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中國人民志願軍代表鄧華與李克農(前)、喬冠華(後中)、解方(後右)參加朝鮮戰爭停戰談
李克農上將,曾任人民解放軍副總參謀長、外交部副部長。北韓戰爭爆發後,他奉毛澤東之命前往北韓,主持停戰談判工作。在與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的艱苦的談判中,李克農坐鎮幕後,運籌帷幄,既有對敵鬥爭的堅決,又顯示出高超靈活的外交技巧;同時,他以其特有的人格魅力,將中朝代表團凝聚在一起,為贏得北韓停戰談判的勝利立下了卓著的功勳。
談判整整沉默了132分鐘
北韓戰爭激烈進行的同時,以北韓人民軍和中中國人民志願軍為一方,以打著“聯合國軍”旗號的美國軍隊為另一方,在戰場西端的板門店,舉行了一場歷史上罕見的停戰談判,歷時兩年零十幾天,兩易會場,五次中斷,共開58次雙方代表團大會,733次各種小會。中朝方面出面談判的是北韓人民軍南日大將和志願軍鄧華將軍等。談判開始不久,美國代表就感到中朝談判代表團中,有一個“巨大的隱形人物”在策劃、指揮著一切。
這一天,談判中出現了罕見的僵局,雙方都在等待對方開口,卻又誰也不開口。沉默,沉默……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整整沉默了132分鐘,這大概是談判史上無言相對最長的時間紀錄了。我駐朝使館政務參贊、志願軍北韓停戰談判代表團祕書長柴成文,悄悄起身,走出會場,來到談判大廳旁邊的一座帳篷裡,那裡坐著一個留著小胡、戴著眼鏡的中年人,他就是新中國外交和軍事戰線重要領導人,談判代表團黨委書記李克農將軍。這時,他正坐在桌前沉思,一支接一支抽菸,茶杯裡的水已喝乾,和談判桌上的氣氛很相似。
柴成文來到李克農身後,扶住椅背,在他耳邊急促吐出三個字:怎麼辦﹖
李克農一言不發,從筆記本上撕下一張小紙條,寫下三個字:坐下去。
柴成文又悄悄回到座位上去,將攥在手心裡的小紙條,偷偷傳給旁邊的代表手裡,這個人看完後又傳下去,短短几分鐘,中朝談判代表成員臉上的表情全變了,由焦躁不安變為沉穩而又篤定,一個個沉下心來,挺直腰板,穩穩地坐在那裡,化為一尊尊石像一般。
對方再也無法忍耐這難堪、沉悶、壓抑的沉默了,馬拉松式的耐心競賽終於見了分曉,美方代表首先宣佈:休會,退席。
美方談判代表一回到住所,把公文包一扔,就叫出聲來:“哎呀,上帝!我以為我麻木的雙腿再也不會復活了,這該死的談判像是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當然,談判中也有最短的紀錄:25秒。雙方代表剛落座,宣佈開會之後,隨即宣佈休會。真是針鋒相對的政治戰。
領袖點將,李克農抱病出徵
歷史給了李克農機會,淋漓盡致地展示一個新中國外交家的才幹。
雖然我們沒有確切的材料證明,李克農率領的情報機關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戰爭中能料事如神,但後來的跡象表明,在掌握敵軍各方面的情報上來說,是頗有成效的。據說,中國還提供給北韓不少情報。毛主席曾經誇獎過說,李克農幹得不錯。
這也許是後來第五次戰役後,毛主席點將李克農主持北韓停戰談判工作的因素之一。北韓戰爭爆發後,李克農每天在總參謀部裡通宵達旦工作,他的目光成百次從北韓半島上劃過,這是一張特大號的軍事地圖,但他沒有想到,很快他將親自踏上這塊土地。
1950年11月25日,毛岸英在抗美援朝戰爭中犧牲。那天在飯桌上,李克農把這一不幸的訊息告訴了毛岸英的妻子劉松林。毛主席為什麼不直接對劉松林講,而是把李克農叫來完成這一艱難的任務﹖
“克農,我想過了,還是把那件事告訴思齊吧。”思齊是劉松林的小名。毛主席大口大口地抽菸。聽語調,他極力壓抑著內心的哀傷,為了怕影響思齊的情緒,他獨自嚥下了這老年失子的巨創深痛,一直沒有向兒媳透露這一噩耗。
李克農清楚地記得,當他離開毛主席住所時,偶爾一回頭,正好看見毛主席轉臉的一瞬間,他老人家眼角淚珠閃閃。這已是他革命鬥爭中失去的第六位親人。
來到菊香書屋,毛主席見到李克農的第一句話是:“我點了你的將,要你去坐鎮開城,外交部組成一個班子,喬冠華也去,軍隊也要人蔘加。”
毛主席此刻已一掃悲切神情,泰然自若,舉止中勃發著必勝的決心和意志。
“我馬上準備出發!”
