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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末期景元年間,司馬昭挾傀儡皇帝曹奐把持朝政,此時離西晉建立還有三年時間。

高壓政治的黑暗讓所有人喘不過氣,連天空都顯得陰鬱不斷。

某個午後吹來了瑟瑟之風,城東的刑場上被圍得水洩不通,就在百頭攢動的人群中,頓然傳來了古琴的悠長之音,時而松沉曠遠,時而清冷入仙,而更多的卻是“殺伐之氣”

是的,這就是在古琴名曲中,唯一有此種氣質的作品——《廣陵散》,而這個版本也在行刑之後多次消失。

撫琴的不是別人,正是即將被行刑的嵇康——魏晉竹林七賢的標誌之一。

這一年嵇康才四十歲,在他的手指下,令人熟悉的吟猱餘韻將自己拉回到十幾年前……

要說嵇康的祖上也算是陪著曹操打過江山,父親是當時的“國家圖書管理員”,哥哥也是朝廷官員,嵇康自己也因為和曹魏的親近關係娶了曹操的曾孫女——長樂亭主。

這樣的家族關係令人羨慕,而更讓人嫉妒的則是嵇康的軟實力,有曰:“身長七尺八寸,美詞器,有章儀”,放到現在說就是一個一米八幾的大帥哥,而且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典型的高富帥。

如此的好牌在嵇康眼裡卻是糞土

三國正始九年(公元248年),司馬懿謀誅曹爽,次年的“正始十年”改為嘉平元年,這一年嵇康26歲。

又過了兩年司馬懿去世,只可惜曹魏的氣數已不剩多少,皇帝曹奐也只是司馬昭的手中木偶而已。

作為曹家的女婿,當權力被司馬氏奪走以後,就一直看不上司馬家族。何況魏晉時期愈演愈烈奪權的行為,在嵇康和阮籍眼裡就是“名不正且言不順”。

如果說阮籍因司馬氏的淫威選擇了借酒消愁、明就暗推的溫軟策略,那麼嵇康所展現的就是徹底不妥協的堅決態度。

司馬氏為了鞏固自己的政權勢力,開始大肆屠殺異己分子,有人說當時天下的名士過半慘遭屠殺,文人墨客如鳥散獸一般地逃散到各處,最好隱居的地方無外乎山林中,嵇康後來逃到了山陽縣(河南修武一帶)過上了打鐵的日子。

而就在附近的竹林裡他結識了後來的六位大神,組成了“魏晉第一男團”——竹林七賢,這幫兄弟每天要做的就是罵社會、喝酒、吟詩、彈琴,好不瀟灑。

嵇康此時最愛顯擺的就是自己的招牌菜——《廣陵散》,其實這個曲目還有一段離奇的奇遇,據說是嵇康某日夜行遇到了一位女鬼,此女鬼掏出秘籍《廣陵散》給他講了一個戰國時期的故事:

聶政的父親是給韓王鑄劍的,只可惜由於延誤了工期而被處死,作為兒子的聶政不報此仇誓不為人!沒有經驗的他在第一回刺殺的時候就失敗了,但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聶政決定利用韓王喜歡音樂的愛好下手,他“塗漆換貌”、“吞炭變聲”,入山十年習得絕世琴法,終於被召入宮中。

就在一次演奏的時候,聶政突然用劍刺死了韓王,之後自殺了斷,從此再無瓜葛。

所以後來的廣陵散其實也叫“聶政刺韓王曲”,該版的《廣陵散》分為六個部分,再現了聶政刺殺韓王的整個過程,最後聶政生命的戛然而止,也是琴聲的驟然消逝……

嵇康發現自己的心境與故事如出一轍,竹林七賢都夢想美好的生活,可惜遮天蔽日的黑暗統治讓人透不過氣,死的死、逃的逃,滿腔的憤恨積鬱在胸。

此時手裡的廣陵散變成了託物明志的最好工具,嵇康決定修煉它!

