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8年二月,把持東魏朝政的高澄派遣使者偷偷去南梁,目的是離間南梁國主樑武帝蕭衍和侯景的關係。當時,侯景剛背叛東魏,帶著八百殘兵投靠蕭衍,駐兵壽陽(今安徽壽陽)。
高澄與蕭衍談判的籌碼是蕭衍的侄子蕭淵明。幾個月前,蕭淵明受命率十萬大軍北伐,卻在寒山堰(今江蘇省徐州市東南)附近被東魏大將慕容紹宗打敗並活捉。
高澄與蕭衍議和的訊息傳到侯景耳朵裡。侯景為了摸清蕭衍態度,偽造了一封東魏的信給蕭衍,信中說要用侯景換蕭淵明。蕭衍中計,回信:
“貞陽旦至,侯景夕反”
意思是:你們早上先把我侄子蕭淵明(蕭淵明曾任貞陽侯)送過來,我晚上就把侯景綁了給你送過去。
就當時情況看,僅擁兵八百的侯景,確實沒身價,又是降將,又是異族羯人,羯族人曾是“五胡亂華”的主力,羯族軍隊在漢人奉為正朔的南朝自然受猜忌。所以蕭衍拿侯景換回侄子也合邏輯。
侯景收到蕭衍回信,得知要被出賣,心想左右都是死,不如破釜沉舟,於是暗中厲兵秣馬,於八月在壽陽起兵反梁,發動了轉折歷史的“侯景之亂”。
後三國形勢圖
從侯景假東魏之名,寫信套蕭衍話這事,即能看出侯景善詭計。其實這只是侯景詭詐性格的冰山一角。縱觀侯景一生,他誑詐狡黠、兩面三刀、陰陽兩手,很有“男版王熙鳳”的風範。
《紅樓夢》第六十五回中,賈璉偷娶了尤二姐,養在外面。尤二姐盼著名正言順地搬進賈府,於是向賈璉的心腹小廝興兒打聽賈府內情。作者借興兒的嘴,將王熙鳳的性格人品,做了一番總結。興兒說王熙鳳:
“心裡歹毒,嘴裡尖快”、“嘴甜心苦,兩面三刀,上頭一臉笑,腳下使絆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
王熙鳳的性格,與侯景相對照很是相符。
王熙鳳
1. 崛起侯景字萬景,503年出生於北魏懷朔鎮(今內蒙古固陽南),是個被鮮卑族同化的羯族人。
懷朔鎮是軍鎮,也是北魏邊疆,接壤柔然,也是後來“六鎮起義”的六鎮之一。邊疆局勢不穩,戰事頻仍,自然民風尚武彪悍,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侯景從小便兇狠好鬥、行為不拘,連同鄉鄰里都不敢招惹他。
青少年時期的侯景加入懷朔鎮兵,擔任過功曹吏、外兵史等低階官職。此時侯景的人生軌跡,與多數同齡軍鎮少年並無不同。直到“六鎮起義”爆發,侯景的命運才因世道混亂而迎來轉機。
這裡要說一下“六鎮起義”。“六鎮起義”還要從北魏漢化說起。侯景出生這年,下令舉國漢化的孝文帝元宏剛去世四年。元宏原名拓跋宏,他全面推行漢化時,將鮮卑族的複姓“拓跋”改成了“元”。全盤漢化不可能一蹴而就,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實現的,鮮卑舊貴族中不乏頑固勢力阻撓。所以北魏漢化之初,除了都城洛陽及附近行政區力度較大外,邊疆六鎮基本保持了鮮卑舊俗。
北魏孝文帝拓跋宏
就鮮卑族內部來說,一部分人漢化,一部分人不變,這本身就使鮮卑族內部發生了分裂和矛盾。就地域來說,就是都城洛陽和邊疆地區的分裂和矛盾。而這分裂和矛盾,很快就被激化了。