這一時期李克農嚴重的哮喘病復發,平時靠藥物控制哮喘,每天靠打嗎啡才能入睡。毛主席並不知道這一情況,李克農當時受使命召喚,無心作其他選擇。他回來靜下心來想了想,還是向中央寫了一份報告,實事求是講了自己的病情,請中央根據這一情況有多種方案准備。毛主席稍稍猶豫了一下,仍然定下來:李克農去。他相信李克農能抱病出徵。
李克農自然義無反顧。1951年7月5日,李克農就到達了安東。
毛澤東發來的電文有幾十萬字之多
李克農入朝後第一天,7月6日早晨,就見到了金日成。北韓人民軍指揮所在大約離平壤東北50公里的地方。這裡樹木蔥翠,幽靜涼爽,隱蔽安全。
金日成操著一口流利的中國話,確切講是吉林口音的中國話,和李克農一見面就十分親熱。他顯然已收到了毛澤東發給他的電報。1951年7月4日,毛澤東給金日成的電報第一句話就是:“我方是此次談判的主人。”而李克農是主持這次停戰談判的實際負責人,因此他是把李克農當做貴賓來接待的。
金日成和李克農由於工作上和歷史上的原因,來往甚密,私交也不錯。李克農和夫人趙瑛曾有一張身穿北韓民族服裝的合影,這是在開城駐地拍攝的。那身做工考究的北韓服裝,正是金日成送給李克農夫婦的禮物。後來北韓停戰談判結束,李克農回到北京,金日成每次到北京便要問到李克農,有時自己沒有時間會見,便派人送去北韓泡菜到李宅,他連李克農喜歡吃又酸又辣的北韓泡菜這一點都很清楚。
李克農和金日成就一些具體問題進行了磋商。這次談判中朝方面出席代表:首席代表北韓人民軍大將南日、志願軍鄧華和解方將軍、人民軍少將李相朝。
此刻接到毛澤東電報,指派柴成文以中校名義為志願軍聯絡官,因為三方聯絡官中最高官階不得超過上校。這次談判對外以人民軍為主,而實際上北韓停戰談判的第一線由李克農主持,喬冠華協助。內部,李克農稱“李隊長”,喬冠華稱“喬指導員”。李克農還任志願軍代表團黨委書記。
開城的來鳳莊自從1951年7月10日上午北韓停戰談判在這裡舉行以後,成了世人注目的熱點。
那些日子,由李克農主持的集體會議一般是在上午10點鐘召開,先由第一、二線的同志彙報當天的談判情況。當時第一線是直接出面的北韓人民軍和中中國人民志願軍談判代表南日、鄧華等。第二線是喬冠華、柴成文。柴成文是聯絡官,別人不便離開時由他來往傳遞訊息。第三線是在幕後坐鎮的李克農,負責掌握全盤。情況介紹過後,再研究出現的新問題。李克農歸納後,就談判中全域性性問題再作闡述,討論出具體方針策略,形成文字上報中央、金首相、彭老總。每天開會至凌晨,便有電報發向國內毛澤東、周恩來處。他們二位不看過北韓“克農臺”發來的電報,商議以後發了回電是不會去就寢的。回電通常一個小時左右便可發回“克農臺”,李克農看到了國內指示便對今天的談判方案有了進一步確定。
有時來往文電每天多達十幾份,電報內容十分豐富,大到談判方針、外交策略,小到帳篷、食物、標點符號,事無鉅細。國內有明確意見,實則是毛澤東一手指揮若定。
這個歷史時期,毛澤東發給李克農的電文大約有幾十萬字之多。電文開頭一般是這樣寫:“克農,並告金、彭:”
金是金日成,彭是彭德懷。
比如,關於更換談判會址問題給李克農的電報。1951年10月3日。李克農同志並告金、彭:
