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西北內蒙古與寧夏境內的河套平原,地處黃河“幾”字彎流域一帶,因其水草豐茂,土地肥沃,所以故有“塞外江南”的美譽,與乾旱缺水、土地貧瘠的西北絕大地方有著鮮明的反差。
但是,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河套平原對於漢民族政權來說,是一個絕佳的養馬寶地,河套地區的地理緯度與氣候條件,不僅僅可以養馬,更可以盛產幾乎可媲美中亞的高品質戰馬。
面對來去如風的遊牧民族,騎兵,是農耕民族軍事反擊最為重要的利器,沒有優質的戰馬,就無法維持一支優秀的騎兵部隊,因此對於缺少大規模養馬之地的漢民族,河套是一個尤為重要的戰略要地。
然而問題出現了,自土木堡之變後,蒙古人逐漸佔據了河套地區,明代也曾經組織過多次軍事出擊,為何總是無功而返?如果最後一個積極主張收復河套的邊關大臣曾銑,沒有被嘉靖皇帝冤殺,又是否真能為明朝帶回一個完整的河套平原?
一、首輔、總督為何被斬?一封奏疏惹的禍
故事從公元1546年說起,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時年37歲的兵部侍郎曾銑,接到朝廷命令遠赴陝西,總督陝西榆林的定邊、安邊、靖邊的軍政事務,從名字可以看的出來,這三個地方就是處於國家邊境防務第一線。
可是曾銑為什麼突然奔赴陝西呢?
因為蒙古俺答汗崛起了,土默特部的俺答汗,統一了蒙古右翼各部,又狠狠的打擊了西邊的瓦刺,然後揮師南下,不僅僅佔據著河套平原,連青海地區也基本全部被俺答汗控制,一時間飲馬黃河,成為當時實力最強大的蒙古首領。
為什麼派曾銑去對抗俺答汗?
曾銑在擔任山東巡撫期間,曾經一度受命巡撫山西,並且在山西與俺答汗有過幾次交手,取得了不錯的效果,朝廷發現曾銑善於用兵,因此將其上調到兵部擔任兵部侍郎。
此時俺答汗率十萬蒙古騎兵,盤踞河套平原,經常縱馬南下陝西、山西一帶掠奪搶劫,對明代西北邊境構成了極大的威脅,朝廷急調曾銑出任三邊總督,試圖遏制俺答汗南犯。
曾銑赴任三邊總督之後,發現事情極為棘手,因為俺答汗佔據了水草豐茂的河套平原,有著豐富的補給,待兵強馬壯之際,時不時就會來一次大規模的偷襲行動,而明軍固守邊關,總是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如果想改變這一被動局面,化被動為主動,那麼從根本上的解決辦法就是把俺答汗驅逐出河套平原。
“賊據河套侵擾邊鄙將百年......出套則寇宣大三關,以震畿輔;入套則寇延、寧、甘、固,以擾關中......臣請以銳卒六萬,益以山東槍手兩千,每當春夏交,攜五十日餉,水路交近,直搗其巢。”
曾銑收復河套的戰略方針,得到了嘉靖皇帝極大的信任,要錢給錢,要人給人,不僅撥付了二十萬兩白銀軍費,要知道當時明代太倉戶部銀庫一年的歲入也不過二百餘萬兩,等於一次動用了戶部銀庫年歲的10%,而且把反對收復行動的延綏、陝西、寧夏巡撫通通罷免,嘉靖皇帝為曾銑排除所有阻礙,全力支援收復河套平原。
世宗詔答:“今銑倡恢復議甚壯,其令銑與諸鎮臣悉心上方略,予修邊費二十萬。”
然而,這次收復河套行動卻搞砸了
嘉靖二十六年(1547)躊躇滿志,準備充分的曾銑指揮各路大軍向盤踞河套平原的俺答汗發動全面軍事圍殲行動,在這次交鋒中,明軍取得了良好的開局,迫使俺答汗退出河套平原,西渡黃河撤退,但是由於西面的甘肅總兵仇鸞,貽誤了戰機,沒能及時圍堵俺答汗的撤退路線,導致俺答汗得以全身而退,圍殲行動宣告失敗,等到明朝大軍撤回邊關之後,俺答汗又重新佔據了河套平原。
被嘉靖皇帝寄予厚望的河套收復行動,耗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得到的卻是如此一個暗淡的結果,讓皇帝感到十分失望。
但是曾銑不甘心啊,在當時內閣首輔夏言的支援下,在八月份又上奏嘉靖皇帝《請復河套疏》,要求組織第二次收套行動,圍殲俺答汗部落。
於第一次收套行動不同的是,經歷過一次無功而返,嘉靖皇帝信心動搖了,如此耗費國力的軍事行動,是否真的能夠成功實現殲滅俺答汗實力的目標,而對於收套行動從第一次開始,朝廷中的反對異議就很大,現在又要來一次?
世宗詔諭“今逐套賊,師果有名否?兵食果有餘?成功可必否?一銑何足言,如先民荼毒何?”
嘉靖皇帝動搖的心理被當時的內閣次輔嚴嵩把握住,嚴嵩堅決的表達了不同意再次發動勞民傷財的收套行動,而且質疑了首輔夏言與總督曾銑主張收套行動的動機,冠上了內臣與邊將內外勾結的大罪名,又指使當初貽誤戰機被曾銑彈劾被罷的甘肅總兵仇鸞,誣陷曾銑剋扣軍餉,隱瞞敗績,糊弄皇帝。
嘉靖皇帝很快採信了這些指控,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一月,夏言、曾銑紛紛入獄,經過三司會審之後,同年六月被斬首示眾,曾銑的收套行動劃上句號。
夏言、曾銑被殺事件,不僅僅導致收復河套平原的計劃失敗,而且也宣告了整個明代收復河套的行動終結,此後再無沒有收套的計劃了。
“廷臣議罪,凡與議復套者,奪其俸,並罰其言官,廷杖有差。於是復套事宜悉為停止。”
二、收復河套阻力如此之大的前因
早在曾銑第一次提議收復河套的時候,朝廷就存在不少異議,不僅僅的是被罷免的延綏、陝西、寧夏巡撫,兵部也曾經提出反對聲稱,曾銑試圖用區區幾萬人馬,攜五十日口糧,就深入到險遠堅阻的地方,想把佔據河套幾十年的蒙古人驅逐出去,哪有這麼容易啊。
難道反對收復河套的都是保守畏戰之輩?