北魏孝明帝末年朝政腐朽;中央漢化的鮮卑貴族歧視、奴役邊疆沒有漢化的鮮卑百姓;駐守邊疆六鎮的將士待遇因中央貪腐而驟降。在一系列因素的催化下,523年起,北魏邊疆六鎮先後爆發大規模起義。
陳演恪曾評價:“北魏晚年六鎮之亂,乃塞上鮮卑族對於魏孝文帝所代表拓跋氏歷代漢化政策之一大反動。”
“六鎮起義”起義爆發時,造反的大小頭領不計其數,侯景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個。起初,侯景跟著家鄉懷朔鎮的隊主高歡,二人相約一起建功立業。528年四月,邊鎮實力最強的軍閥,秀容川的契胡族酋帥爾朱榮趁著孝明帝被胡太后毒死,發兵攻入洛陽,發動“河陰之變”,奪取北魏軍政大權。25歲的侯景便投靠爾朱榮,他為了開闢前程,還跟著爾朱榮麾下名將慕容紹宗學習兵法。
當時的慕容紹宗還想不到,有朝一日他會被學生侯景打得長吁短嘆。
短短几個月後,河北起義軍首領葛榮圍攻鄴城。爾朱榮討伐葛榮,侯景被任命為先鋒。此戰葛榮戰敗被俘,河北起義軍由極盛轉敗亡,侯景戰功卓著,嶄露頭角。
爾朱榮、葛榮、侯景原本都是反抗北魏政權的起義軍,算是友軍,互相攻伐是因為時事變化,各自的利益訴求變了,敵我關係也變了。這種唯利益是從的行事邏輯,決定了侯景不可能忠心於爾朱榮,也不可能忠心於任何人。後來高歡沒搞懂這個道理,過分信任侯景,險些被侯景滅族。
533年,高歡集團滅爾朱榮集團,把持北魏大權。侯景轉而依附舊相識高歡,很得高歡信任。
534年,孝武帝不甘被高歡操縱,於是率領近萬人的禁衛軍精銳逃往關中,投靠宇文泰。這支禁衛軍後來成了宇文泰起家的三支主力武裝之一。
高歡的洛陽政權沒皇帝,也就不具合法性,他寫了很多信請孝武帝回來,但無果。高歡無奈只得另立元善為帝,是為孝靜帝。從此,北魏分成東魏和西魏。再加上南梁,“後三國”格局初步形成。這一時期,侯景被高歡重用,他驍勇善戰,躍馬揚槍,贏得了“頗習行陣”、“多詭詐”的評價。侯景本人也非常桀驁不馴,評價當時的猛將高昂、彭樂等人:
“似豕突爾,勢何所至。”
侯景是說:“這些所謂的名將在我眼裡像豬一樣。”這倒不是侯景自大,他確實有實力口出狂言。
東西魏分裂後,東魏都城洛陽所在的河南成了“四戰之地”。三百多年前,曹操經營河南之初,也同樣危機四伏,數次陷入險境,直到挾持了漢獻帝,“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後才逐漸破局。
挾天子以令諸侯
高歡在河南的處境不比曹操輕鬆,所以遷都到了鄴城。鄴城在今河南河北交界處。但河南還是得有人守,高歡選中了善於陰謀又詭計多端的侯景。
侯景彷彿天生就是為險境而生的戰將,他在河南先後擊敗西魏驍將賀拔勝、獨孤信、史寧等人,又主動攻擊南梁楚州,擒獲楚州刺史桓和。
因為河南和南梁接壤。侯景因而很瞭解南梁朝政腐敗的國情,他曾躊躇滿志地請兵說:
“橫行天下,要須濟江縛取蕭衍老公,以作太平寺主”
侯景的意思是:“我要過長江,綁了蕭衍這老傢伙,我做太平寺主持。”梁武帝蕭衍佞佛,大建佛寺,侯景說要當主持,有奚落調侃蕭衍的意思,也是幽默了蕭衍一把。