關於更換談判會議地址問題,經我們再三考慮認為目前還應採用你們原先的主張,拒絕敵人這項無理要求,並準備與敵人拖一時期。因為敵人目前的政策是拖,我急他不急是無用的,到了敵人真想解決問題時候,那時就可以扯攏了。因此,所擬復件,便可簡單,對於未了事件的處理,既不取消,也暫不提,看敵人如何反映(應)。復件現附上,可於10月4日上午送出。北京擬在4日晚播。5日登報,平壤亦同時發表。毛澤東
李克農早在大革命時期就周旋於國民黨和幫會組織之中,又多次擔任辦事處主任,和各種政治勢力、各色人等打交道,有豐富的人際關係方面的經驗,又有很高的談判手腕。他忠實地執行黨中央毛主席的談判戰略思想,又將這種指導思想和靈活的策略結合起來,在複雜的國際環境中隨機應變,從現實出發處理各種棘手問題。
在北韓戰爭中的用人安排上,處處表現出毛澤東的精明之至,李克農和彭德懷,一文一武,一打一談,“打的堅決打,談的耐心談”,如同毛澤東手中一柄得心應手的雙刃利劍。
李克農上任伊始,在第一次會議上就開宗明義:
“我們是為和平而來的,要把這個主張打出去,使它產生一種力量,也就是政策的威力。我們不要在會場上糾纏於枝節問題,主要是堅持三條原則:一、在互相協議的基礎上,雙方同時下令停止一切敵對軍事行動。二、確定三八線為軍事分界線,雙方武裝部隊同時撤離三八線10公里,同時立即進行交換戰俘的商談。三、儘可能短的時間內撤退一切外國軍隊……”
同時,他也想到了需要提醒大家一個重要的問題。剛剛從廝殺的戰場上來到會場上坐下來談判,“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李克農反覆叮囑大家,“對於我們的同志來講,我不擔心哪位同志會在談判中喪失立場,擔心的還是多數同志年輕氣盛,經不起人家的挑逗而衝動。”
李克農細心觀察之後,在談判對手中找到了一個活“教員”。他發現美方首席代表喬埃將軍不僅是一個極端機靈的政客,還是一個談判高手。他總是笑意掛在臉上,言詞中寸土必爭,並且在對手的連連逼問下方寸不亂,把那一雙湛藍色的眼睛眨動得狡黠而又富有表情。
李克農對部下指著喬埃那瘦長的身影說:“想一想,我們能不能做到把對方的長處吸取過來,成為我們手中的武器。”
談判不僅需要策略技巧,而且需要堅強的神經。談判中有一個技巧就是“拖”,李克農這次可把“拖”的談判藝術發揮得淋漓盡致了。
李克農在1951年12月28日1時關於第三項議程(機場建設問題)和第四項議程(交換戰俘問題)小組談判情況給毛澤東、金日成、彭德懷的電報中說,我們計劃:(一)對於第三小組,如對方繼續採取拖延政策,根本不討論什麼問題,則我亦不急。他提議休會我即同意休會,表示我們不怕拖;(二)對於第四小組,繼續以四萬四千戰俘的問題和對方的所謂五萬多戰俘的問題對抗下去。對於對方第一次交來及第二次補交來的外俘下落的問題回答,我們覺得亦不必忙於交給他們。
兩個半小時後,毛澤東即回電:李克農同志並告金、彭:
12月28日1時來電,兩組簡報及附件均悉。同意來電所述各點,並且不要怕拖,要準備再拖一個較長的時期才能解決問題。只要我們不怕拖,不性急,敵人就無所施其技了。
毛澤東
於是就出現了談判桌上的沉默對峙戰。
