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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史】

明末清初, 江南名鎮南潯鎮(今湖州)首富叫莊允城,乃明末貢生。兩個弟弟莊允堵、莊允坤為清順治十一年貢生,兒子莊廷鑨lóng也是貢生,另一個兒子莊廷鉞yuè和四個侄子莊廷鑣biāo、莊廷鎏liú、莊廷鏡、莊廷鐘都是庠xiáng生(秀才),在當地號稱“莊氏九龍”。

單說莊允城的兒子莊廷鑨,自小文采出眾,十五歲就進入國子監(當時最高學府)讀書。本來前途一片光明 ,誰知一場大病後竟然雙目失明了。此時的莊廷鑨已經承擔不了家族的期望了,莊允城就把希望都寄託莊廷鉞身上。後來,莊廷鉞果然不負眾望考取了功名,莊允城卻又允許他在清朝做官。

莊允城對瞎眼的兒子莊廷鑨格外照顧,給他僱傭了僕人,照料起居;又僱傭了書童,給他念書聽。有一天,書童唸書,唸到一句“左丘失明,厥有《國語》”,莊廷鑨明知故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書童答:“這是說春秋時期的左丘明,眼睛失明後,寫了一部《國語》流傳後世,被後人奉為“文宗史聖”".

莊廷鑨想到自己殘疾一生,不能建功立業,雖然家中富貴,但碌碌無為一生,為何不能象左丘明那樣,著書立言,萬世留名呢。於是,莊廷鑨決定修《明史》。他的得天獨厚的優勢就是——家中多金。

卻說,早在明朝天啟年間,內閣大學士朱國禎(1558——1632,明烏程南潯人)退官後,潛心研究明史,寫了兩本關於明朝的史書,一是《明史》(又名《史概》),專記自洪武到天啟年間朝廷大事,已刊行於世;二是《列朝諸臣傳》,主要記錄明代列朝名臣事蹟。可惜,書未成,朱國禎已辭世。清兵入關,朱家敗落,朱家的子孫為了養家餬口,就四處售賣《列朝諸臣傳》手稿。

於是,莊廷鑨用一千兩白銀買回了《列朝諸臣傳》手稿,又到處尋找願意參訂的文人名士。 莊允城得知了兒子的想法,大為讚賞,用千字三十兩的天價稿費廣請文壇名人。請到家以後,對《列朝諸臣傳》進行修訂,並補充了崇禎年間的許多史實,然後將該書著作權居為己有,更名為《明史輯略》。

然而,《明史輯略》尚未刊行,莊廷鑨就於順治十二年得急病死了。莊允城悲痛之餘,在兒子墓前立了一塊碑,上書四個大字:才高班馬。班是班固,馬是司馬遷,意思是莊廷鑨的才華比史學家班固、司馬遷還要高。

【刊行】

莊允城為了滿足兒子生前的願望,決定斥巨資刊行此書。他請當時名士、崇禎十三年進士、南明弘光朝禮部主事李令皙(?—1663年6月31日)作序。

李令皙此時也雙目失明了,賦閒在家。

莊允城找到的是李令皙的兒子李礽réng燾。在重利的誘惑下,李礽燾滿口答應。他將莊允城的酬金分了一半給父親,自己另外請人代筆,寫了一篇序文,序文當然是署名李令皙。

有了名人作序,莊允城尚嫌不足,又將十八名江南名士,即茅元錫、吳之銘、吳之熔、李祈濤、茅次萊、吳楚、唐元樓、嚴雲起、蔣麟徵、韋金祐、韋一園、張雋、董二酉、吳炎、潘檉章、陸圻、查繼佐、範驤等,列為本書參訂,以增強本書的權威性。

本來大名鼎鼎的顧炎武是絕對要寫上的,但因為他公開挖苦莊廷鑨學問菲薄,就錯失了這一“榮耀”(反而救了他)。

這十八人中,有些是得到了本人首肯,有些則根本不知曉此事——這倒非莊允城有意隱瞞,而是實在找不到人,但書已印好,發行在即,等不及了。而且,以莊允城看來,將這些人列入參訂名單,既不用動手,又可以收穫名聲,可謂惠而不費,不可能不同意。

