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八年(1457年)正月十六,"奪門之變"爆發,石亨、曹吉祥、徐有貞密謀迎太上皇朱祁鎮復位,事情進展的十分順利,半夜謀事,天亮英宗就坐上龍椅接受百官朝拜,而當天晚上,兵部尚書于謙、吏部尚書王文就被抓捕並判處死刑。奏摺上去,英宗尚猶豫,他說道:"于謙實有功。"政變策劃者徐有貞說道:"不殺于謙,此舉為無名。"這一番對答,決定了一代名臣于謙的命運,八年前他臨危不懼,擁護代宗登上大位,死守北京,維繫了明室江山,僅僅八年,就淪為階下囚,最終連性命也丟了,實在是冤屈。
但在當時,他的確是非死不可,即便不死,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英宗之所以急吼吼的被推上位,是因為代宗皇帝身體不好,且沒有子嗣,京城中流傳吏部尚書王文打算推舉襄王的兒子繼承大統。先不說這事是真是假,於情於理都是不被大臣接受的。在眾人心目中,代宗不過是皇位上的臨時工,英宗皇帝才是正統,既然英宗已經回來了,你就應該主動讓位,但代宗皇帝不但不讓位,還打算把自己的兒子朱見濟立為繼承人,明顯不符合皇位繼承規則,而朱見濟夭折後,又想著請藩王的兒子做繼承人,要知道此時英宗才三十多歲,英宗的兒子憲宗朱見深也活得好好的,怎麼也輪不到藩王的兒子來插一槓子。
這種情形下,作為當朝最有權勢的大臣,于謙不僅不阻止,竟然還是傳言中的謀劃者,自然為大家所不能接受。按照這個邏輯推算,無論是誰上位,于謙必然是託孤大臣,權傾天下。對於剛剛從王振專權中逃脫出來的群臣來說,不願意看到這種場景,而於謙為官清廉、鐵面無情的行事風格也為群臣所不喜。官場講究規矩,于謙破壞了這種規矩,這就把私人的感情上升到了制度和文化層面,也正因為這個原因,英宗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復辟,而於謙被賜死也並沒有引起太大的反彈,因為大家都明白,殺了于謙的確冤枉,不殺于謙問題更多。
從歷史記載來看,英宗不能算是昏君,人品上更是非常不錯,不然也不會在殺伐決斷的關頭說出"于謙實有功"這種話語,但即便如此,他也對於謙有所不滿。當年英宗被俘以後被當做人質來攻打北京城,于謙說出個"社稷為重,君為輕",告訴守城的將領只管守城,不要顧忌英宗死活,這話放在當時的環境沒有問題,但對英宗個人來說心裡總是個疙瘩。而英宗回到北京後被軟禁多年,作為權臣于謙毫無表示。代宗廢掉太子朱見深,改立自己的兒子朱見濟,于謙也沒有說話,諸多事情累計,在英宗那裡,于謙好與不好都與自己無關,于謙越好,對自己越不利,人都是自私自利的,不是自己的東西好與不好有什麼意義?
而與于謙有私人恩怨的徐有貞十分明白這個道理,他也說得很有分寸:殺于謙,此舉為無名。名就是復辟的藉口,復辟是不合常理的權力交接,既然不合常理,就必須有不合常理的理由和不合常理的責任人,這個責任人只能是于謙。許多人把于謙的死歸結為石亨、曹吉祥、徐有貞三人的誣陷,這明顯是低估了當時的環境,作為手握重兵的兵部侍郎,于謙可以輕鬆調兵平息這場半吊子復辟,但他沒有做,因為他知道復辟看似不合理,其實是一種不合理的糾錯,於理不合,於情有利。他的自尊和信仰不允許他這樣做,但他卻不阻止別人做。這正是他名節高貴的地方,而那些參與"奪門之變"的大臣們,也不能都歸結為自私自利,如藩王之子繼位這種謠言能夠快速發酵,必然有特定的土壤,那些年老成精的官場老油條,哪能看不透這背後的玄機,但他們聽之任之,卻也是各人打各人的主意,任由石亨、曹吉祥、徐有貞擺佈不過是順水推舟。
比如和徐有貞一起參與政變的楊善和王驥,一個早年毀家紓難,變賣家產頂住聖旨帶回英宗皇帝,一個七十多歲帶著兒孫一起參與"奪門之變",他們年事已高,功勳卓著,看中的不是英宗復辟後的功名利祿,而是他們所忠於的信仰,那就是皇位繼承權的合法性,而作為這種制度的破壞者,于謙縱然有功,也必須受到懲罰。如此這般,于謙就非死不可了,與其說他是死於陰謀,不如說是一場陽謀,這場陽謀的始作俑者就是專制社會的低下的政治倫理,勝者王侯敗者寇,輸了就的死。
至於後來憲宗皇帝為于謙平反,更像是另外一種糾錯,那就是于謙所為於皇帝不利,於社稷有利,既然先帝已經不在了,自然當以社稷為重。從這個角度來說,于謙的死是為朱家宮鬥背了黑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