清末民初世道亂,土匪到處都是,綁票自然也成了常見的事情。
民國西康義敦縣政府,和姚縣長的衙門很像
土匪綁架的人被稱為“肉票”,他們的家人必須支付一大筆錢贖金,才能把人救出來。肉票在土匪窩裡,一般沒什麼好日子過。但是,也有例外,比如有文化的人。
1927年9月,馮玉祥在開封所辦的河南黨政訓練班課程結束,任文牘課長的姚文蔚,又有了新的任務。河南省民政廳長鹿鍾麟,非要委派他去項城縣當縣長。當時河南也很亂啊,尤其是著名的土匪頭子李老末手底下有上萬匪徒,到處打家劫舍,攻城拔寨。
姚文蔚知道這個縣長不好乾,還專門找過鹿鍾麟,表示自己能力有限,恐怕幹不好這個“縣太爺”。鹿鍾麟也是手裡缺人,於是眼睛一瞪:“革命,就是要有犧牲精神,任何困難,應竭力克服,一句話,就是不準辭職!”
姚文蔚沒辦法,只好帶著兩個隨員,僱了一輛車來到項城。剛到城門口,就見一群士紳商人列隊迎接,其代表恭恭敬敬地說:“各機關迎接大老!”(當時項城地區稱呼縣長為大老。)路兩邊還有學生吹號敲鼓,幾十名民團團丁扛著槍在前面開路,確實很熱鬧。
但是,這位新上任的姚縣長走到衙門前面,就呆住了。雖然沒想要高牆大院,但堂堂縣衙應該不會太差吧?結果呢,就是麥秸和爛石頭、破磚砌成的兩三間房,搖搖欲墜。一間狹窄的小房間上,掛著一塊匾,上寫著“法庭”兩個字——一問才知道,原來1920年土匪“老洋人”燒殺劫掠之後,就一直沒修好。
條件差倒還是次要的,最讓姚文蔚不安的是,源源不斷的訊息表明,一大股土匪正在逼近,似乎要攻打項城縣。姚文蔚手底下只有200多民團團丁,槍支很少又缺乏子彈。想守住項城,只能求援。
本來,項城城外駐紮著任應岐(國民革命軍第十二軍軍長)部下的一個團,還能保護項城。沒想到土匪將要打來,這個團的張團長卻跑來見姚文蔚,愁容滿面地說:“李老末這個小子,今晚要攻縣城,俺又要奉命開拔,怎麼辦?跟俺走吧。”
姚文蔚一聽就急了,苦苦哀求才讓張團長留下一個營的兵力,進城協助防守。臨走時,張團長送給了姚文蔚一把小手槍,暗示如果遇到危險,找機會逃跑最重要。
當天晚上,土匪果然來了。同時期鞏縣城牆
幸好有張團長留下的一營兵協助,一連三四天土匪都沒打進來。但是沒想到,這個營其中一個連譁變,和外面的土匪裡應外合,還是趁夜進了城。
姚文蔚當時拿著槍就上了街,看到外面一片大亂,男女老幼又哭又喊地往北跑,後面槍聲不斷。怎麼辦?姚文蔚的想法是,跑到守城士兵的營部去,能反擊就反擊,不能反擊就出城再說。
然而沒想到,後面忽然有一個人大喊:“縣長?你咋還不走,等什麼?”一聽這話,姚文蔚也亂了方寸,開始逃跑。結果剛在一個路口轉彎,就一頭撞上了一個高個子土匪。這個土匪被撞得有點懵,彎下腰想看清姚文蔚的臉——已經被撞翻在地的姚文蔚趁機開了一槍,打死了這個土匪。
槍聲一響,附近又跑過來幾個土匪,姚文蔚趕緊躲在牆根處,和土匪交火。慌里慌張地把子彈打完之後,姚文蔚雙手顫抖,竟然怎麼也裝不上子彈了。他趕緊把槍和子彈埋在牆角,自己翻牆爬上了屋頂。
沒想到這個房頂年久失修,上面就鋪了一層麥秸杆子,姚文蔚一上去就聽咔嚓一聲,瞬間從房頂掉了下去。沒多久幾個土匪就發現了他,跑過來把姚文蔚綁了。土匪把幾十個肉票串在一起,其中一人挨個照亮肉票的臉,看到姚文蔚時,忽然大喊:“哎,這是一個值錢貨!”
姚文蔚畢竟是縣長,穿著氣質都和普通百姓不同,土匪覺得他一定是富裕人家,值錢。於是,姚文蔚被單獨關在了一間小屋裡。
一夜之間,土匪就佔了項城縣。第二天一大早,姚文蔚就被拉了出來。外面院子裡,土匪正在一個個的折騰肉票,拉過來一個,幾個土匪就圍著打,邊打邊問有沒有錢。姚文蔚也沒逃過,腿都被打腫了,鮮血直流。巧了,土匪正打的時候,老架子(土匪當家的)來了,問姚文蔚:“你幹過什麼?”姚文蔚趕緊回答:“幹過書記官。”
一聽姚文蔚是個有文化的人,土匪趕緊停了手,老架子讓人把他送回了房間,一個好心的土匪還送來了半碗綠豆湯。沒多久,土匪拿著筆墨紅紙過來說:“老架子請你寫片子呢!”姚文蔚一問才知道,這夥人的老架子名叫胡元生——李老末的匪幫是多股土匪湊到一起的,這個胡元生就是其中一支當家的。
那時候土匪裡基本沒有認字的,姚文蔚寫了十多張片子,都是胡元生的大名。眾土匪見姚文蔚真的認識字,立刻尊敬起來,紛紛稱呼他為“師爺”。之後的幾天,姚文蔚雖然不能自由行動,但吃得好睡得好,有些土匪還央求他講故事聽。
姚文蔚這個縣太爺的身份,沒有隱瞞多久。幾天之後,就有一個人指認了他,把一群土匪氣得直跺腳,二當家掏出槍來,差點斃了姚文蔚。大當家胡元生趕緊攔了下來,畢竟這是縣太爺,留著命說不定以後能賺一筆大錢呢!
