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5月24日夜裡，解放軍攻城的槍炮聲隆隆作響，榮毅仁全家心驚膽戰地在樓下夾道里躲了一夜。第二天早晨，聽人報信說，解放軍進了城，秩序很好。榮毅仁便自己開車上街，發現解放軍士兵們睡臥在街頭，態度和善、紀律嚴明，與國民黨軍隊大不同，他長舒了一口氣。但他心裡仍然很忐忑：共產黨會如何“收拾”像他這樣的大資本家？

▲榮毅仁曾感嘆，與國民黨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相比，“我更加堅定了在中國共產黨指引下，一同為祖國的繁榮昌盛而努力”

榮氏企業是舊中國資力最雄厚、規模最巨集大的民族資本企業集團，因其在麵粉業和棉紡業雄踞首位，有“麵粉大王”“棉紗大王”之稱。國民黨政府統治時期，榮氏企業被視為一塊“肥肉”，經常遭受各種盤剝和勒索。1946年，榮家老父榮德生被綁架，綁匪索贖金100萬美元，成為上海灘綁票第一案。蔣介石親令破案，但軍警內部人員與黑幫勾結，老爺子雖撿回了性命，榮家卻為此付出辦案費和賞金60萬美元的高昂代價。國民黨的所作所為，確實使榮氏父子傷透了心。

上海解放前，政治腐敗，物價飛漲，物資嚴重匱乏，帝國主義和國內反動派千方百計進行破壞和搗亂，全市工商業瀕於破產。特別是佔全市工業總產值83%的13000餘傢俬人工業戶，由於對共產黨對民族資本家政策不夠了解，擔心被清算鬥爭，開工復產的只佔1/4。榮氏家族大部分已遷往海外，而榮毅仁父子抱著“共產黨政府絕不會比國民黨政府更糟”的想法，堅持留在上海，榮毅仁成為榮氏企業的唯一合法代表。由於家族分家，1000萬美元資金被抽走，留給榮毅仁的是一堆壞賬和鉅債，榮家企業都停了工，陷入困境之中。

為接管好國民黨留下的千瘡百孔的爛攤子，毛澤東在黨的七屆二中全會上就提出，要將黨的工作重心由鄉村轉移到城市，將動員一切力量恢復和發展生產作為黨的中心任務。他形象地說：“從我們接管城市的第一天起，我們的眼睛就要向著這個城市的生產事業的恢復和發展。”他還系統提出“公私兼顧、勞資兩利、城鄉互助、內外交流”，照顧“四面八方”的政策，其中特別強調要處理好勞資關係，團結資本家，共同搞好生產。

北平解放後，市委多次召開私營工廠職工代表和資本家座談會，強調資本家和工人要團結起來，實行“勞資兩利、發展生產”的方針，私營工廠開工積極性明顯回升。天津解放後也出現私營工商業開工不足的情況，劉少奇到天津視察後，天津的工商業迅速恢復，主要工業和其他生產行業在6月、7月以後即恢復到解放前的水平。上海是座有500多萬人口、工業總產值和貿易額分別佔全國一半的世界聞名的大城市，是中國經濟的“半壁江山”。毛澤東等中央領導人對上海恢復和發展生產更是十分關心，要求上海借鑑北平、天津的經驗，克服經濟困難，動員私人資本家積極恢復生產。

為宣傳中國共產黨對民族資本家的政策，動員他們恢復發展生產，上海市軍管會發出請帖，邀請全市工商界代表於8月23日在中國銀行樓上召開座談會。這是華東局和上海市領導同志同上海工商界的第一次正式會見，參加會議的約有300人，其中就有榮毅仁等上海市的“大亨”，他們對能同中共領導人見面感到十分高興。會上，華東局副書記、上海市市長陳毅開口第一句就講“上海工商界的朋友們”，立刻讓神情緊張的工商界人士放鬆了心情。接著，陳毅輕鬆幽默、不念稿子不講官話，說道：“我知道，你們對共產黨是怕的，其實沒什麼可怕，你們看我們今天到會的幾位同志，不像是青面獠牙、殺人放火之徒吧？”頓時滿堂哈哈大笑。接著，陳毅重點宣講了黨的“四面八方”政策，強調說：“人民政府願與產業界共同協商，幫助你們解決困難，你們有話儘可對我們談，我們暫時辦不到的也會說明理由。讓我們共同努力，儘早把生產恢復起來。”之後大家自由發言提問題：工人罷工怎麼辦？原料和電力不足怎麼辦？資金不足怎麼辦？陳毅一一耐心地做了解答，到會的民族資本家心裡算是初步有了“底”。

