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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國建國之初,為滌盪舊時代遺留下來的汙濁和禍患,曾開展一系列掃濁除汙、提振國民精神的全民性大運動,比如愛國衛生、除四害、掃黃打非、掃盲等等。許多運動,史料都有詳載,沒有我置喙的空間。且當時,我尚屬幼年懵懂少知,多沒有深刻印象,而全民滅蝗,卻是我親歷並曾參與其中的運動。這裡,我記述的就是我參加的滅蝗歷程。

大約是五五至五七年間,當時只有五六歲的我,每年春夏之交或夏秋時節,父母親時常把我和弟弟妹妹留在家中,交奶奶看管,他們和村中許多大人一起,帶上掃帚等工具和煎餅、鹹菜、裝水的壇罐等,成群結隊出遠門,一開始,也不知道他們去幹什麼。但等到回家,父母親都眉飛色舞地談論自己的表現和收穫。從中,我漸漸知道了他們是去參加縣鄉組織的消滅螞蚱(我們那地方管蝗蟲統叫螞蚱)。聽他們講得津津有味,我動心了,就想讓父母親下次帶上我一起去。但父親說路太遠,總不答應。我心裡別提多煩悶了。

後來出去玩,聽一些比我歲數大一點的夥伴們講述隨大人打螞蚱那叫一個有趣。我羨慕極了,心想,要是能參與其中,那該是多麼美好的事情!但想到父親說的路太遠,又氣餒了。看出我的心思,大我幾歲的洪廷哥說:“那是六叔(我父親弟兄六個,他最小)嚇唬你的,其實也就十來里路,沒多遠。”

聽他這麼一說,我心裡又泛起參加打螞蚱的念頭。等父母親又一次打螞蚱回家,我就跟父母親講,洪廷哥說路不是很遠。父親說:“那是他哄(騙的意思)你的。”還是沒答應帶我去,我沮喪極了。沒辦法,還得呆在家裡。

父母親他們又一次出門打螞蚱走了後,嘔哥、龍哥等好幾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夥伴來約我玩,我把心裡的煩悶跟他們說了,他們異口同聲地說:“俺都想去,可爹孃不同意。”有什麼辦法呢?

“有辦法!”正當大家都非常沮喪、悶悶不樂的時候,嘔哥突然大聲說。

“快說,有什麼辦法?”我們幾個都有點急不可耐了。

嘔哥說:“大人不讓咱去,咱就自己去!” “那能行嗎?”多數人猶豫。“行,一定行!不就是嫌路遠,怕咱累嗎。咱就不叫累還不行嗎?”最後,我和幾個願意去的,一塊商量。先回家纏大人,要還是不答應,那就按嘔哥說的,自己去,大不了,回家挨頓罵。

商議好了,我心中底實了。

晚上,父母親回到家裡。在吃飯的時候,我再一次提出要求,父親依然不答應。我就按既定“方針”,死纏爛打,不停地要求。看我堅決的樣子,母親心軟了:“好在明天路不遠,就讓他去一趟吧!”看到母親同意了,父親說:“就怕他到時候哭鼻子。”聽到父親這樣說,我來了精神,趕緊表態:“不會,不會!我絕不哭鼻子!”父母親都笑了。

第二天,天還未明,我就早早爬起來,忙不迭穿上衣服,臉都沒冼就跑出門,要告訴我的夥伴。母親叫住我:“別人都還沒起,你去找誰?趕緊來洗手洗臉吃飯!吃完飯再去喊他們不遲。”聽母親一說,我只好先吃飯,記不得吃什麼飯,反正挺香的,我狼吞虎嚥,吃完了飯,就跟母親說:“我去喊嘔哥。”母親說:“快去快回!”我“哎”的一聲,人已在門外了。

找到嘔哥,他也早早起來了,看到我,就說:“我正想去喊你呢,俺達同意帶我去,六叔也答應你嗎?”我興奮地說:“答應啦!答應啦!” “那你趕緊回家拾掇拾掇,我再去看看小龍他們幾個。”聽了嘔哥的話,我急忙趕回家,父母親已經把東西拾掇齊備,煎餅、辣椒煎雞蛋(專門為我做的)、水瓶,還有掃帚枝(整把掃帚怕我拿不動)。聽到外邊哨子響,我就跟著父母親走出家門。人還不少,嘔哥、龍哥、洪廷哥等也都來了。大家走到村口榆樹底下集合,村主任點了點數,交待了幾句。好在輕車熟路,不用多說,只是看到我們幾個小孩子,就叮囑各家大人看好小孩,別出問題。接著,隊伍就出發了。

