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羅馬帝國滅亡之後,東羅馬帝國苟安半壁。
一直到了公元527年,查士丁尼大帝(Flavius Petrus Sabbatius Justinianus)橫空出世。
查士丁尼大帝的對外征服,達到了後羅馬帝國時代的極盛,從某種程度上,他在位期間的東羅馬重新實現了把地中海囊括為內湖的宏願。他那個時代的羅馬地圖,至少在看上去是讓所有羅馬人揚眉吐氣的。
然而,空前的擴張,帶來的也是空前的崩盤。
地中海沿岸這些新徵服的領土,東羅馬帝國還來不及好好消化,戰爭和苦難卻讓東羅馬在這些地方不得人心。尤其在義大利本土,雖然查士丁尼的部隊收復了故都羅馬,但強行恢復奴隸制的措施不得人心。
更加恐怖的打擊來自於鼠疫的大範圍傳播,這種被後世歐洲人驚恐地稱之為“黑死病”(Black Plague)的烈性傳染病,恰好就爆發於查士丁尼在位期間。正因為如此,這場傳染病也被稱之為“查士丁尼瘟疫”(Plague of Justinian)。
就這樣,在帝國的內憂外患中,查士丁尼大帝連同他光復故國的雄心壯志,都化作了南柯一夢。
公元565年,查士丁尼大帝駕崩。
查士丁尼大帝去世之後,繼位的皇帝查士丁二世(Justin II)已經難以為繼。論軟實力,新皇的工作態度和工作能力根本和查士丁尼沒法比,查士丁尼那樣的人,幾百年才能出一個的機率;論硬實力,連年的戰爭耗光了國庫,先帝剛剛征服的領土又狼煙四起。西邊的義大利方向上,日耳曼蠻族的後起之秀倫巴底人(Langobardus,後文還會講)崛起。巴爾幹半島,斯拉夫人,阿瓦爾人(Avars)開始頻頻滋擾帝國的北方;東部的薩珊波斯再起刀兵,甚至於南部的阿拉伯人都開始蠢蠢欲動。
此前查士丁尼大帝所征服的土地,陸續得而復失。
東羅馬帝國,終於開始了捲入了國力大起大落的週期律中無法自拔。
東羅馬的西征,帶著嚴重脫離現實的浪漫主義色彩。
羅馬人,其實是一個文化概念,而遠遠不是一個種族概念。只要你認同羅馬文化,你就是羅馬人,而不管你原本是何種族。因為,羅馬文化天生是多元的,相容幷蓄的,就像早期羅馬人的多神信仰一樣。這一點,跟我們的漢地儒家文化,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在羅馬帝國的範圍內,拉丁語是普通話不假,但每個地方都最大程度地保留了自己的獨立語言系統,尤其是文明發展較早的地區。羅馬帝國疆域內,巴爾幹地區依然在說希臘語,埃及人依然在說科普特語(Coptic),而猶太人依然在說希伯來語。而且即便是通行拉丁語的幾個西歐行省,古典拉丁語(Classic Latin)也只是作為書面用語,老百姓在生活中喜聞樂見的,其實是“通俗拉丁語”(Vulgar Latin)。古典拉丁語類似於中國古代的文言文,是官方用語,而通俗拉丁語就是所謂的拉丁方言。這些拉丁語方言,發展到現在就形成了法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等現代語言。
在當時的羅馬帝國範圍內,普通老百姓就說拉丁方言,或者是本民族語言。而如果你想在仕途上,宗教上有所建樹,就必須要學古典拉丁語。換個角度講,會說古典拉丁語的老百姓,都是文化人;而帝國範圍內的文化人,也必然都會說古典拉丁語。這樣的二元語言體系,在羅馬帝國的巔峰時代,保證了整個帝國的政令統一性,同時又最大程度地保留與活躍了地方文化。
然而,一旦帝國分崩離析,麻煩就來了。
說到底,歐洲眾多語言跟中文完全不同,是徹徹底底的表音文字。表音文字的缺點,就是一旦字音發生了變化,字形也必然隨之變化。而像中文這樣的表意文字,不管字音如何發展變化,字形可以恆久不變。這種開了外掛的傳承模式,在幾千年的發展過程中,最大程度地彌合了漢語各方言體系在流傳過程中的資訊變異或者丟失。所以在中國古代,即便是口語不通,也可以用“筆談”交流,甚至漢語和日本語這樣完全不同的語系,也可以借用漢字來進行“筆談”。這個事,在歐洲絕對辦不到。別說辦不到,你讓古代歐洲人想破腦殼也想象不到。
關鍵是,拉丁語最早是流行在拉丁姆地區的一個小語種,拉丁語傳播的時候,古埃及,古希臘這些地區早就存在強勢的本地語言了。希臘語甚至強勢到了佔領了亞平寧半島南部,以及西西里島地區。羅馬人雖然憑藉武力征服了埃及和希臘,但這些地方的古典文化,又掉過頭來反哺了古羅馬文化。比如我們前文講到的那些古希臘神話,古羅馬人幾乎是照抄照搬到了古羅馬神話體系中。絕大部分情況下,羅馬人只是給希臘眾神改了個名字,劇本、臺詞、情節鋪陳,動都沒有動。在希臘語中的一些抽象詞彙,用拉丁語根本就無法表達清楚,最後硬著頭皮還是要借用希臘語詞彙以最佳化拉丁語體系。尤其在羅馬貴族圈子裡,甚至以會說希臘語為榮,比如凱撒。
在這種情況下,義大利本土以及義大利以西的原來的蠻族行省,拉丁語相對流行。而到了東部各行省,長期以來一直就是希臘語佔上風。羅馬帝國大一統的時代,拉丁語作為官方語言的地位也還算穩固,而到了西羅馬帝國亡國後,如果東羅馬帝國再勉強保留拉丁語為官方語言,就已經是既沒有必要又不合時宜了。當然,帝國的掌舵者們,依然還可以用行政手段苦撐老羅馬人的場面。比如在查士丁尼時代,《查士丁尼法典》的原文,就是全部用古典拉丁語寫成。但這與其說是查士丁尼的堅持,倒不如說是羅馬遺老遺少們對往日帝國的一種情懷。這樣的情懷和查士丁尼的西征一樣,都是面子大於裡子,也完全脫離了東帝國的政治現實。
於是,到了查士丁尼王朝之後的希拉剋略王朝(Heraclian dynasty),王朝的開朝太祖希拉剋略(Flavius Heraclius),索性對東羅馬實施了全盤希臘化。希拉剋略把希臘語定為帝國的官方語言,同時給皇帝去掉了拉丁文的“奧古斯都”頭銜,代之以希臘文的“國王”(Basile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