537年,高歡發兵討伐西魏。當時東魏實力遠勝西魏。擔任西道大行臺,即關西軍政最高長官的侯景建議:
“兵力綽綽有餘,不如分成前後兩軍,前軍如果戰勝,則後軍追擊敵人;前軍如果戰敗,則後軍前來救援。”
高歡沒有采納侯景的建議,於十月在沙苑敗給宇文泰,即著名的“沙苑之戰”。
說起來,兩晉南北朝是流行以弱勝強的時代。沙苑之戰中,宇文泰以一萬兵力大勝高歡二十萬兵力,雙方兵力對比是一比二十。幾年前的韓陵之役時,高歡以不到三萬人擊敗爾朱氏二十萬大軍,雙方兵力對比為一比七。
以弱勝強頻繁出現,說明時局的混亂和不可預料。而混亂的時局,正是冒險家和狡詐之徒狂歡的舞臺,可以說侯景生逢其時。
沙苑之戰後,侯景見高歡一方實力嚴重受損;而宇文泰一方全部家底也就三萬兵力,又是驕勝之兵。侯景心想:這不是漁翁得利的好機會嗎?於是向高歡請兵七萬,要追擊宇文泰。侯景其實是想趁機入關割據。
高歡的妃子婁氏看穿了侯景的心思,竭力勸高歡不要撥給侯景軍隊。侯景的計劃因而沒能得逞。
沙苑之戰後,宇文泰趁機擴張領土,進軍洛陽。河南很多郡縣投降西魏。為了收復失地,538年二月,侯景率軍攻打東魏,先後收復南汾州、潁州、豫州。秋七月,侯景與司徒高敖曹圍攻金墉城。宇文泰親自率領大軍救援。侯景佈陣迎擊宇文泰,他北據河橋(今河南孟縣西南),南依邙山(今河南洛陽市北),與西魏軍搏戰,差點活捉了宇文泰。後來西魏援軍趕到,宇文泰才反敗為勝。
此次河橋之戰,侯景“因機制變、因形用權”的特長極引人注目,給宇文泰留下的心理陰影不小,導致後來侯景要投降宇文泰時,宇文泰戒心滿滿,不敢輕易納降。
戰後,高歡對侯景更加寵幸青睞,史書稱“仗任若己之半體”。541年,侯景更被東魏任命為尚書僕射、河南道大行臺,領軍十萬,專制河南,成為獨當一面的封疆大吏。這年,侯景38歲。
543年,東、西魏又在邙山大戰,侯景擊敗宇文泰,收復不少失地,他因功升為司空,545年改授司徒,地位僅次於高歡,登上其在東魏政權中的權力頂峰。
侯景主政河南期間,與當地地主豪強緊密勾結,用金銀珠寶籠絡部下,逐漸具備了割據一方的實力,他曾對東魏將領司馬子如放豪言:
“王(高歡)在,吾不敢有異,王無,吾不能與鮮卑小兒(高澄)共事。”
高澄是高歡的長子。侯景的意思是:“等高歡一死,看我造不造反。”
侯景當時沒想到,正是他毫無掩飾地傲慢和飛揚跋扈,為他迅速從高位跌落至谷底埋下了伏筆。
2. 敗投南梁侯景當上司徒的第三年,也就是547年正月,52歲的高歡在玉璧之戰失敗後氣病而死。高歡長子高澄時年26歲,他繼任大丞相之位,把持東魏大權。
高澄早知道侯景有叛亂之心,畢竟侯景四處放狠話的時候,也沒怎麼迴避人。所以高歡一死,高澄立馬先發之人,下詔書召侯景入朝。
侯景知道一旦入朝,性命不保,於是一不做二不休,於高歡死的當月,公開舉兵反叛。河南下轄的州刺史、守、令多數看好侯景,便站隊侯景,暗中與之溝通。
侯景叛亂讓高澄措手不及。高澄一邊忙開出優厚條件,誘降侯景;另一邊調兵遣將,晝夜行軍,包圍侯景。侯景也小瞧了高澄這個“鮮卑小兒”,倉促間不敵東魏官軍,於是連忙向西魏宇文泰請降,並獻出六州土地。
