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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晚笛》,“民國時代最後一位才女”張充和的口述實錄故事。

她從民國走來,今年100歲,還和我們一樣活著。聽張充和講故事:末代皇帝族兄溥侗常和她一起唱戲,章士釗贈詩把她比作東漢末年的蔡文姬,沈尹默要她學他孃家的書法,聞一多生活拮据卻主動刻圖章相贈,胡適訪學喜歡到美國西海岸她家去揮毫,張大千在耶魯拿她的舊宣紙畫芍藥與人物……

本書作者蘇煒是張充和的耶魯晚輩與居所近鄰,多年來時相登門求教,學習書法、詩詞。《天涯晚笛》即為張充和自本世紀以來向蘇煒斷斷續續口述的人生故事,其中披露珍貴影像一百多幅,包括楊振聲、查阜西送給她的結婚禮物“八卦墨”和“寒泉琴”,又特別附錄“合肥四姊妹”的張家譜系圖,釐清跟張愛玲不是一族的親戚,其中主要篇什均經張充和親自審閱修改。

“我學字多年,早就仰慕沈先生(沈尹默)的書風和大名,可是到了重慶,也不敢貿然造訪求教。那是一九四一年吧,我在重慶國泰戲院演崑曲《遊園驚夢》,演出很轟動。章士釗作了詩,很多詩人唱和,沈先生也和了兩首,就抄錄在紙上託人轉給我,這樣我們就認識了,以後就常常向他求教。那時候到沈先生家,一進去先報上名字。他聽說我來了總是很高興,我就站在那裡看他寫字,一站就站個半天。”

“沈先生(沈尹默)性格樂觀,一點兒也沒架子,寫字就用一張小桌子,站著寫,我就站在一邊為他拉紙。看他寫字真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但他不要我學他的字,也不要任何人學他的字。他說,要學,就學他孃家的字——他說的‘孃家’,是他學書法追隨的各流各派的老祖宗。這個‘孃家’,可大得不得了啊!”

趙榮琛(京劇四大名旦程硯秋的入室弟子,題簽上寫著:“充和表妹以為紀念”)——“他是我祖母的姨侄。他們家是太湖的趙氏家族,家裡有個‘四代翰林’的大匾抗戰時被日本人弄走了。狀元人家自然是看不起唱戲的,他叔叔唱戲的時候,就被家族除了名,趕出祠堂;可他還唱……”

“我在師範教戲,歸在音樂系。執掌音樂系、同時在曲社裡兼做文武場的,都是楊蔭瀏。他把我唱的戲,都從工尺譜翻譯成五線譜。”

“楊蔭瀏人也很好玩,典型的一個absent-minded(跑神,不專注),我們在昆明的時候就住得近,也在一起做事。記得那時候,他一天到晚在打算盤,我覺得奇怪,問他,他告訴我,他在計算音樂裡的節奏。呵呵,他的算盤打得噼裡啪啦響,原來是在給音樂算節奏!”

“那晚我演《刺虎》,正在後臺化妝,梁實秋和老舍在邊上練相聲,一邊練一邊大笑,我就要他們先講給我聽聽。老舍寫相聲很在行的,又是老北京,所以他是主角——逗哏的,梁實秋是捧哏的。排練時,有一個老舍舉著扇子要打的動作,梁實秋說:‘你到時別真打,比比樣子就好。’結果到了臺上表演,說到興頭上,老舍的扇子一揮,真的就打過來了,梁實秋沒有防備,這一打就把他眼鏡打飛了!梁實秋手疾眼快,一手就把眼鏡接住了。下面掌聲大作,以為是他們倆故意設計好的,就大叫:‘安可!’‘安可!’(再來一次)他們倆相對哈哈大笑,相聲講不下去啦……”

“我祖母是我學詩的第一個啟蒙人。祖母會做詩,能背很多詩。我五歲開始就跟著祖母背詩,讀詩,每次還要把我讀過、背過的詩似懂非懂地講給祖母聽。我出生八個月就離開了媽,跟祖母長大。祖母其實是我的叔祖母,她是李鴻章的侄女。她的父親李蘊章,是李鴻章的四弟。”

“我們和張愛玲不是一族的親戚。他們是來自皖南的張家,我們算是合肥的張家。《清史稿》上記的我曾祖父張樹聲的傳記,好像提到過曾祖與她祖父張佩綸有過什麼關係。我沒見過張愛玲,日常生活裡也和他們的張家沒發生過關係。李鴻章是安徽合肥人。合肥的李家和張家,是兩個大姓人家。”

“我祖母讓我讀的是家教私學,給我請過好多位老師。教我時間最長、對我影響最大的是一位考古學家,叫朱謨欽,他算是考古界後來很有名的夏鼐、唐蘭他們的長輩。他的國學底子好,一開始就教我給古書點句,讀史書、讀古文,就從斷句開始。一上來就要我點《項羽本紀》。他先點幾天,然後叫我自己點,點的是一種大版本的線裝書。他要我博覽群書,把文筆弄通,教我做詩、對對子,並不是死摳四書五經,教學風格沒有一點兒科舉味。”

“我寫字也是跟朱先生(朱謨欽)學的,他真草篆隸都會,也是用硃筆給我批改。我臨的《顏勤禮碑》,當時剛出土,是朱先生把新拓的拓片一條條剪出來,為我做成字帖,按原樣臨寫的。我看過後來出版的許多《顏勤禮碑》字帖,字型顯得很肥大,完全走樣了。那是因為拓片一經裱過,筆畫就被撐開了。”

“開學那天,當時胡適是國文系的系主任,在系裡的Party(派對,聚會)上,他點著我的名說:‘張旋!你的算學不太好(其實是大不好),你要好好補一補呀!’我嚇壞了,跑到教務處去說:‘要怎麼補呀?我怕補也補不成了,我加減乘除都不懂,我寧可不上了!’教務處的人一聽就樂了,笑著說:‘取了就取了,還補什麼補,胡適是給你打官腔呢!’”

“喏,牆上的這兩張小畫,就是張大千畫的我——畫的是戲中的我。這張背面的仕女圖,記不得他畫的是我唱的《鬧學》還是《思凡》了;這張線勾的水仙,卻是他畫我的身段——他說我甩出水袖的身段線條,讓他產生了水仙的聯想。就這麼一轉一甩……我問他是否畫的就是我這個身段,他笑嘻嘻地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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