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20、30年代，老百姓挺喜歡看歷史演義小說，尤其是宮廷類。圖書市場之上，什麼《漢宮二十八朝演義》，又什麼《元宮十四朝演義》，統統一版再版，那個火熱啊！而其中最熱的一部，便是許嘯天的《清宮十三朝演義》。
為什麼這部會最火呢？道理卻也簡單，大清國滅亡不過十幾年，那股熱火勁還沒完全衰竭，末代皇帝溥儀時不時還跳出來玩一出復辟大戲，所以大清國的演義，自然是最時鮮的話題。
這裡，咱就來聊一個清宮演義的話題，那便是努爾哈赤的髮妻，也就是第一個嫁給他的女生，是誰呢？不是葉赫那拉家的孟古哲哲（皇太極的母親），也不是烏拉那拉氏阿巴亥（多爾袞的母親）。《清宮十三朝演義》說，努爾哈赤的髮妻，是一個漢人女子。
當時，努爾哈赤正在落難的關頭，他被自己的部族趕出去，只能在撫順市上販賣獸皮。結果這天便有一個姓佟的老頭子，坐著大車在街上溜達，沒成想，突然之間車輪子就脫了軸，車篷子翻過來，把他罩住在車板下面，竭力掙扎也不得脫身。
恰好，努爾哈赤正好坐在路邊跟人侃大山，看見這一幕，他是個熱心小夥，立馬衝過來，用肩膀向上一抬，車板就扳了過來。
這時候旁白就來了：“這是撫順有名的佟大爺，他老人家家裡有的是錢，你如今跟了他老人家去，落了好地方。”接著書上就交代：佟姓是關外的大族，便是這位佟大爺家裡，也蓋很大的莊院，四面圍著高梁田，屋子後面一帶高山，都是他的產業。講到牲口，單說牛馬，也有四五百頭。家裡僱著五七十個長工，一天到晚也忙不過來。
而努爾哈赤在佟家，就交上了桃花運。那天他跟十幾個長工較量，努爾哈赤是赤手空拳，對手卻拿了木棍，而且人又多，可是足足打了半個時辰，也休想近得他身（這個就是近世武打片的套路）。結果這一場好戲，就被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看見，喝一聲：“好！”
這一聲好，直鑽進努爾哈赤的耳朵裡去——為啥呢？你看書上講了這麼一大段，都是漢子和大爺，連大媽都沒有，哪裡來的姑娘呢！原來這便是佟大爺的孫女，叫做佟春秀，早就打定主意，要嫁一個英雄。而且認識了許多漢字，常常讀那些《三國演義》——我們又知道，努爾哈赤這個人，也是通曉滿漢兩種語言，喜歡讀《三國》——他幼年曾在明總兵李成梁家做奴僕，從那時起就非常愛看《三國》。
所以這個佟春秀，看了《三國》，就希望自己也能嫁一個英雄好漢——此時書上便話鋒一轉，說努爾哈赤未曾認識秀姑娘以前，原和那班長工要好，大家在一塊兒有說有笑。自從他認識了秀姑娘以後，常常找不到他的影兒，一有空閒便找秀姑娘說話去。
最終，努爾哈赤便入贅在佟家，改姓叫做佟努爾哈赤。當然這是演義小說，所謂三分史實七分演繹，那麼真相究竟如何呢？真相是：努爾哈赤確實有一個老婆姓佟，問題是她究竟是漢家女孩還是熟女真（即漢化的女真）的女子呢？
其實，漢人這邊也真的有姓佟的。而且這個佟姓來頭不小，初始可追溯到夏桀時代的史官終古，夏亡商興之後，終古的後裔，便以他的名號為姓氏，後來才去掉絞絲旁，加入單人旁，以這個佟字為姓。
那麼，努爾哈赤的老婆是漢人佟家的姑娘嗎？
並不是。
《八旗滿洲氏族通譜》說，旗人有個姓氏叫做佟佳氏，跟上面那個佟氏沒一毛錢干係，就是因為住的地方叫這個名而已。明朝後期，這個佟佳氏就在明朝統治的遼寧一帶做生意，發財之後，先住在開原，後來便遷到撫順。努爾哈赤攻打撫順那會，還曾有佟養正、佟養性帶著一族人都去投奔，後來便列入八旗之一的鑲黃旗、正藍旗。
但是，就連努爾哈赤，一開始也把佟養正、佟養性看作是漢人（可見漢化之深），所以他們入的旗，其實是漢軍旗，即鑲黃旗漢軍旗分、正藍旗漢軍旗分。以至於佟家後來申請要回歸滿旗，爭了半天，雖然佟養正、佟養性這些人還是留在了漢旗，其他的佟佳氏，便回到了滿洲旗分。
那麼，小說裡的佟春秀嫁給努爾哈赤，是真的還是虛構呢？
這一點，是真的。萬曆五年，也就是1577年，努爾哈赤確實娶了一個老婆佟佳氏，而且她的地位，真的是嫡福晉——也就是大老婆。只是，她的名字並不叫春秀，而叫哈哈納扎青。
她是不是漢家姑娘呢？應該說，在那個時候，她很可能以漢家姑娘自居過，但認真講，只能說是漢化的女真姑娘——佟這個姓，在遼東一帶是漢人的大姓望族，所以與漢人交往比較多的一些佟佳氏女真人，都會把自己的姓改為佟，某種程度上也確實很像是漢人。
可是為什麼清朝史書之上，對這個努爾哈赤的妻子，很是冷漠，甚至很多地方故意不提呢？這就要說到佟姑娘給努爾哈赤生的幾個兒女。第一個，便是後來嫁給何和禮的東果格格。第二個，則是努爾哈赤的嫡長子褚英。我們都知道，褚英曾經是努爾哈赤權力的最佳接班人，可是因為他與開國五大臣（包括姐夫何和禮在內），都相處得極為糟糕，被排擠出去，最終被努爾哈赤以不思悔改之名下令處死。
其實褚英的失敗不算什麼，因為佟氏還有第二個兒子代善。努爾哈赤曾讓代善代理政務，還說過：“等我百年之後，將我的諸幼子交給大阿哥（指代善）收養。”可是後來，因為代善涉嫌虐待自己的兩個前妻之子，引起努爾哈赤的憤怒，結果太子之位被廢除。雖然在1626年努爾哈赤病逝之際，代善仍然擁有正紅、鑲紅二旗的實力，加上五個能征慣戰的兒子和親侄子，幾乎是當時最有實力搶到汗位的人——但是最終，代善卻放棄，把機會讓給了皇太極。
代善的這一讓步，便是母親佟氏在清史上備受冷遇的根本原因所在。隨後代善便嚐到苦果，僅僅數年之後，代善便因為一件很小的事（私自設宴款待送禮給和皇太極關係不佳的姐姐），而遭皇太極登門當面質問是何居心，稍後更在諸貝勒大臣會議之上，發動眾貝勒一致譴責代善。1636年皇太極稱帝當年，更是差一點殺了代善的兒子嶽託。皇太極死後，多爾袞攝政，也一樣排斥代善，直至順治五年鬱鬱而終。從此，努爾哈赤的這一支脈，基本上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