宇文泰與侯景交手多年,深知其狡詐,所以,遲遲不派兵援助,靜觀其變。
侯景也沒完全指望宇文泰,二月時,他派行臺郎中丁和上表南梁主蕭衍,表示願以河南全境豫、廣、潁、洛、陽、西揚、東荊、北荊、襄、東豫、南兗、西兗和齊十三州投降南梁,並求援兵。
投降宇文泰獻出六個州,投降南梁獻出全部十三個州,可見侯景對宇文泰存有戒心,對南梁卻毫無保留。
侯景對南梁的“無保留”並非出於真誠,而是一種強者對弱者的坦誠,或者說是強者對弱者的無所畏懼。好比在拳擊臺上,高手會坦然將弱點暴露給對手,因為高手深知對手柔弱,並不構成威脅。
南梁的大臣們聽說侯景要獻地投降,“皆請拒之”,紛紛表示:寧可不要河南故地,也不能把侯景招到南梁來。可見侯景壞名聲傳播之廣,影響之大。
梁武帝蕭衍當時83歲,雖然已當了四十六年皇帝,但北伐事業絲毫沒有進展,這是他的一塊心病。
可能日有所想,夜有所夢,蕭衍說自己不久前做了中原牧守以地降梁的夢。蕭衍寵幸的大臣朱異附和說這正是侯景來降的徵兆。蕭衍大喜,說自己的夢通神,於是不顧大臣反對,納降侯景,封其為河南王、大將軍等職。同時,南梁開始籌備糧草軍馬,接應侯景。
這年五月,南梁的援兵還沒來,東魏的韓軌便領重兵把侯景圍困在了潁川。侯景無奈,又割讓東荊、魯陽、長社、北兗四城,向西魏宇文泰求援。
宇文泰遠比蕭衍瞭解侯景,他既不願放過向東擴張領土的好機會,又對詐諼叵測、反覆無常的侯景很不放心。他猶疑之後,決定相機行事,納降侯景,派兵進取河南,並前往潁川救援,又派荊州刺史王思政抓緊接收降地七州十二鎮。
東魏退兵後,侯景出屯懸瓠,整頓兵馬。宇文泰隨即召侯景入朝西魏,企圖委任虛職,去除侯景實權。侯景深知宇文泰心思,自然不答應,並翻臉不認人,宣稱:
“吾恥與高澄雁行,安能比肩大弟(指宇文泰)。”
侯景比宇文泰大四歲,所以侯景稱呼宇文泰為“大弟”。先是高澄,後是宇文泰,侯景似乎很介意年齡,對於被年齡小於自己的人指揮感到恥辱。
同年八月,南梁終於磨磨蹭蹭籌備好十萬大軍,由貞陽侯蕭淵明率領屯駐寒山,與侯景形成掎角之勢,大舉北伐東魏。
蕭淵明是蕭衍的侄子,毫無實戰經驗,又懦弱畏敵,梁軍士氣很低落。蕭淵明率五萬人攻打彭城(江蘇徐州市),結果被慕容紹宗打敗俘虜。戰報傳到南梁都城建康後,83歲的蕭衍嚇得險些從床上掉下來,幸好有宦官在旁邊攙扶。蕭衍長嘆:
“看來我也要重蹈晉家的覆轍,被夷狄滅亡了。”蕭衍這次的預言比之前的“夢”準確,可謂“通神”了。
東魏大將慕容紹宗大敗蕭淵明後,掉頭全力攻打侯景。這場師徒之戰中,有賭徒脾性的侯景命令將士披短甲、執短刀、衝入敵陣,專門砍人腿和馬腿。這招極陰損,是“誅心”戰法,比明刀明槍地拼命更嚇人,因為滿地痛苦哀嚎的斷腿傷兵,比滿地陣亡將士更加震懾敵膽。初戰慕容紹宗大敗,裨將斛律光狼狽逃走,張恃顯落馬被擒。慕容紹宗慨嘆:
“未見如(侯)景之難克者也”
意思是:想不到侯景這麼難打。此後慕容紹宗也就不敢與侯景硬碰硬了,他挖深溝,建堡壘。兩軍對峙幾個月後,侯景軍糧耗盡。548年春正月,侯景部將暴顯等人投降慕容紹宗。侯景戰敗,收集殘兵敗將八百人,投奔南梁壽陽城(今安徽壽縣)。
