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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 19 世紀後期時,隨著歐洲民族國家及其民族共和國的成型,日爾曼人將 15 世紀前的痛苦拋在了腦後;而美洲印第安人、南部非洲人、大西洋島嶼原居民,已經經歷了歐洲入侵所造成的痛苦,並隨著歐洲人對他們祖先土地和家園的佔領而大部分(95%)失去了生命,少數苟活者要麼成為白人建立的殖民國家的奴隸,要麼作為強壯的勞動力被安置在白人控制的本是印第安人的土地上,還有一部分被白人國家“好心地”集中在印第安人保護區裡。

在這個過程中,一個明顯的事實是,19 世紀中葉西方文明登陸東亞平原前後,世界其他地區及其文明已經處於歐洲化的進程中;或早或晚,除阿拉伯半島、波斯和土耳其這些人類早期的文明中心及埃塞俄比亞、阿富汗、泰國等半殖民地外,其他地區,要麼是歐洲人的國家(包括美國),要麼是已經歐洲化的國家(如俄羅斯、日本、土耳其、印度),要麼是由歐洲人的殖民地獲得獨立的國家(墨西哥、中美洲、南美洲等),要麼是歐洲的殖民地或英國的自治領地(加拿大、澳大利亞、南非聯邦等)①。

原本浩瀚的世界文明體系,經歷過雅利安人-日爾曼人4000 多年的征服和近代的歐洲化,已經僅剩下中國文明還沒有臣服於它的腳下。亦即只有東亞的中國文明在頑強地挽救著人類文明多樣性危機的命運,且自身也深陷於歐洲文明的侵蝕而面臨著被瓦解的危機。

所有這一切都說明,世界文明正因日爾曼人對世界的征服和影響,而發生著極其重要的變化。這個變化可以用世界範圍內文明的“歐洲化”來概括。

最能表現世界文明歐洲化程度的,一是歐洲對世界的征服和控制程度,二是歐洲人向全世界的移民程度。下表表明,歐洲對世界的征服和控制程度已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日不落帝國的驕妄之氣飄蕩在英倫三島的上空,英國、法國、德國、比利時、葡萄牙、荷蘭和意大利等,共侵佔和控制了 115 個國家和地區的6500 萬平方公里土地。

而且正像斯塔夫裡阿諾斯正確認識到的那樣,隨著歐洲新力量的增強,特別是歐洲社會革命和軍事發展所提供的強大力量,“最後的結果就是 19 世紀末葉殖民帝國主義的大規模擴張。……這些領土的征服,加上原有的殖民地,造成了一種史無前例的奇特情況,即地球上的一小部分統治了其餘的大部分。”②——少數人的斯巴達共和國統治伯羅奔尼撒半島多數人希洛人的歷史,在 2600 多年後在全球再現。

斯塔夫裡阿諾斯為我們繼續分析道:

工業化的歐洲列強不僅徹底佔有這些廣大的殖民地領土,而且還控制了那些經濟上和軍事上薄弱的地區,這些地區由於某種原因,還沒有真正被兼併掉。如中國、奧斯曼帝國和波斯名義上都是獨立的,但實際上經常受到各種直接和間接的掠奪、屈辱和控制。

在拉丁美洲,雖然歐洲的軍事行動為門羅主義所阻撓,但該地區在經濟上也是大國的附庸。而門羅主義並不能排除美國海軍陸戰隊以“恢復法制和秩序”為名對該地區屢次進行武裝干涉。……

因此,我們看到歐洲的控制不僅擴展到遼闊的殖民帝國,而且也擴展到同樣遼闊的附屬地區。事實上,歐洲投放到附庸國家的資本比投放到殖民地的更多些。這些投資用各種辦法和壓力來加以維護,比如派遣訓練本地武裝力量的軍事代表團和監督並通常控制本地財政的財政代表團、做出治外法權和外僑特權的安排,這些安排給予在這些地區居住和做生意的歐洲人以某些特殊權利。在必要時,在新大陸總有海軍陸戰隊、在舊大陸總有炮艦作為最後依靠的手段。③

這說明,歐洲全球擴張和實行殖民的主要手段,是商業-軍事體系所賴以征服和進行財富掠奪的社會傳統,這一傳統並沒有因為“自由、平等、博愛”的口號在世界傳播,而使殖民地人民獲得自由、平等和博愛,相反,殖民地人民仍然要在歐洲化過程中忍受“掠奪、屈辱和控制”,或者忍受“飢餓、貧困和奴役”。

對世界文明在近代以來的這一歐洲化現象,西方學者通常認為是歐洲文明和文化上的先進性所導致。

對此,其他地區、特別是已經被歐洲化的地區,只能表示認可或保持緘默。

雖然,一些具有全球文明視野的西方學者,也曾經試圖通過大量歷史事實的考察,企圖反對這一明顯的以歐洲為中心的一家之言,但這樣的解釋已經太根深蒂固了,甚至對此提出懷疑都會遭到激烈的反對之聲。

對此,我們明白無誤地說,“歐洲文明和文化的先進性”這一解釋,是徹頭徹尾的錯誤。因為,在歐洲文明史的演變中,如下這些事實是無法抹殺的:

