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悼襄王正式即位之年,魏公子牟恰好經過趙國。公子牟,又稱魏牟或中山公子牟,不僅是魏國公子,更是當時享譽東周的賢達之士。為此,趙悼襄王不惜親自前往出迎,以表趙國好賢之意。
公子牟也毫不客氣,立刻說出一句讓趙悼襄王有些難堪的話來:“如果君王重視國家能像您面前的布料一般,那麼君王之國就一定能大治了!”
趙悼襄王臉色一變,非常不高興:“先王不知寡人不成器,將國家交給我打理;可我怎麼敢像您說的這樣輕視國家呢?”
見趙悼襄王生氣,公子牟趕忙解釋:“君王請不必發怒,請聽我解釋。既然有這麼一塊布料,君王為什麼不讓您面前的郎中去做帽子?”
趙悼襄王回道:“郎中當然不知道做帽子!”
“帽子做壞了,對您的國家有何危害?可君王卻必定要等工匠來才肯做帽子。然而對於治理國家的‘工匠’,您卻沒有這麼慎重。趙國淪為人煙稀少的廢墟,先王得不到祭祀,君王不把國家交給‘工匠’治理,卻交給了年輕英俊的寵臣。君王先輩可是讓犀首駕馭馬車,讓馬服君做車右,以此與秦國對抗,連秦人都要避趙國鋒芒。現在君王竟讓建信君坐在輦車上與強秦爭勝負,下臣擔心秦國會折斷大王車上的護欄!”建信君,史料中並未留下名姓,但因長得漂亮而成了悼襄王寵臣,是左右趙國政壇的關鍵人物。
趙悼襄王即位後,趙國已經歷了長平之敗的重大挫折,正走向下坡路。這時趙悼襄王重用男寵,其後果會是如何?他爺爺趙惠文王執政時能重用賢人,所以那時趙國還能與秦國一爭勝負。趙悼襄王對衣帽之物,知道要找專業的工匠來做;可治理國家時,卻只信任自己的男寵——魏公子牟這是在暗諷趙悼襄王“明於細而暗於大”了。
魏公子牟的勸諫,趙悼襄王並沒有放在心上。他堅信自己眼光,不會看錯人,對建信君始終信任如一。
建信君成了趙王紅人,自然附之者眾。一時間,建信君手下也積累了不少親信。為保住建信君地位,有人就勸他:“您之所以能事奉君王,是因容貌漂亮;而葺(qí)能事奉君王,是因為他有智謀。容貌年老後就必然會衰減,智謀卻隨著年長反而增加。如此一來,將來您肯定會不如葺。”
葺是趙悼襄王時的另一位趙國大夫,以智謀聞名。聽手下人這麼一說,建信君深以為然,急迫地反問:“那該怎麼辦?”
手下人回答:“兩匹馬並排競賽,五里之後就都疲倦了;單獨騎馬而行,馬匹卻不會輕易疲倦,這是因為可選擇的道路很多。您讓葺獨攬朝政,在內治理國家大事,對外刺探諸侯情報,那麼他必定無暇向君王彙報全部的事情。您趁機借大王之命來重責他,那麼葺一定無法支撐長久!”將國家大事都交給政敵去處理,然後頻繁揪出他的小錯來責罰他,給他穿小鞋,遲早會將他折騰走。
建信君一聽,大為歎服,當場就對進言之人拜了數拜。下來後,建信君就建議趙悼襄王重用葺,卻不停找他錯處而重重地責罰。不到一年,葺就再也承受不起,驚慌地逃離了趙國。
為保住自身地位,建信君不惜迫害趙國賢能之士,可見趙悼襄王確實是沒能找對那位治理國家的“工匠”!也難怪魏公子牟到訪趙國後,會勸趙王趕緊換人了。
不過,如果建信君本人有足夠能力,即便他趕走了別的能幹大臣,趙國情勢也不至於一發而不可收拾。偏偏建信君能力不足卻自視甚高,甚至連秦國“仲父”呂不韋也極為蔑視。
曾有一次,呂不韋安插人到趙國做官,建信君雖然不情願,可迫於秦國實力,依然不得不安排他做丞相的屬官。但背地裡,他卻對呂不韋極為不滿:“文信侯對我,實在是太過無禮了!”為此,趙人希寫委婉地批評他:“如今您不能以權變之策對待文信侯,卻責備他缺乏禮儀,下臣私下認為這是不可取的!”
公元前239年,文信侯呂不韋想攻打趙國,以擴充自己封地河間(今河北獻縣東南)。為此,呂不韋還派人聯合燕國,準備對趙國實行東西夾擊。然而,十二歲少年甘羅欲建奇功,便請求先行訪問趙國,想勸說趙人主動獻出城池。
此時,趙國其實就只有兩條路:要麼屈服於秦獻出城池,要麼奮起反抗遭遇兵禍。
主政的建信君顯得異常憤慨,堅持要合縱,然後出兵去收復河間之地!可趙國如果能來對抗秦、燕二國的夾擊,長平之戰還會被坑殺四十萬大軍嗎?