3. 反叛侯景投靠南梁後,自知勢力衰微,沒背景、沒靠山,於是請求和江南的大族王氏、謝氏結為姻親,被蕭衍拒絕。侯景因此懷恨在心。後來東魏利用蕭淵明離間蕭衍和侯景,侯景又設計套出蕭衍的態度,於是決定破釜沉舟,待機反梁。
駐兵壽陽期間,侯景招兵買馬,修補軍械,囤積糧草,以舊部八百人為班底,很快組織了一支八千人的軍隊。548年八月,侯景藉口誅殺中領軍朱異、少府卿徐麟、太子右衛率陸驗等奸臣,起兵反梁,進兵建康。
侯景點名的這幾個人長期沆瀣一氣、奸佞弄權,梁朝百姓人人痛恨,所以侯景起兵頗有群眾基礎;梁朝後期,因蕭衍年老昏聵,又沉溺於佛教,梁朝朝政荒廢,階級矛盾和政治矛盾尖銳,百姓對當權者仇怨很深,527年到548年這二十多年中,梁朝萬人級別的農民起義達八次之多;又因為北方的東、西魏分裂混戰,無暇南顧,蕭衍更是高枕無憂,於是上樑不正下樑歪,梁朝計程車大夫們也都崇尚空談,荒廢武事;蕭衍的兒子們見蕭衍年老,又廢嫡立庶,所以也都覬覦皇位,都勒兵觀戰,沒人真心勤王。基於以上種種因素,所以侯景起兵時雖然兵力僅八千人,但一路凱歌。
侯景起兵後還發布檄文,說:
“梁自近歲以來,權倖用事,割剝齊民,以供嗜慾。如曰不然,公等試觀:今日國家池苑,王公第宅,僧尼寺塔;及在位庶僚,姬姜百室,僕從數千,不耕不織,錦衣玉食,不奪百姓,從何得之?”
侯景的指責確實沒毛病,也正說到南梁百姓的心坎上。再加上侯景起初約束部下不得擾民,不得搶奪財物,於是侯景的叛軍便滾雪球一般地壯大起來。
侯景攻下譙州(今安徽滁縣)、歷陽(今安徽和縣),兵臨長江後。梁朝尚書羊侃建議佔據採石阻擊侯景,並分兵襲擊侯景背後的壽春,使侯景進退兩難。但蕭衍閉目塞聽,盲目仰仗天險長江,麻痺輕敵,放棄了消滅侯景的最佳戰機。
蕭衍更萬萬沒想到,前太子臨賀王蕭正德勾結侯景,裡應外合。蕭正德是蕭衍的侄子,曾過繼給蕭衍當長子,曾被立為太子。後來蕭衍生了兒子蕭統,就讓蕭正德回了本宗,改立蕭統為太子。蕭正德因此心懷不滿。
侯景陳兵長江時,蕭衍委任蕭正德負責建康防務。十月下旬,蕭正德派了幾十艘船,假稱運糧草,然後偷偷把侯景及其所部兵馬運過長江,送到採石。侯景不費一兵一卒,輕鬆渡過天險長江。
這時的江南承平歲久,罕見戰火。侯景軍隊的突然出現,使健康城一片慌亂,根本無力阻擊。侯景僅用了兩天,便抵達建康朱雀桁南,建康城守將庾信、王質、蕭大春、謝禧等將領都丟棄陣地,不戰而逃。侯景沒遇到激烈抵抗,先後攻下東府城、石頭城,屯軍在皇宮所在的臺城之下。
臺城雖然不大,但城池堅固,且多數守城將士較為堅決。侯景所部此時已達十萬人左右,他水攻、火攻輪番上陣,連續攻城一百二十餘天,也沒能攻下臺城。
侯景攻打臺城的同時,有大約三十餘萬勤王軍隊陸續集結在建康周圍,兵力遠大於侯景,但侯景認為:
“外援雖多,各各乖張,無有總制,更相妒忌。”
侯景對形勢的判斷還是很準確的。十一月,侯景陳兵於建康覆舟山北,與勤王的紹陵王蕭綸對陣。蕭綸畏縮不戰,黃昏時,侯景約蕭綸說:“要不明天再戰吧。”然後假裝撤退。
這時安南侯蕭駿麾軍攻擊侯景,侯景其實是假裝撤退,他突然回師反撲,擊破趙伯起等軍。蕭氏諸軍全線潰敗,侯景收穫不少輜重,還生擒西豐公蕭大春,安前司馬莊丘慧、主帥霍俊等人。