座談會後，榮毅仁回到家裡，一屋子的親戚朋友都在急切地等候他的訊息。榮毅仁把外衣一脫，興奮地大聲說：“蠻好，蠻好！廠子裡馬上開始準備，明天就復工！”這個時候，榮毅仁想邀請陳毅等市領導到家吃餐飯，敘一敘，但不知這事可不可行。他拉上好友、民族資本家劉靖基一起，請上海市工商局局長許滌新給陳毅捎個話。

在市政府開會時，許滌新向陳毅彙報說：“資本家上門來請我們吃飯了，榮毅仁的家能不能去？”有人說：“剛學過二中全會公報，就到資本家家裡去吃飯，外面傳開來會講我們政治上劃不清界限。”更有人說：“這些大老闆鬼名堂多得很，誰知道是不是一發‘糖衣炮彈’？”陳毅聽後，笑著說：“共產黨不怕帝國主義，不怕蔣介石國民黨，難道對資本家就怕起來？難道吃了這餐飯就會喪失政治立場？難道你們不會利用吃飯的機會去了解他們，去對他們做點思想工作？我帶頭，你們敢去的跟我去。”隨後，陳毅、潘漢年、許滌新等一起去榮毅仁家吃了一頓飯，與他和劉靖基等輕鬆聊天拉拉家常，回答他們提出的問題。談興濃時，陳毅還說：“我們打上海，其實早就可以打下來的，主要是考慮保全人民生命財產，也包括你們的工廠。”這餐飯，使上海工商界的一些上層人物感慨萬千，有的說，想不到這位叱吒風雲的將軍，竟這樣有人情味；有的說，這是共產黨團結工商界的一次感人的動作。榮毅仁心裡也漸漸認定，要跟共產黨走。

那時的榮毅仁，屁股底下坐著兩座“火山”，一個是資金短缺，另一個是勞資糾紛，隨時可能爆發。農曆年關，榮毅仁的家突然被榮家所屬的申新六廠討薪女工包圍了。最後，女工們索性一擁而入“佔領”了榮家的客廳，直奔廚房，切火腿的、煮大米的，大開“洋葷”。她們激憤地說：“老闆不給我們飯吃，就到他屋裡吃飯，拿不到工資就不走！”榮毅仁正好在外面，被這陣勢嚇得不敢回家，只得趕緊向副市長潘漢年求助。潘漢年一面安排他先去上海大廈住下來暫避風頭，一面向市委報告。陳毅接到報告，很是惱火：“這麼搞怎麼行？”他立即召集市府有關部門和工會負責人來開會，明確指示：首先要說服工人們退出榮家，再由工會出面，勞資雙方商討解決的辦法。勞動局長、工會主席甚至副市長一齊出面，輪番和女工們懇談，終於讓她們先撤出榮家，並同意暫時減薪。但對於榮毅仁來說，最困難的還是資金問題。之前向幾家銀行申請貸款，但都未批下來。陳毅知道後，指示華東財政經濟委員會出面協調，人民銀行以及新華銀行、四明銀行等給榮毅仁的企業數目不小的優惠貸款，幫他暫渡難關。對此，榮毅仁曾這樣感嘆：“這種雪中送炭的做法同國民黨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做法真有天壤之別。讓我更加堅定了在中國共產黨指引下，一同為祖國的繁榮昌盛而努力。”

在政府幫助下，榮氏企業開工復產，經營漸漸有了起色，一個深陷危機之中的民族資本企業復活了。上海工商界看榮氏企業復工了，也消除了顧慮，紛紛復工復產，擴大生產經營，成為上海經濟恢復和發展的重要力量。上海紡織業三巨頭之一郭棣活的永安紗廠開工了，“味精大王”、化工企業民族資本家吳蘊初，“中國火柴大王”“毛紡業大王”劉鴻生也分別從美國和香港回到了上海……

▲1979 年 10 月 29 日，榮毅仁（右二）與美國芝加哥第一國民銀行董事長羅勃·阿布特簽訂業務合作協議。這是中信公司成立後與外國銀行簽訂的第一個合同協議

到1949年底，全市私營工業企業的開工率由剛解放時的25%上升到67%，其中鋼鐵、棉紡、染織、毛紡、冶煉、機器製造等行業超過80%，造船、碾米、醫療器械等行業全部開工。上海市工商業開工復產，極大帶動了南方其他城市工商業的生產積極性，為全國經濟恢復和發展發揮了重要作用。

敬請等待下期兩個故事：《成立中央經濟“統帥部”》《廣納人才的中財委》（標題暫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