《廣陵散》的特殊之處在於演奏前,要把第一弦與第二絃調成同音。而在古琴的說法中,第一弦稱為“君弦”,第二絃稱為“臣弦”,如果將兩根弦調成同一音律,可想而知這意味著什麼。

嵇康當然深知此意,所以他的選擇是決絕的,與此同時也做到了精神上的真正自由。《廣陵散》代表了他的期望,也代表了他的處境,更詮釋了他的態度與境界,嵇康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

關於竹林七賢的大哥山濤,嵇康選擇了絕交

竹林七賢中當過官很正常,比如阮籍“扭扭捏捏”地當過幾次官,不過像山濤這樣長時間做官的真是把腦袋掛在了褲腰帶上。

每個人都可以遠離政治,但是每個人又逃不過政治的籠罩,出身貧寒的山濤需要一份工作來維持生計。

他比嵇康大18歲,一次升職之後他希望嵇康接替自己的工作,沒想到嵇康卻洋洋灑灑寫下了《與山巨源絕交書》。

山濤

部分意思是說:“之前哥哥常說出我不願出仕的意志,我也承認我們算是知己,今天才發現你並不懂我!過去我覺得有能兼濟天下又有耿直心腸的人不存在,現在終於相信了。

但是我自己還是認同老莊的做法,雖然他們職位很低,而能做到安於現狀,不想攀附權貴。

咱們的阮籍兄弟當過官,但是他從來不議論別人,這點值得我學習。他很單純也從沒想過利用誰或者傷害誰,只可惜喝酒太多是個缺點。

我畢竟在曹魏時期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如今女兒13歲、兒子才8歲,身體總是不好。但是不論現在的生活多麼清貧,我也會好好教育我的孩子,苦日子兄弟過得了!

這封信主要是想把事情說清楚,同時也是向您告別,嵇康謹啟。”

換個別人的處理方法可能是不屑一顧或者置之不理,這種明目張膽的嵇康非要把事情搞大!尤其是“非湯武而薄周孔”這樣的字眼,正是與司馬氏提倡的封建禮教唱了反調,此時的嵇康已經越來越傾向老莊文化了。

殺一要儆百,“粉轉黑”的典型案例

作為和朝廷唱反調的嵇康來說,他的言論會影響很多年輕人,也正是因為他的名氣太大,司馬昭總是對殺掉嵇康有所疑慮。終於,他找到了突破口——鍾會。

此人才華橫溢並精通玄學,鍾會曾經幫助司馬昭粉碎了曹髦的奪權計劃,總之在權利旋渦的附近讓他如魚得水。

鍾會比嵇康小兩歲,年輕時對於嵇康的瀟灑非常讚賞,也算嵇康的“死忠粉”。為了達到追星的目的,鍾會慕名跑到嵇康打鐵的竹林裡,將自己寫的文章塞進嵇康的門縫,可卻沒有收到任何的迴應。

當鍾會當官以後他依然惦記著結交嵇康,事業有成的鐘會帶著自己的隊伍浩浩蕩蕩又來到了竹林,可是嵇康依然心如止水地在那裡打鐵,一打就是一上午。

當著眾軍官的鐘會,搞得自己非常沒面子,等到忍無可忍的時候終於敗興而走。

而此時嵇康開口了,這也可能是二人唯一的對話:“將軍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鍾會尷尬地迴應:“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

這話也是很貶損,意思是我原本慕名而來,因為我聽到的都是你的大名,而今我也因看見了我所看到的而走,言下之意是你嵇康不過如此!

所以在鍾會眼裡,如果一個人不諳世事,有再多的學問也是沒用的庸才,更何況還那麼清高。

從這裡可以直接看出鍾會的價值觀是“功利之心”,一切行為要有回報,要有目的與結果,像嵇康這種閒散的生命不值一提。

更重要的是鍾會被嵇康挑釁了,讓他在眾位將士面前顏面掃地,那頤指氣使的做派一點也用不上,班師回朝更會讓其他人恥笑。

而此時此刻,真正的小人遇到了真正的君子,嵇康時日不多了。正所謂:今天你對他不理不睬,明天他讓你墜入死海!從此鍾會不再是粉絲,而是“粉轉黑”。

不謀而合

只要君子被小人惦記上了,他早晚要雙倍地還回來,終於因某案件(呂撰姦汙弟媳)被牽連坐入大牢,本來嵇康僅僅是幫忙說合的,不想稀裡糊塗就被關了起來。

而這件事情在後來被很多人看來是一個圈套,其目的就是讓嵇康落入虎口,然後再另行加罪,畢竟呂撰一案本身就和嵇康沒有關係,早晚會說清楚的。

就在嵇康被關押期間,鍾會果然又給他加了兩條罪名“幫助毋丘儉和非侮名教”,這裡學問大了,如果直接找證據的確沒有,可鍾會就是透過蛛絲馬跡把罪名和嵇康聯絡了起來。

第一,在嵇康的《管蔡論》中,曾引用周公誅殺管叔鮮、蔡叔度的歷史,為毋丘儉等人聲辯,很明顯這就是反對司馬政權、支援魏室忠臣的傾向;

第二,嵇康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其老莊思想與朝廷支援的儒家體系有衝突,真是大言不慚。

不僅如此,鍾會還嚇唬司馬昭:“這嵇康可是才高八斗、如椽大筆,此人屢屢犯禁,時刻都想衝破禮教。嵇康就像一條臥龍,如果哪一天翻江倒海,大家都沒好日子過!”