北京來的每份電報上幾乎都留下了李克農瀟灑剛勁的繁體字筆跡。但終於有一天,他的筆尖在一份電文上凝固了。
“家父病逝,望節哀。”
他大吃一驚,不知所措,淚水在心裡翻滾,環顧左右,大家都沉浸在對眼前的談判策劃當中,他便把這份電報悄悄收了起來,又繼續剛才的討論,無論如何他無法回國奔喪了。
從此一直到返回家鄉,素愛整潔的李克農沒有刮過鬍鬚,以此紀念父親。
“喬老爺”與他配合默契
冬季來臨,李克農的健康狀況越來越糟,哮喘也越來越重,經常大口大口地喘氣,幾乎失去知覺。一次正在開會,他突然頭一歪,昏迷過去了,幸虧在場的人搶救及時,才甦醒過來。
李克農強支病體主持談判的情況沒有能瞞過毛澤東、周恩來。中央擔心他的身體支援不住,便開始考慮讓他回國休息和治療。1951年11月,外交部副部長伍修權根據中央決定,赴朝替換李克農。他日夜兼程趕到開城,看到李克農的身體狀況的確令人擔憂。
李克農坐在北韓式的土炕上,視力微弱,眼睛幾乎要貼在炕桌上面看東西。一會兒就要仰天躺一會兒,大口大口喘氣,長時間的伏案,胸口擠壓得很難受,心臟跳動時急時緩,好像停止跳動了。隔一會,他就拉開門走出去,站在寒冷的夜空下,透幾口新鮮空氣。回來再把一把把藥片塞進口裡,喝口水嚥下去。
伍修權看到此情景心中十分痛惜,他說:“你的身體不好,中央讓我來替換你一下。”
李克農喘了一口氣,閉了一會兒眼睛,一字一頓回答:“臨陣不換將!”
他接著說:“感謝中央的關心,我現在身體不太好,但是熟悉談判工作的全部情況,已經摸透了各方面的規律,如果現在中途換人,一切又得從頭做起,對整個工作不利,因此建議在我尚能支援的情況下,不馬上換人。”
喬冠華在自己圈子裡被稱為“喬老爺”。他精力充沛,足智多謀,行文洋洋灑灑,張口妙語連珠,但高傲自負、不拘陳規。李克農坐鎮開城,不僅在對外談判中施展出卓越的策劃才能,在協調內部關係上也得心應手。他不願回國,也有怕下任領導處理不好與喬冠華關係的顧慮。
儘管他感覺和喬冠華較難相處,但他從不當著人的面指責喬,也制止部下議論他的長短,他認為一個人有其長必有其短,而往往缺點正是優點造成的。
後來他們成了好朋友。喬冠華和李克農可以說在整個談判期間配合默契,互相信賴。但真正令他感動的是在李克農死後了解到的一件事情上。
談判簽字後的第一個中秋節,喬冠華喝醉了酒,摔了兩個酒杯,大家勸他回去休息,他醉醺醺地說,我辛辛苦苦地給毛主席的報告,都是老頭子一個人簽名。
老頭子指的是李克農。
事後,周恩來狠狠批評了喬冠華,並且讓喬冠華給李克農賠禮道歉,寫出檢查。喬冠華向李克農承認錯誤時,眼淚都出來了,李克農只是平靜地說,這事我早知道了,你眼裡沒有幾個人,要吃大虧的。
李克農又向周恩來說情,不要處分喬冠華。數年後,喬冠華才知道這份情誼。他對人說,李克農對我這麼寬巨集大量,我深受感動。我寫檢討是出自真心。
拍電報讓代表團成員家屬來探親
中朝兩國一起參加談判,人員中也常有些誤解和矛盾。但不到半年,李克農威信有加,大家有話都願意對他講,使中朝兩國工作人員融洽相處。
朝中方面首席代表南日將軍,講一口流利的俄語,他受過大學教育,又上過軍事院校,開始有些看不起中國老農民的土樣。而喬冠華更不是等閒之輩,平時他寫了稿子別人一字一句都不能改,而南日年輕氣盛,兩人發生了一些爭執。