沒想到,這事兒很快就傳到了李老末耳朵裡。任應岐
李老末是所有土匪的大當家,馬上就派人把姚文蔚帶走了,胡元生心裡不樂意,但也沒有辦法。李老末現在已經佔了縣城,但他必須考慮接下來該怎麼辦。無論如何自己也是土匪,想長時間佔據縣城不現實,所以他希望姚文蔚能繼續當項城縣長。
在土匪手下當縣長,自然不是什麼美差,姚文蔚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整頓土匪隊伍,嚴禁燒殺搶掠,放走男女肉票,張貼安民告示,這個縣長還能幹。”李老末考慮了一下,表示其他都好辦,但是肉票暫時不能放,畢竟一大幫子土匪要吃要喝,全靠肉票的贖金過日子呢。
姚文蔚脾氣也倔了起來,當即回答:“這事辦不到,縣長我就不能當!”這話剛說話,旁邊的一群土匪就擁了上來,把姚文蔚綁起來拉到了院子裡,大呼小叫地爭著動手槍斃這個縣長。
姚文蔚也火了,大喊:“上不愧天地,下不負民眾,為革命而死,死也死得正當,我怕什麼呢?朋友,請快一點。”土匪一聽這話,紛紛覺得姚文蔚“很有種”,是個人物。裡屋的李老末其實也是嚇嚇姚文蔚,趕緊又把他請了回去,見姚文蔚不屈服,也就暫時不多說,給他安排個地方住下了。
李老末的手下一看大當家都對姚文蔚不錯,心裡自然也明白,當然讓這個“縣長”吃好喝好,舒舒服服過日子。但姚文蔚擔心啊,這時間一長,自己不也成土匪了?那就麻煩大了。但是,現在也是身不由己,能保住性命就不錯了。
過了一段時日,姚文蔚竟然和李老末等幾個人拜了把子,互稱兄弟。
說到底,李老末並不想一直當土匪,他希望第十二軍軍長任應岐能收編了他的隊伍。但是,任應岐覺得李老末的土匪隊伍燒殺劫掠,名聲太差,不想收編。這事兒把李老末弄得十分心煩,土匪們也對前途感到茫然。
於是,姚文蔚就替土匪寫了一封信,送到了任應岐手裡。才過了八九天時間,任應岐就派了參謀長和秘書長過來,商談收編的事情。這可把李老末樂壞了,對姚文蔚是百般感謝。其他土匪更不用說了,經常拉著姚文蔚吃肉喝酒,四處溜達。
為啥姚文蔚一封信就能說動任應岐呢?後來任應岐的參謀長說了,本來以為李老末的隊伍都是土匪,沒有什麼人才。看到姚文蔚的信才發現,李老末身邊竟然有文采這麼好的人,這說明李老末是個愛才的人,還是值得收編的。
姚文蔚現在成了土匪中的紅人,待遇自然不用說,大小土匪都是客客氣氣的,日子過得十分自在。
又過了些日子,忽然有一個名叫劉子清的人來了。姚文蔚高興壞了,這個劉子清是他的同鄉,當過連長。姚文蔚上任項城縣令時,就讓這個劉子清做貼身護衛。城破之後,劉子清趁亂跑了出去,一直在打聽姚文蔚的下落,現在裝作贖肉票的人,終於混進城裡找到了姚文蔚。
也是巧了,當天下午狂風大作,土匪都鑽進了屋裡,閉門不出。第二天凌晨時分,等到大多數土匪已經睡著了,劉子清才帶著姚文蔚偷偷上了路。東門外只有一個土匪哨兵守著,此時正在烤火,見有兩個人慢慢走了過來,哨兵就問:“幹什麼的!”劉子清趕緊回答:“贖票的。”
這些天贖票的人越來越多,土匪哨兵也沒開槍。等到兩人走近之後,才發現城門已經被鐵鏈鎖上,但是中間的縫隙人還是能鑽過去的。於是,劉子清給姚文蔚使了個眼色,嘴裡說了句:“走!”
姚文蔚一聽,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到城門口,一側身鑽了過去。劉子清則一槍打死了這個哨兵,也出了城。兩人一路跑到了附近的高市寨,才算暫時安全了。寨子裡雖然安排了民團持槍防守,但如果李老末的匪幫全力進攻,肯定也守不住。
第二天,也就是臘月二十八,上級回了電報,讓姚文蔚先回省城,再安排下一步工作。於是,姚文蔚在劉子清的護送下,離開了項城縣,結束了兩個多月的匪穴經歷。
最後說一點,你看在那個年代,有些文化多麼重要,連當了肉票都能吃好喝好,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