我們再仔細深入分析,會發現事情並不是如此簡單的非黑即白,自古有句話言戰者未必勇,言和者未必怯,對當時反對收復河套的官員並不能以懦弱無能一言概之,其中也有正當的考慮因素所在。
下面我們把時間追溯到明憲宗年間,早在明憲宗時期,蒙古人盤踞河套平原就已成氣勢,為了消除蒙古人帶來的巨大邊境威脅,當時啟動了一項戰略,叫做“搜套行動”,這項行動的基本方針就是一旦蒙古人在河套聚整合勢,就組織大軍前去掃蕩一回,直至把蒙古人徹底驅逐出河套地區。
成化年間蒙古韃靼部阿羅出盤踞河套,屢屢引兵到陝西、寧夏掠奪作亂,因此成化六年與成化八年(1472年),在明憲宗的強力支援下,明朝進行了兩次大規模的搜套行動,規模比曾銑的河套收復計劃還要大,每次出兵都是八萬上以上。
而成化年間負責搜套行動的賢臣名將可謂星光璀璨,從兵部尚書白圭、陝西巡撫馬文升再到軍務總督王越,這些都是明代赫赫有名以善於用兵的賢臣名將,無論從兵力投入還是指揮團隊搭配,成化年間的搜套行動是遠遠高於嘉靖年間的收復河套計劃的。
可是在如此高標準的配置下,兩次搜套行動的成果依舊以慘淡告終,到不是打不過,而是打不著,每次大軍一開拔,蒙古人就腳上抹油一樣,跑了,等搜套大軍班師回營之後,他又來了。
這樣一來二去,搜套行動變成了貓捉老鼠遊戲,結果不等蒙古人服軟,明朝自己先扛不住了,每次搜套行動耗費了巨大的國家財政,卻又不能有效的殲滅蒙古部落的實力,反而讓提供後勤保障的陝西、山西、河南幾省弄的叫苦不迭
王越上疏道:“寇知我軍大集,移營近河,潛謀北渡,殆不戰自屈。但山、陝荒旱,芻糧缺供,邊地早寒,凍餒相繼。以時度之,攻取實難,請從防守之策,臣等亦暫還朝。”
搜套行動最終在強烈的反對聲中停止,主動出擊轉為固守邊關防禦姿態,開始以修築長城代替搜套。
上曰:“修築邊牆,乃經久之策,可速令處治。虜酋如不來入貢,亦不必遣人招之。”
三、河套地區為什麼得而復失偏偏守不住
河套地區守不住的最根本原因在於河套地區在明代已經開始呈現了嚴重的沙漠化傾向,根據韓昭慶《明代毛烏素沙漠沙地變遷及其周邊地區墾殖的關係》中的論述,明代中後期毛烏素沙地不僅已經推進到了榆林長城,還曾經一度掩埋了長城,萬曆三十七年明軍還組織了大規模的清沙行動。
這直接導致了明王朝移民屯墾的基本政策無法實現,由於無法在河套地區建立一套高效了農耕體系,必然無法維持保障一支大規模的軍隊長期駐守河套,在後期運輸不便的古代,從南方供應糧草是不現實的,因此就近供應成為了唯一的選擇,所以每次搜套行動都得依靠增加周邊等地的賦稅來提供後勤支援。
而這些地區土地貧瘠、自然災害多發,原本就處於財政匱乏的狀態,頻繁用兵不堪重負導致引發一系列的社會問題,給西北地區的民眾帶來沉重的負擔,因此為什麼當初反對曾銑收復河套最堅決的就是延綏、陝西、寧夏巡撫,就很容易理解了。
總督軍務項忠奏:“陝西一省之民,供四鎮之軍,賦繁役重,食少人多。故每歲有收,用猶不足,不免於內帑取給也。”
陝西糧餉督辦谷琰奏:“近年以來,歲歉兵興,轉輸不已。陝西之民,尤為疲憊。蓋自毛孩裡、滿四相繼寇亂,歲復饑饉,供億之費,慮數百萬計,民已不勝其苦矣。”
四、再論曾銑收復河套平原的計劃
因此由於後期供應困難的緣故,明軍每次將蒙古人驅逐出河套,獲得短暫的軍事勝利之後,不得不離開河套,而大軍一旦離開,蒙古人又重新回來盤踞河套地區,這使得河套問題一直得不到根本性的解決。
從成化年間搜套行動到嘉靖年間的復套行動,綜合分析可以發現,明代將蒙古人驅逐出河套並非難事,並且也已經有過幾次的具體實現,但是明代西北地區的財政狀況與河套生態惡化導致無法屯墾的情況,才是制約明代徹底解決河套問題最根本的原因
所以即使嘉靖皇帝批准了曾銑第二次的復套行動,曾銑也可以如願把俺答汗驅逐出河套地區,可是同樣會面對成化年間後期補給的老問題,大軍還是無法長期駐守河套不得不撤回,而蒙古人也會重新又佔據河套地區,復套行動對消除蒙古勢力的威脅起不到真正有效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