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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延濱:知青點的“達爾文”

葉延濱

在陝北,知青養的狗和知青一樣,很容易被識別出來。知青養的狗,不咬知青,不管是哪村哪莊的知青,它都會迎上去搖尾巴,這個現象讓當地一些人很不爽。

我與這條狗是在長途汽車站認識的。那是“文革”中插隊的年月。陝北初冬,收完了莊稼就沒有什麼農活可幹了。北京的插隊知青紛紛回城探親,我送同村的知識青年到了公社長途車站。車一輛又一輛地開走了,車場一下子變得空曠冷寂,陣陣寒風捲起散落的黃葉,還有我,還有一條狗。這條狗是知青養的狗。在陝北,知青養的狗和知青一樣,很容易被識別出來。農民養的狗,不咬自家人,但對其他人,特別是陌生人,不管是誰,都會汪汪叫。知青養的狗,不咬知青,不管是哪村哪莊的知青,它都會迎上去搖尾巴,這個現象讓當地一些人很不爽。

看來,這條狗的主人回北京去了丟下了它。我也沒有回城,父母都在“牛棚”裡挨批判受審查。我看了這狗一眼,它也用憂鬱的眼神看著我。“回去吧!”我對它說了一句,轉身離開大路進了溝。我的生產隊知青點在這條溝裡,距公社有小十里山路。

不一會兒,我發現那條狗沒有回它自己的家,它遠遠地跟著我,低著頭夾著尾巴也進了溝。我停下,它也停下。“你走錯了,回你的家去。”它不叫,只是用憂鬱的眼睛望著我。我拾了一塊土疙瘩嚇唬它,它也不躲,仍然用那雙憂鬱的眼睛望著我。天色暗下來,悽清而寒意四散的冬夜,月光把拖在地上的人影漸漸縮短,把另一條狗的影子悄悄靠近人影。等到一聲又一聲的狗吠從村子裡傳出來,我對這條狗說:“到家了,別怕。”

……這條狗從此成了我的伴侶,我給他取了一個名字“達爾文”,因為那雙憂鬱的眼睛。這個冬天,因為有了達爾文而多了幾分溫暖。想起這雙眼睛,是因為愛護動物的討論引出的“善良”話題。常聽到收養被遺棄動物的好心人的故事,在公園裡散步也會看到每天都有人給流浪貓餵食。善良是一種美德,行為是利他和施與。而我以為,就我這個修行不足的書生而言,善良首先是因為“對自己”,“為自己”,有利己的原因。就說這個憂鬱眼睛的事吧。那時我正煩著呢,它不就是一條喪家狗嘛,它跟我走,我又跟誰?這些念頭讓我一次次轟它走!但是,走著走著,我想:沒有主人的家它肯定進不去了,它會怎麼樣呢?會被人攆,會被人打,還會死掉?它跟著你,信任你,你卻不管?我最後收留它,是我確信,如果不收留它,我這一晚上會做噩夢。對動物如此,對人也一樣。常言說“與人為善”,我以為這首先是自我的一種需要,讓自己“心安”。在這個世界上做男人,還是個做事情的男人,會遇到各種事情。幫人一把,有時可能會一把拉起一條落水狗,最後被狗咬一口;讓人一步,也許你的好心讓那個人會得隴望蜀,得寸進尺……所以,對小狗小貓做點善事相對容易,當真事事“與人”為善,也許最後還落一個“東郭先生”名號,被人說是“農夫與蛇”的現實版。有時很讓人糾結。人其實是在兩個世界裡活著的,一個是充滿現實利益的外部世界,一個是屬於自己的內心世界。有的人在外面風光倜儻而內心不得安寧,有的人日子坎坷多舛內心平靜安詳。善舉是人們看得見的利他行為,善良是心寬安寧的自我感受。在處理各種“與人”的事情時,我對自己訂出底線:不要做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事;不要做夜裡睡不著覺的事;不要做無法坦然面對各種猜疑非議的事。做事要做得讓自己心安,讓自己心寬,讓自己心淨,這樣做的事也能夠與人為善了。有這樣的心理底線,與人為善會成為一種習慣,能讓一步讓人一步,能拉一把拉人一把,能忍一下忍耐一下,這個世界就會多一些和平安寧。那個冬天因為有那條狗做伴,不再漫長而孤寂。我甚至想,不是我收留了這條被主人遺棄的狗,大概是這狗看見我在車場煢煢孑立於風中而找上門來?半年過去,春暖花開,有一天“達爾文”躁動不安,嗚嗚地低吠,晚上出走了,再也沒有回來。後來據老鄉說,那天有幾個外莊的知青從村頭路過。那裡面也許有它的老主人吧。好狗戀舊?好心沒好報?開初我也這麼想,然而,事件過去越久,回想起來越有一種讓自己內心寧靜的溫馨與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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