十八名士中,陸圻qí、查繼佐、範驤xiāng三人名頭最響,而他們卻絲毫不知曉《明史輯略》出版的事兒。這三個人有一個共同的好朋友——周亮工。

周亮工(1612-1672),字元亮,號櫟園,明崇禎十三年進士,曾任明朝山東濰縣(今濰坊市)縣令,降清後,官職做到了福建左布政使(掌管一省的財政、民政)。

《明史輯略》的銷量很好,周亮工也買了一本。作為前朝舊臣,周亮工也想看看書中對自己是怎麼評價。全書讀完,對自己的評價沒有,但對同為降臣的龔鼎孳(1616—1673)卻被記下了這麼一筆:李自成入北京,龔鼎孳代表明廷寫了一道降表,龔鼎孳現在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清代都察院是法紀監督機關,既稽核死刑案件,另外參加秋審與熱審,還監督百官。督察院的長官叫左都御史)。龔鼎孳先降闖後降清,乃是降臣中的降臣,比改嫁又再改嫁的女人還“髒”。

周亮工看到此書,大驚失色:一旦龔鼎孳看到此書,參訂《明史輯略》的人還不得全都死翹翹?

周亮工趕緊通知範驤三人到官府自首,要他們搶先說明,是《明史輯略》的編撰者未經本人同意即擅自將其姓名列在參訂者之中,以避奇禍。

範驤和陸圻,乃是名士,放任曠達,毫不在意,認為周亮工神經過敏。

查繼佐則表示認同,恐懼之餘,為求自保,趕忙向學道檢舉告發。 學道認為文章之事,不必小題大做。

周亮工那邊,為保老友性命,還主動替他們寫了呈文,將呈文上交給浙江按察衙門備案。浙江按察衙門備案仍未引起足夠的重視,將呈文擱置一旁。

莊允誠得知有人告發後,立即把未出售的書籍銷燬,重新刪減,重新出版了“潔本”的《明史輯略》,併到北京賄賂高層,打通關節。

【案發】

這時,莊家遇到了一個卑鄙齷齪的小人,就是在這個小人的鼓動下,導致後來人頭落地、血流成河————前歸安知縣吳之榮。

吳之榮曾任歸安知縣,曾犯罪入獄。出獄後,一貧如洗,便想四處敲詐,獲取一些銀兩。他看到此書後,憑著他旗下出身的背景,深知滿人忌諱。又聽聞莊家鉅富,就想訛些錢財,於是登門拜訪,敲詐莊允誠和莊允誠親家朱佑明(莊廷鑨岳父)。莊老爺子本想拿錢消災,但被二兒子攔住。莊、朱兩家自以為財大氣粗,早已上下使錢搞定一切,都沒把吳之榮當回事兒。不但把沒給吳之榮一兩銀子,而且串通官府,把吳之榮驅逐出南潯。

吳之榮不甘心,又向杭州將軍鬆魁告發,鬆魁將這一案件移交浙江巡撫朱昌祚辦理。訊息傳到莊家,莊家又以重金賄賂鬆魁和朱昌祚,總算把事情壓了下去,

俗話說: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吳之榮一不做二不休,以前就是想敲詐點錢花花,這次不是敲詐,而是另購得《明史輯略》初版,直接到北京刑部告發。

那麼,《明史輯略》存在哪些問題呢?

①明顯的傾向性,寫到明軍與後金軍時,明軍失敗則扼腕嘆息,後進軍失敗則喜色難掩。讚揚故明,毀謗清朝。

②對清朝先祖不尊,直呼努爾哈赤、塔克失(努爾哈赤父親)等人名字,對努爾哈赤崛起不稱“龍興”,而稱“滋患”。

④奉南明為正朔,使用南明年號,大寫特寫南明皇帝即位等等。

清朝初年,政局初定,清廷嚴酷鎮壓反抗者。從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就可以看出,清朝統治者是多麼殘酷。書中這些問題,這些都是嚴懲的悖逆大罪。莊氏父子不懂政治,沽名釣譽,大禍臨頭尚不知曉。