1952年7月10日至7月底,是談判鬥爭激烈的時刻,李克農在處理完公務後,分別找喬冠華、南日談心,這兩位同樣驕矜而富有才幹的人不久便握手言歡。到了8月下旬,談判進入更加緊張持久階段,他倆一直到談判結束都關係融洽,配合有方。
代表團裡的一位擔任翻譯的北韓族姑娘,未婚先孕,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她的北韓族未婚夫束手無策。姑娘淚流滿面求救於李克農。李克農先用父輩般的話批評了他們,又批了點錢,讓柴成文安排女翻譯到哈爾濱住一段,生過孩子再回來。為了保護這姑娘,他對任何人都未講過女翻譯突然消失又回到代表團的真正原因,連柴成文也是過很久才知道的。
1952年談判中斷,板門店會場冷冷清清,思鄉之情瀰漫在中國代表團成員心底,每到外交部派信使送檔案、信件時,大家都眼巴巴地盼望著這一天。
有一次信使來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信使是喬冠華的夫人、外交部新聞司司長龔澎。派這麼大的“官”當信使,這還是第一次,據說是周總理的安排。
大家正看著喬冠華、龔澎夫婦倆眼睛對眼睛,笑嘻嘻的樣子很有意思,李克農把大家招呼到一邊說:“你們看到了吧,周總理怎樣做工作,做得這個細,咱們都學著點兒。”
李克農拍電報,請解方、柴成文等夫人來板門店探親,不能前來的也千方百計捎信帶話。這個做法深得人心。祖國親人的到來,使冷清的駐地變得熱鬧而富有生氣。大夥在一塊開玩笑:“胡公就是胡公,我們學不來,咱們也學不來峽公,連夫婦的私生活也想到了。”
胡公是指周恩來,峽公是對李克農的尊稱。他們兩人有一個共同點:善解人意,富有革命的人道主義精神。
“差點兒翹著辮子去見馬克思”
談判代表中有的剛從戰爭中走出來,滿腦子是敵人,恨之入骨,便忘記了談判方式。1952年5月18日,周恩來寫給他和喬冠華一封信,信中寫道:克農、冠華兩同志:
我們的發言稿和新聞稿件中所有刺激性的詞語如“匪類”、“帝國主義”、“惡魔”、“法西斯”等甚多,以致國外報刊和廣播方面不易採用。各國友人特別是世界各國朋友們對此均有反應。望指示記者和發言起草人注重簡短扼要地揭發事實,申述理由,暴露和攻擊敵人弱點,避免或少用不必要的刺激性語句。國內方面亦將採取同樣方針,並告。
李克農可稱得上是以智取勝的專家,但在周恩來面前,他深感自己還缺少許多東西。
1952年8月的一天,李克農家裡傳來一個喜訊,孫兒平安出世。得知李克農家添了一個孫子,代表團裡大夥紛紛嚷著讓李克農請客慶賀,李克農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還真拿出了不輕易喝的茅臺酒。席間有人提出給這孩子起個名字,議論了半天,南日大將說:“他是爺爺戰鬥在開城出生的,為了紀念這個地方,紀念朝中人民友誼,就取名叫開城吧。”
眾人齊聲稱妙,李克農也笑著點點頭。於是,一份帶著美好心願的新生兒名字電報到了北京。李克農夫人取其諧音為凱成,盼望凱旋成功歸來之意。這個有雙重意義的嬰兒,30年後已成為總參謀部裡一名上校軍官。