549年正月,侯景再次主動出擊勤王軍。在青塘消滅了勤王中堅力量韋燦的軍隊,再一鼓作氣與援軍新統帥柳仲禮決戰。柳仲禮戰敗受傷,其他軍隊更加倉皇。侯景這時不失時機暗中賄賂柳仲禮,採取“蘿蔔加大棒”的手段。
柳仲禮接受了賄賂,於是閉營不戰,冷眼旁觀局勢。主帥尚且如此,其他勤王軍隊更是與侯景形成默契,互不相擾。侯景得以集中精力攻打臺城。而那些勤王軍則像土匪一樣掃蕩建康周圍的州郡,掠奪百姓財產和糧食。
侯景兩面三刀,善於詭詐、明暗兩手、軟硬兩手,還善於文武兩手。侯景見臺城久攻不下,於是展開政治攻勢。當時臺城守軍中有相當一部分是南朝貴族的奴隸,這些奴隸生活在社會底層,受盡盤剝,如同牛馬。侯景就與這部分人談階級感情,他釋出檄文,許諾還奴隸為良人,還用重賞招引他們從軍。當時朱異的奴隸逃出臺城,投降侯景。侯景就讓這個奴隸穿著錦衣玉袍,騎一匹好馬,在臺城下晃悠,向城內的奴隸炫耀,還刺激他們說:
“朱異五十年仕宦,方得中領軍,我始仕侯王,已為儀同。”
隨即臺城內的很多奴隸紛紛逃出臺城,投降侯景。史學家胡三省曾評價建康淪陷:“蕭梁虐奴,咎由自取。”
侯景攻打建康初期,還能軍令嚴肅,不侵擾百姓。但是戰事遷延,臺城久攻不下,人心浮動,糧草不濟,侯景便縱容士兵掠民。侯景為了攻破臺城,下令修築土山,並抓捕建康居民做苦力。一時間,建康城及周圍的百姓,無論貴賤,都被迫晝夜為侯景築土山。那些幹不動活的,以及生病的就被侯景殺了填埋在土山裡,死者不計其數。
這邊侯景攻城無計可施,另一邊臺城內也不好過。臺城內僅囤積有四十萬斛糧食,卻有兩萬甲士和十幾萬男女人口,糧草耗盡後,軍士只能抓老鼠麻雀吃,城內遍地餓殍,腐汁到處都是,瘟疫跟著爆發,最後臺城內只剩下兩千多羸弱軍士。
548年二月,侯景聽說荊州精銳來救建康,他忙派使者去臺城假裝請和。蕭衍此時已身處絕境,便同意議和,與侯景歃血為盟停戰。
至於侯景撤軍條件:蕭衍割江右四州(南豫、西豫、合州、光州)給侯景;讓諸路援軍返師;臺城守軍也盡收兵甲。
蕭衍下令收兵甲的時候,侯景又搞明暗兩手,他下令修繕兵甲,補充軍糧。停戰短短十來天后,侯景準備妥當,便突然毀約,重開戰幕,全力猛攻臺城。蕭衍毫無準備。三月十二日,臺城陷落。蕭衍淪為階下囚,五月被餓死。侯景立蕭綱為帝,是為簡文帝,梁朝名存實亡。
4. 敗亡侯景攻破臺城後,又派兵攻打浙東。不管是在建康,還是在浙東,侯景都鼓勵軍隊屠城,目的是傳揚“威名”。侯景在石頭城建“大舂堆”,專門原來“舂人”。侯景的種種行為表明,他雖然有野心,但沒有雄心。
“侯景之亂”使江南經濟文化遭到巨大損失。南梁都城建康所在地揚州,及鄰近地區富庶繁榮幾百年,是南朝財政根本。經過此次戰亂,這一帶經濟一落千丈,人口百遺一二,大航南岸極目無煙。南梁宮廷典藏的十幾萬卷史料、書籍被焚燬一空,大批倖免於難的南梁士族北逃東魏。
從另一個角度看,“侯景之亂”削弱了江南政權實力,改變了中國南北方力量對比,加速了中國由北向南的大一統程序;同時大批南梁士人北逃,也促進了南北方文化交融,同樣也為中國南北統一有促進作用。
但“侯景之亂”的積極影響,只能說是辯證法的勝利,是客觀規律而非人的意志,更不能歸功侯景。