刑部收到告發後,按程式處理。康熙元年(1662年),鰲拜派羅多等人查辦此案,遂而案發。

哎呀,看官瞧瞧,此案初起時,辦案人員很不經意,幾乎湮沒不聞,但在勒索貪賄的小人撥亂之下,案情越審越大,一發不可收拾。史稱“莊廷鑨明史案”,亦是清初著名文字獄之一。【結局】

康熙二年(1663年)五月二十六日莊廷鑨明史案結案,此案“株連極廣”,不僅九族須滅,所有撰稿者、作序者、校對者、抄寫刻字者以及購書者,“一個也不能少”,“皆不免於難”,被殺者共70餘人。

書中署名的十八人,得以倖免的只有四人:董二酉yǒu在結案前三年身死(但是,屍身仍然被從棺材中挖出,肢解成36塊);查繼佐在20年前無意中接濟過一個乞丐吳六奇,此人現在平南王尚可喜(1604—1676)手下任廣東提督(此官為武職從一品官,與督撫並稱‘封疆大吏’)。吳六奇為查繼佐打點疏通,說查繼佐與陸圻、範驤三人並未參與,系被莊允城擅自掛名,故無罪開釋。

其餘的十四名江南名士,即茅元錫、吳之銘、吳之熔、李祈濤、茅次萊、吳楚、唐元樓、嚴雲起、蔣麟徵、韋金祐、韋一園、張雋、吳炎、潘檉chēng章,全部凌遲處死。

最慘的當屬莊家:莊允城死在獄中,被傳旨剁為肉醬;莊廷鑨已死,屍體被挖出、斷頭戮屍;莊廷鑨的弟弟莊廷鉞被凌遲處死,除此以外,仍然全族獲罪;

李令皙及其子李礽燾等4人、朱佑明及其子朱念紹、朱彥紹、朱克紹和侄子朱繹先後被斬首(李令皙的幼子16歲,司法官憐之,命他減供一歲,得免死充軍,少年不肯,最後一併處斬)。

莊、朱家族中,男子處斬,婦女幼男有的流放邊區,有的配給旗人為奴。凡與《明史輯略》有關的刻寫、校對、印刷、裝訂者,以及販書賣書、購書藏書的,甚至讀過此書的,不下兩千餘人,全被牽連鋃鐺入獄(更有甚者, 康熙二年(1663年)正月二十,前來李令皙家拜年的客人,和李家百餘人皆遭逮捕)。

上任才半個月的湖州新任知府譚希閔、推官李煥寧、庫吏周國泰等以隱匿罪處以絞刑。他們的妻子被髮配寧古塔(今黑龍江省牡丹江市附近)。

湖州府學教授趙君宋本是告發者之一,亦以“私藏逆書、久不上繳”罪名,處斬。

湖州原任知府陳永命於康熙元年(1662年)罷官,至山東臺兒莊,自縊於旅館,棺材被運回杭州,當眾分屍三十六塊。其弟、江寧知縣陳永賴,同時被斬。

蘇州滸墅關主事李繼白因買書被殺。

歸安(古縣名,今浙江省湖州市)訓導王兆楨到任不及半月,以放縱看守罪被絞死。

杭州將軍鬆魁、浙江巡撫朱昌祚以下所有官員,受賄包庇,革職為民。攛掇鬆魁收賄的程維藩被誅。

提督學政胡尚衡、松江提督樑化鳳、守道張武烈等人以重金行賄得免。

另外還有很多江南名士,為了避免家人受折磨,全家自盡,其中朱佑明的妻子原本逃出,聽到丈夫兒子都被處死後,自己在押送犯人進京的隊伍前攔路大罵,然後當場自盡。

朝廷把莊、朱兩家財產的一半判給陸、查、範三家均分,陸祁分文不要,全給了查、範兩家。陸祁回到江南,安頓好家人後,入寺為僧,後下落不明。

吳之榮得到了莊、朱兩家財產的另一半,又起復做了個右僉都御史(相當於中紀委派到各地的紀律檢查組組長)。有書記載說,康熙四年秋,吳之榮從福建回來路上,突遇狂風,雷電交加,驟得惡疾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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