北韓談判目的是為了停戰,實際槍炮聲不絕,連談判中立區也常常發生炮擊事件。一次李克農乘坐的吉普車被美國飛機掃射的子彈打破了輪胎,還有幾發子彈擦著耳邊飛過去,幸虧司機沉著鎮定,車子沒有扣翻過去。回來後,李克農的馬靴上還有擦過的彈痕。
1952年11月中旬李克農、喬冠華、解方、邊章五等幾位領導同志回國短暫休假,見到家人,李克農風趣地說:“差點兒翹著辮子去見馬克思。”還拿出在這輛打壞了的吉普車旁拍攝的一張照片。這大概是李克農又一次在槍口下死裡逃生。
李克農寫信常常是洋洋灑灑,非常有味。1952年他給暫時回國的邊章五寫了一封信。章五同志:
6月17日交信使帶回的信包括頭尾並加年月日共計334字,你的懶,你的吝嗇已到了令人驚訝的程度。建議在北京醫院順便檢查,抽去懶筋,俾改懶病。
杜平同志6月17日去碧潼開敵工會議並徹底了解俘管工作。雙瀑別墅,朝夕在一起的僅解、喬(即解方,喬冠華)、我三人。花影月下,柳蔭溪前,不無寂寞之感,所以希望你病好後,如願同來開城的話,請早日命駕。我已託朱早觀同志仍按去年舊例,請他代辦一些“八一”、“十一”招待與聯歡的食品,如有可能,即由你督促帶回,否則由外交部派人送亦可。抗美援朝紀念章已代領三枚,除你一份外餘兩份請轉郭得順、李振發二同志。你回時必須在胡公(即周恩來)處多求指示,對敵總估計、談判前途(包括政治談判)、對友可以援助的具體方針、今後幹部安排等等,力求盡詳,萬不可再懶,否則見面時嚴重後果由你負責。聶總處你出院後應該去一趟,並替我請示問好,開城情況亦具體的報告一下。尚昆處必須去,因為他對代表團全體同志是關心的,同時也可在他那裡請示一番。
“打燈籠的外甥”每天在板門店“照舅”,除兩次休會共六天外,無更多的新聞可告。老喬身體甚好,我亦健康,反正勝利後再說,現在多談無補於事。
好小說舊小說———如小菜加油等類的內容的小說,東安市場書攤上多得很,能捎些來亦好,否則太寂寞了……
美方接受李克農的送籤方案
北韓停戰談判是一場軍事、外互動相交織的尖銳複雜的鬥爭,而且是第一次面對美國作為直接的談判對手。兩年過去,原來滿頭青絲的李克農已雙鬢斑白,每一個參與談判的人員都有筋疲力盡之感。1953年6月8日終於達成並簽訂了《中立國遣返委員會的職權範圍》的檔案,周恩來深夜打電話給李克農,慰問代表團全體成員,大家忍不住熱淚盈眶。
緊接著,李克農傾注全力為爭取達成停戰和停戰協定簽訂後各項條款的實施。在處理一些重大問題時,他的獨創性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第一件事是關於軍事分界線劃分的問題。軍事分界線本來在談判之前我方已經確定,以三八線為軍事分界線。但美方拒不承認,因為他們五次戰役之後,東段三八線以北所佔土地較之志願軍在西段三八線以南所佔土地面積稍大。雙方僵持不下,看來這個問題不解決,下面的許多問題無法解決,下一步談判便曠日持久地拖下去。
李克農和喬冠華、鄧華、解方商量後,又和參謀人員仔細研究,研究結果認為,不能光從地圖上看面積大小,志願軍在西段三八線以南地區人口多,物產豐富,而且有古都開城,較之東段三八線以北地區,無論政治上、軍事上、經濟上美軍並佔不到什麼便宜。在商得南日同意後,李克農大膽向中央發電,提出以實際接觸線為軍事分界線的建議。毛澤東、周恩來立即批准了這一建議,使軍事分界線和非軍事區的協議得以達成。