由於“侯景之亂”造成人口巨大損失,建康和浙東地區田地荒蕪,水網無人疏通,田地因此乾旱,所以550年又發生了旱災。自古旱災蝗災相繼,蝗災也隨即發生,江南殘存百姓種的糧食也因蝗災而顆粒無收,江南隨即發生特大饑荒。
這一環扣一環的連鎖反應,使江南倖存的百姓又減少了一部分。倖存的零星百姓流落到山谷江湖裡當野人,以草根野果充飢。就連富豪之家的人也都吃不飽飯,鳩形鵠面,懷裡抱著金銀珠寶,餓奄奄躺著待斃。江南千里絕煙、人煙絕跡的慘像過了十幾二十年也沒能改變。
侯景在建康和浙東肆虐的時候,侯景的子侄們也沒閒著,他們忙著在長江中上游的荊州、郢州、雍州、湘州、益州火併,為各自的自立掃清政敵。湘東王蕭繹為了剷除兄弟子侄們,甚至勾結了西魏。
眼看著蕭家人要在火併中同歸於盡了,551年閏三月,侯景派遣軍隊沿長江西上,著手掃除南梁宗室。從這時起,侯景的軍事生涯開始走下坡路。
由於侯景軍隊的八百班底是從河南帶過來的,只熟悉陸戰,不熟悉水戰,侯景後來招攬的軍隊也多未受過訓練,不熟悉水戰,長江中上游的荊州、郢州又多是水路,對侯景很不利。
此時的侯景被接二連三的勝利衝昏了頭腦,他仗著兵多將廣,輕視梁軍,先後犯了兩個錯誤。第一個是應水、陸並進行軍,以規避梁軍擅長水戰的優勢,侯景卻只走水路;第二個是應集中優勢兵力拒敵,侯景卻將兵力分散,各軍又互不配合。
侯景先派五千人駐守夏守,又派一萬人攻巴陵,又派一支軍隊攻江陵。四月,侯景的先鋒任約與梁將徐文盛的軍隊在西陽接陣。蕭繹忙派兵支援徐文盛,侯景也派兵支援任約。梁軍擅長水戰,侯景軍隊以己之短,擊彼之長,戰敗。這是梁軍第一次正面擊潰侯景部,軍心因而大振。
徐文盛和蕭繹還沒高興幾天,突然得知侯景已派三百精銳輕騎兵攻陷了郢州,還抓了郢州刺史蕭方緒。徐文盛見後路被切斷,慌忙撤退到江陵。而梁軍留下阻擊侯景的,則是名將王僧辯。
王僧辯率領所部在巴陵(今湖南嶽陽),用“詭計對抗詭計”,他沉沒戰船,毀壞軍旗,也不準軍隊吶喊挑戰,製造出巴陵主力守軍潰散逃跑的假象,其實是想“扮豬吃老虎”。
侯景中計,以為巴陵沒多少守軍,於是不分晝夜,猛攻巴陵,結果攻了幾十天,也沒能攻下來。侯景部隊的精銳大多損失在巴陵城下。不久之後侯景部糧草告罄,疫病流行,其軍隊的戰鬥力大減。
侯景圍攻巴陵至六月,剛從監獄放出來的老將胡僧祐和陸法和率軍救援王僧辯,隨即與侯景的臂膀大將任約在赤亭大戰。任約戰敗被俘。侯景只得撤軍,放棄攻打江漢的計劃,決定退守建康。
侯景在建康作惡太多,沒有根基,所以根本無法在建康立足,他狼狽逃到建康後,也意識到大勢已去,不能久存,遂決定最後猖狂一次。551年八月,侯景幽禁簡文帝,立豫章王蕭棟為帝。九月,侯景殺了簡文帝及其諸子。十一月,侯景廢了蕭棟,自立為帝,改元太始,國號漢。
幾個月後,552三月,梁江州刺史王僧辯、東揚州刺史陳霸先率軍與侯景在姑孰和石頭城北激戰。侯景戰敗,率部下數十人逃亡。四月,在滬瀆(黃浦江下游)下海北逃,半路上被隨行的羊鵾所殺,時年49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