提到臥龍鳳雛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把嵇康比作臥龍也算歹毒,而這一切正合司馬昭之意,他藉著鍾會的提議,將嵇康送上了“斷頭臺”。

景元三年,司馬昭終於殺一儆百,不再留後患。

回想著十幾年的辛酸與無奈,嵇康將《廣陵散》彈到了結尾,這次的結束將是永遠的告別,嵇康已經做好了準備,唯一可惜的是他這版《廣陵散》可能要永遠地失傳了,我們也只能慶幸那本《神奇秘譜》儲存到了今天。

第二年阮籍相繼去世,這一年蜀漢也滅亡了;

又過了兩年司馬昭去世,司馬炎稱晉武帝,更加混亂的西晉時期終於登上了歷史舞臺!

虛偽的禮教與真正的傳統

不論當權者如何宣傳所謂的傳統禮教,其虛偽的面具下永遠是猙獰的面目。

而“父子、君臣、夫妻”以及“仁義禮智信”的三綱五常,真正留在心裡的卻是嵇康和阮籍等人,將這些品德發揮到極致的恰恰是嵇康。

當年那個被嵇康絕交的山濤,其實是竹林七賢活得最久的一位,79歲高齡壽終正寢,相當於活了兩個嵇康,這也要感謝當年的絕筆信,其實嵇康是為了山濤的安危才與他斷交:

當年山濤受到利益集團的巨大壓力,他遊說嵇康行為的本身也是迫於政治壓力,嵇康當然可以悠然寡淡,但也不希望好兄弟受此牽連所以寫了絕筆信,這就是他的仁人之心

他明目張膽大筆一揮,寫下了豪情萬丈的絕筆信,也從此與山濤劃清了界限,可謂“義”者,當做就做,當不做就不做,不義之事不要做,不義之財不要收;

絕筆信雖然決絕,但是字裡行間充滿了學問與教養,此乃“禮”也;

如果哪一天嵇康犯事了,就算是自己死,立場和山濤也是對立的,大哥不會有事,可謂“智者”也;

不管自己的大哥身處何等險境,做兄弟的嵇康都相信山濤和自己是一樣的人。嵇康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他曾對自己的兒女說:“山公尚在,汝不孤矣。”(你山濤大伯在,你們什麼都不用怕),這是對朋友何等的信任!

所以真正的三綱五常已經內化到了嵇康的心中,他用儒家昇華了自己的境界,同時,嵇康也運用老莊思維瀟灑地活著,直到死去都沒有違背自己的內心。

後來山濤全權負責嵇康兒女的生活,把他們養育起來,不僅將女兒風光嫁人,還讓兒子嵇紹做了官。

嵇紹也是知恩圖報之人,他沒有辜負山濤,一直保衛著晉惠帝(司馬衷),多王作亂的年代,誰都想取代皇帝,所以皇帝天天都有生命危險。

最後,就在晉惠帝身中多箭的命危時刻,嵇紹端正衣冠、誓死保衛晉惠帝(司馬衷),結果被亂軍按在馬車上,此時的晉惠帝也是真情流露大喊到:“他是一名忠臣,不要殺他!”

只可惜沒人聽得進去,他們要殺掉保衛皇帝的最後一條性命,嵇紹的生命之血濺了司馬衷一身。

不久以後,被當做俘虜的司馬衷對嵇紹念念不忘,有人要幫著洗那件血衣,司馬衷斷然拒絕,說道:“不要洗,這上面有嵇紹的血!”

子曰 :“惟仁者,能好人,能惡人。”嵇康的雙面性格是對這句話最完美的詮釋。

當接觸到美好,他就展現出其款款君子儒雅風流的一面;

當接觸到厭惡,他毫不掩飾自己的真實感情,表現出嚴峻激切、傲世不羈的一面。

這兩種矛盾的形象正是無私心的一種表現,這兩種截然相反的雙面形象,使他偉岸高潔的人格魅力穿越時空,達到不朽與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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