鑑於建信君身份,趙人生怕趙悼襄王真被他說服去攻打河間,紛紛上門來勸諫。勸諫之人中,就有晉國郤氏的後人苦成常。苦成(今山西運城東北),是春秋晉國卿士郤犨的封邑,其後人以此稱為苦成氏。雖然在晉厲公手下“三郤”被滅,但苦成氏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名門望族。
見建信君不知好歹,苦成常前來勸說道:“天下各國都參與合縱,可世人們都認為趙國應該是最憎恨秦國,為什麼?魏人殺死了呂遼卻被天下人譏笑;如今趙國要收復河間,與魏國殺呂遼有何差別?就算是捨棄河間,與秦國虛與委蛇,文信侯猶且知道趙國想合縱!合縱如果能夠成功,還需要擔心不能收復河間嗎?合縱如果不能成功,收復河間又有什麼好處?”
先前,魏人主動殺死了親近秦國的大夫呂遼以表合縱之心,結果秦軍趁勢攻打魏國附庸衛國,攻下了比陽(今河南唐縣),對魏都大梁實現了戰略性包圍。合縱還沒成功卻丟失了大片土地,這讓魏國成了天下人的笑柄。可即便前車之鑑猶在,建信君依然公開宣揚要合縱、還提出要收復河間——這是準備引火自焚嗎?
最終,在眾多大臣勸諫之下,趙悼襄王還是不敢冒險,主動獻上五座城池與秦議和,轉而派兵去攻打燕國去了。建信君所謂“收復河間”的合縱大計,也成了趙人眼中的笑柄。某種程度上,建信君所謂“收復河間”,不過是為了跟呂不韋作對,順便邀寵於趙悼襄王,其實他自己根本就沒信心去實施這一計劃。
建信君無治國之才,還妒賢嫉能,完全是一位恃寵而驕的小人。即便建信君本性已充分暴露,可趙悼襄王卻始終對他信任如故。建信君能有今天的地位,多虧有了趙悼襄王的提攜。照理來說,建信君至少應忠於趙國而無二心。建信君狂熱地支援“收復河間”,看起來也確實像是一位愛國之士。
可一旦情勢有變,建信君的“忠心”也迅速發生了變化。
眼見秦國東擴勢頭越來越猛,建信君身邊人勸說他:“獵人設定索套以捕野獸,困住了一頭猛虎。猛虎大怒,掙斷腳掌後得以逃生。老虎本性並非不愛惜腳掌,可它不會為了小小腳掌而傷害七尺之軀,這就是權衡利弊的結果。對趙王來說,您的身體還不如小小腳掌,希望您認真考慮此事。”
公元前236年,已從呂不韋手中奪回大權的秦始皇突派大軍,一路圍攻鄴郡(今河南安陽北部及河北臨漳西南一帶),另一路進攻閼於(或在今山西和順西北),秦軍的鼓鐸之聲在趙國宮殿北堂之上都能聽到。一旦秦軍攻佔了閼於和鄴,趙都邯鄲就徹底失去了屏障,從此門戶大開。情勢如此,身為趙王紅人的建信君也不得不考慮退路,背地裡投靠了秦國。
面對秦軍凌厲的攻勢,趙人希卑對趙悼襄王說:“秦國攻打趙國,照理不應這麼急促,這必然是有內應在召集秦兵,一定有大臣想要和秦國連橫。大王要是想知道這人是誰,明天召叢集臣探訪一下——誰先主張連橫,那麼他就是那個內應!”
被秦軍打得焦頭爛額的趙悼襄王依計行事,結果第二天召叢集臣商議時,首先跳出來提出連橫之人,竟然就是他最為寵愛的建信君!數年前還強勢主張合縱的建信君,此時卻高談連橫,趙悼襄王心裡一下就全明白了——想起即位當年魏公子牟的話,他頓時懊悔莫及。
可這時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外部秦軍攻勢如潮,內部男寵建信君又背叛了自己,趙悼襄王一時氣急,不久後就臥床不起,一命嗚呼了……。
七年後,秦將王翦再度大舉伐趙,徹底消滅了趙國。
史料記載,秦滅六國過程中,曾經花費大量人力財力物力收買列國之人做內應,以混亂六國朝綱。也因如此,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為秦勝六國手段不夠光明,多少有些勝之不武。
然而,如果趙悼襄王可以任賢用能,建信君還有機會混亂趙國、還有機會被秦人收買嗎?
身為趙國被滅前倒數第二位國君,趙國覆滅其實不能全怪趙悼襄王。趙孝成王時期,趙國已遭遇長平大敗,國力已然衰微。但趙悼襄王重用建信君,無疑加速了趙國的沒落。建信君長相漂亮、會阿諛奉承,卻無真實才幹,還嫉賢妒能。雖然如此,最初建信君並沒投靠秦國,這從他與呂不韋的交惡就可看出。後來秦人能收買建信君,不過是他見風使舵的本性使然。可趙國政局的混亂,在趙悼襄王重用建信君之初就已埋下了禍根。
所以,與其說是秦人收買內應混亂了六國,還不如說是六國混亂了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