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
“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說的不只是劉裕,更是他自己。
不同於其他詩人的書生義憤紙上談兵,他是真的上過戰場,殺過頑敵的。“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這不是他的憑空想象,而就是他真實的生活。
受家庭影響,年少的他立志抗金,振臂一呼,就組織起了兩千多人的抗金隊伍,這支隊伍在他的帶領下,在接連幾次對金作戰中都取得了勝利。也因此雖然年少,他卻已經卓有戰名。後來他率眾加入耿京的隊伍,以卓越的文才和軍事才能,任掌書記,深得耿京倚重。
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他奉義軍首領耿京之命南下與南宋朝廷聯絡。在完成使命歸來的途中,卻得到訊息,耿京已被叛徒張安國殺害。
事生肘腋,義憤填膺的他沒有慌亂,而是做了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決斷,率領隨從五十騎,疾如閃電,迅如流星,突襲敵營,於五萬敵軍之中活捉叛徒張安國,星夜帶回建康,聽憑南宋朝廷發落。隨他一同南渡的達上萬兵眾。
單單這份膽識,已足以讓人動容。一時之間,聲動朝野。“壯聲英概,懦士為之興起,聖天子一見而三嘆息”洪邁在他寫的《稼軒記》中這樣記載。
那一年他才二十三歲。
橫刀立馬,卻已是大將風範!
但也是從那一年起,“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的火熱的戰鬥生活戛然而止,他從此開始了“江南遊子”生活的一頁。
他自己也沒有想到的是,自此長劍歸鞘,飲馬南山,吹角連營只能夢迴。掌中的利劍換成軟毫,命運之手沒讓他成為“收取關山五十州”的大將軍,卻讓他成為了光爍千古的大詞人。
二、
我回到的是一個假朝廷吧?
成了江南遊子的他,醉了的時候,忍不住這樣懷疑。
為什麼自己離著朝廷近了,反而離著理想卻越來越遠了呢?
等他明白了眼前的朝廷,只是一個苟安的朝廷,沒有鬥志,沒有明天,只願歌舞當下,不願直面未來的時候,他已經在等待中蹉跎了自己的一生。
再沒有什麼比發現自己傾心以對的卻和自己同床異夢更悲哀的事了。
揮師北上,收復失地,這是他一生的熱望,生命的狂想。但在南宋的朝廷上,響徹地卻是投降主和的樂章。作為一個異類,就像一個不和諧音,要麼被刪掉,要麼也跳進羊群裡,學著它們“咩咩咩”。
但是他是一隻獅子,只是一隻獅子。即使在籠子裡也發不出那樣軟糯的聲音。男兒到死心如鐵,而決不會是一灘爛泥!
“人間萬事,毫髮為重泰山輕!”他不禁感慨萬千。在這個黑白顛倒是非不分的世界裡,“汗血鹽車無人顧,千里空收駿骨”。汗血寶馬只能去拉鹽車,得志小人卻還要做出千金買骨的醜態。奸佞當道,英雄卻報國無路。
所以他自渡江南來,四十五年,沉淪下僚,四處輾轉,更有甚者,遭人攻訐,退居鄉村,先後賦閒達一十八年。
只是人生中有多少個一十八年可以這樣虛擲?
“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抗金名將岳飛如是說,作為英雄,最怕的就是時光如電,人生易老,功業不及建樹。可是他卻只能獨坐光陰之河岸,眼睜睜地看這時光的流水,滾滾東逝。
“春風不染白髭鬚”,他憂傷地說,“卻將萬里平戎策,換做東鄰種樹書。”誰會想到那個荷鋤種樹的老翁,昔日曾是叱吒疆場揮刀殺敵的少年英雄?
“甚矣,吾衰矣!”心事成灰的他如此感嘆,自己最終怕是會終老異鄉了。
而我的家在哪裡呢?鄉關何處?胡塵瀰漫中,早就湮沒了來時的路。
江南信美,而非吾土,何事苦淹留?寂寞的遊子把吳鉤掛了,無人會,登臨意!醉倒的一刻兀自喃喃:
“不念江左英雄老,用之可以尊中國。”
三、
“他不是一世之雄,而是萬古人物”。
本·約翰遜在《莎士比亞戲劇全集》上這樣題詩,盛讚莎士比亞。
而我們的辛棄疾同樣如此,他既是叱吒風雲的一世之雄,更是彪炳千秋的萬古人物。
手中的吳鉤換成軟毫,蘸墨,行筆,成篇,吐盡你心中的塊壘,滿腔的憤懣。在水,它是急湍,它是飛瀑;在山,它是絕巘,它是重巒;在雲,它是朝霞,它是斜暉。紙上草就,立驚風雨。
沒有了他,宋詞的璀璨星空就少了浩瀚的銀河,不敢想象,那該是如何地黯淡?
是不是該感謝你的不遇?讓我們可以感受你胸中的海嶽,心底的光明。倘若你春風得意馬蹄疾,戎馬倥傯,你又哪裡有時間醉飲狂歌賦新詞?
沒有了卻君王的天下事。卻成就了你的生前身後名!
王國維《人間詞話》裡這樣評價蘇辛:“東坡其詞曠,稼軒其詞豪。”雖然是蘇軾以非凡的氣魄和襟懷首倡豪放詞,把宋詞從歌女的婉轉清歌兒女柔情的藩籬中解放出來。但是是他把宋詞引向了一個更廣闊更激盪的天地。
他以其不可一世的英雄氣概,含恨賦閒的激昂情懷,充沛奔湧的創作才力,把宋詞的創作推向了頂峰。
吳衡照《蓮子居詞話》說:辛稼軒別開天地,橫絕古今,論、孟、詩小序、左氏春秋、南華、離騷、史、漢、世說、選學、李、杜詩,拉雜運用,彌見其筆力之峭。”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也說:“其詞慷慨縱橫,有不可一世之概,於倚聲家為變調,而異軍突起,能於剪紅刻翠之外,屹然別立一宗。”
從他開始,無事無意已不可寫詞,經史子集均可為引。宋詞從此可以和唐詩爭輝,而不再是不登大雅之堂的“詩餘”小作。
“吾喜長短句,最愛是蘇辛。東坡胸次廣,稼軒力萬鈞!”這是當年元帥陳毅的一首小詩。也寫出了我的心聲。
而今我已人到中年,逐漸向老,不老的卻是我對他的追慕。他在慷慨激昂的詞章裡還是那麼年輕。
我相信他會在他鏗鏘的詞句裡得以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