大夥排著隊,雖不整齊,但扛著掃帚,揹著乾糧,就象出征的軍隊,頗有點威武雄壯的感覺。這陣勢,我只在電影上看過。走在隊伍中,我倍感興趣。秋天的Sunny灑金,秋天的湖野鋪金,秋風也格外舒適,一切都那麼美好,看什麼都新鮮。一路上蹦蹦跳跳,象極了出籠的小鳥,掙脫了韁繩的小馬。

因為興奮吧,我們一頓飯多的功夫就到了目的地——呦鹿山西偏泓的孫灘。(聽父親說,這裡離我們村有十七八里路呢!)

呀,真是人山人海!空曠的田野上黑壓壓的一片,到處站滿了人。大人們扛起掃把,拎起樹枝,婦女和小孩多手持掃帚枝,威風凜凜地,個個象臨戰的勇士。在鄉幹部大喇叭的指揮下,各村的人們有條不紊地集隊走到已劃分好的責任地,摩拳擦掌,等候著開戰的命令。

大約幾分鐘,只聽大喇叭響了,一聲“開始!”頓時,田野上沸騰了。個個奮勇,人人爭先,黑土地上騰起團團塵霧,半空中飛竄著失魂落魄的飛蝗,人喊馬嘶,狂飈驟雨,風捲殘葉,水吞龍亭……

我們幾個小孩,雜在大人堆裡,學著大人的樣子,滿地裡尋打著亂竄的螞蚱,也來不及分清是大母蚰、噪螻婆、叫狗子(學名蟋蟀),還是小布生(螞蚱的幼蟲),凡是看見的,一頓臭打,概不留情。追不到飛蝗,我們就鑽草叢、溝邊、樹旮旯,再不然就尾隨大人揀漏網之魚。

很快,一塊幾十畝的荒地上,螞蚱被一掃而淨。除留少數人打掃戰場,大部隊在大喇叭的指揮下,又開赴另一塊戰場,展開了新的戰役。

就這樣,我們一上午共進行了三場戰鬥,據父親說,足有四五百畝地。

眼看臨近太陽正南,戰鬥稍息,我和父母親隨大夥一起,走到孫灘村裡,找一個打麥場,吞食從家裡帶來的乾糧。大戰後飯菜特別香,況且還有母親特炒的辣椒雞蛋呢!再喝上兩口涼開水,那叫一個甜。吃完飯,披著金閃閃的Sunny,我枕著母親的腿,眯上眼睛,美美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被母親搖醒,說是打螞蚱就要開始了,趕緊醒醒睏。正說著,大喇叭又響了起來,在佈置下一場戰鬥。

這一場我們轉赴孫灘南湖近似沼澤的一片荒野。荒地上零散的分佈著幾塊莊稼地,更多的地長滿了野草。根據大喇叭的安排,參加打螞蚱的人一字排開,人人揮舞著武器,隨著大喇叭的一聲令下,大家齊頭並進,那陣勢真是山呼海嘯。頓時,螞蚱陷入了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遭遇了滅頂之災。

這一場戰鬥在太陽偏西快要掛著樹梢的時候結束了,我隨著父母親撣落滿身的灰塵,收拾好武器(掃帚、掃帚枝等)以及壇罐,等候回家的命令。不大一會,前往指揮部開會的村主任急匆地趕回來,對著圍攏過來的全村人說,指揮部講,今天的戰鬥很順利,成績很大,共打滅了800多畝地上的螞蚱,還表揚了咱們村,特別是初次參戰的小朋友。聽到這裡,我們幾個小孩頓時歡呼雀躍起來,一掃一天的疲憊。村主任又佈置了下一次的任務,我們就一起往家趕。

說實在的,那時年齡小,對打螞蚱只覺得好玩,根本不知道它的意義。長大後,看了相關的影視,讀了相關的書報,才漸漸明白,滅蝗是新中國開展的一系列滌盪舊社會遺留下來汙濁的全民運動的一部分。這場席捲全國的運動,不僅徹底根除了為害百姓千年不絕的蝗災,更重要的是充分體現了人民戰爭的巨大力量,極大地提振了人們的精神,一掃長期特別是近百年中中國人日漸萎靡的身心面貌,為國家民族發展注入了強大的精神動力。

時間雖然遠去,但幼年的記憶卻依然是那麼清楚,並且越來越清晰,我為能在懵懂之年參加那場意義非常的滅蝗戰鬥而深感自豪。

——《邳州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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