第二件事是著名的送籤儀式。1953年7月26日,是停戰協定簽字的頭一天,經過千辛萬苦爭取到的時刻終於要降臨了,中朝代表團駐地沉浸在一片喜慶氣氛當中,連新聞記者也到駐地來討杯酒喝,高興高興。但李克農此時卻異常冷靜,皺著眉頭在地上走來走去,越想越感到事關重大,便立即召集會議。他捋捋下巴一寸多長的鬍鬚說,李承晚不得不接受停戰,是在中朝人民軍隊打擊下和美國政府安撫下不得已的,他會不會搞破壞,誰也不能保證,如果破壞,最壞的可能莫過於在簽字的時候搞一次使敵我雙方不得不再打起來的行動。比如說對雙方司令員的任何一人進行襲擊,這種事件造成後果將不堪設想。
這麼一提,大家立即感到問題的嚴重性,在勝利面前保持冷靜頭腦不容易呀!
經過反覆研究,李克農說,我們完全拒絕李承晚集團的人員進入板門店中立區有一定可行性,但不可能完全限制記者入會場,這裡面就可能出問題。還是不選擇雙方司令員到現場簽字的辦法,由雙方首席代表簽字後立即生效,然後各自向自己的司令官送籤互換文字。
李克農的送籤妙計立即得到了北京的同意,這完全是在預料之中。
值得耐人尋味的是,美方也很快接受了這一提議。看來對李承晚不放心的並不是一家。
和平第一天,他睡得很香
早在一個月前,原定停戰協定要簽字時,李承晚製造了扣留戰俘事件。彭德懷司令員從北京到平壤就和李克農通了電話。李克農說:“彭總,現在李承晚是狗急跳牆,又在扣留戰俘上出難題,製造危局。但這種局勢很快會過去的,我們相信你仍然很快能到開城來。”
“我一定會來的,這個李承晚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不曉得辣子的厲害!”
果然,彭總指揮的金城戰役也是抗美援朝的最後一戰,殲敵7800餘人,收復失地778平方公里,給李承晚軍以沉重打擊,他不得不同意坐下來老實簽字。
1953年7月27日上午10時,不尋常的簽字儀式在板門店新修建的大廳舉行。南日大將、哈里遜中將分別在停戰協定上簽字,然後又送到美國陸軍上將克拉克在汶山的帳篷裡,北韓人民軍最高司令官金日成元帥於首相府在停戰協定上也簽了字。
7月27日下午,彭德懷如月前李克農之約,果然來到了開城來鳳莊;7月28日上午9點30分在停戰協定上籤了字。
彭德懷身材魁梧,脖頸卻很短,他習慣於背起手走路,樣子很像樸實的老農,但目光銳利。他簽字時面對用血肉寫成的文字,說了一句:可惜。
是可惜這文字來之不易,還是沒有給敵方以更大打擊,似乎有些可惜?
李克農這天一早就起床刮乾淨了鬍子。為父親蓄鬚紀念已過週年,停戰談判簽字即將大功告成了,他邊刮鬍子邊照鏡子,那舒展的眉結彷彿最能流露出他心中的輕鬆和興奮。
和平第一天,李克農躺在土炕上,平心靜氣地聆聽窗上的動靜。半夜時分,硝煙和火藥味都隨夏風蕩然無存。一陣陣潮溼清新的空氣撲進窗來,四周靜寂無聲。近三年來,李克農緊縮的心第一次這麼舒展地放鬆,他心裡默唸道:“和平是多麼美好呵!”這一夜,他睡得很深,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