第一項事實:在羅馬帝國滅亡後,歐洲的基本社會結構仍然是傳統的貴族-平民關係結構,這與歐洲人在多瑙河時期牧牛時的氏族社會結構保持一致性,正是這一社會結構,導致了羅馬帝國後歐洲大陸陷入既無思想、也無技術、更無任何先進性可言的黑暗之中,不管是文化的、政治的還是經濟的,都處於相對落後的水平。

導致這一處境的另一個至關重要的原因是,歐洲人盲目地崇信由聖徒保羅宣揚、併為 325 年尼西亞會議加以修正的基督教的教義——這個教義與那撒拉的耶穌所傳播的原始教義之間最根本的不同,是將以色列人的族神改造成了歐洲人的神,使歐洲人的思想一直到 16 世紀都為嚴酷的宗教教條所禁錮④。

全部人類文明史告訴我們,文明可以在一夜之間被野蠻的力量毀滅,但文明不能在一夜之間就形成。

因此,我們不能假定,經歷 18 世紀啟蒙運動的歐洲,可以在 100 多年間創造出與自己的傳統完全不同性質的文明。

第二項事實:由印歐語系雅利安人開創的征服事業,經希臘人、馬其頓人、羅馬人三代,在希臘半島、北非地區、地中海地區、美索不達米亞平原、阿拉伯半島、波斯、印度次大陸等地進行過多次征服和奴役、殘暴的殺戮和無情的財富掠奪。

這是歐洲文明的真正傳統。正是基於這個傳統,在 1492 年以後,歐洲人在美洲大陸、南部非洲、大西洋島嶼國家、印度次大陸、東南亞等地,又進行了一次長達 400 年的征服、奴役、殺戮和財富掠奪。

所有這些征服,都由商業-軍事體系的文明性質所決定。因此,我們也不能假定,由文明傳統主導的征服事業,在征服過程中會突然改變文明的性質。

在最近這次傳播“歐洲文明先進性”的征服事業中,歐洲人毀滅了至少 6000 萬美洲印第安人並搶掠他們的財富,劫掠了4800 萬非洲黑人並將他們販賣,搶劫了孟加拉國庫價值 5800萬英鎊的財富,榨取了因侵略中國而需要中國支付的戰爭賠款10億兩以上的白銀,侵佔和控制了北美洲、澳大利亞、亞洲北部及世界大部分地區的土地和資源。那怕將這些數字都減少一半,也絲毫看不出這些行為有哪一項與自由、平等、博愛有關。

第三項事實:在雅利安人及其後裔的五次征服事業中,除了商業-軍事體系這一特徵外,很難在任何一次征服行動中能找出與此不同的特徵。第一次征服靠的是強健的體魄和善於騎射的技能,第二次征服靠的是亞歷山大父子精心打造的舉國軍事體制,第三次征服靠的同樣是羅馬時代的舉國軍事體制,以及奴隸辛勤勞動提供的戰爭資源,第四次征服因為恰逢伊斯蘭勢力處於發展時期而未獲成功,第五次征服靠的是航海能力、火槍和炮艦。

如果說最後一次征服事業與前面各次征服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將征服早期的財富掠奪轉變為後期的資源掠奪和商業貿易,而資源掠奪和商業貿易的目的,還是對財富的佔有和控制;而保證資源掠奪和商業貿易權利的,是新大陸的海軍陸戰隊和舊大陸的炮艦。我們無法假定,沒有這些火槍、炮艦和海軍陸戰隊,僅憑科學與技術,自由、平等、民主的思想,可以將印加帝國的金銀、美洲的棉花和甘蔗、古巴的菸草、澳大利亞的羊毛、津巴布韋及剛果的金礦和銅礦、東非的棕櫚油、印度的香料、中國的茶葉和絲綢、中東的石油、南亞的橡膠等變成自己的。

這些火槍、炮艦和海軍陸戰隊,從被創造那天起,就一直在加強商業-軍事體系的能量,但並沒有改變商業-軍事體系的文明性質。

當然,我們也不能因為如此,而去否定科學、技術、自由、平等、民主等這些近代西方人的創造,曾經在一定程度上帶給殖民地和半殖民地人民將自己從征服者手中解放的夢想和力量。

但是,我們還是要說,相比較而言,到目前為止,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失去的比他們從中得到的要多。

當然,我們並不是要代表曾經被征服過的人民與征服者進行歷史的清算。這種想法和做法都是不可取的。但這並不意味著可以讓錯誤一直存在下去。

歷史是無情的,已經發生的事情絕不可能被複原到使被傷害者像沒有被傷害時一樣。

關鍵是傷害者和被傷害者應該有勇氣共同面對曾經發生過的傷害,最好是施加傷害的一方能夠向受傷害的一方送上真誠的道歉,並保證不再做同樣的事情。

而人類文明的所有積極成果,總是隨著交流和交往的加深而最終實現共享。

所以,在誠實地糾正了過去的錯誤之後,應該讓是非和罪惡退出我們的視野,而讓文明的成果成為全人類共同福祉的基礎;這些成果既包含歷史的、也包含不同民族的。

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沒有責任去釐清那些被各類主義和思想的光環籠罩著的歷史錯誤和認識錯誤。

我們的結論是:世界文明在近代的歐洲化趨勢,是歐洲商業-軍事體系征服世界且不斷增強自身力量的結果。

而現代民族共和國的泛濫,恰好掩蓋了商業-軍事體系的文明本質——這個民族共和國對內或許是柏拉圖歌頌過的共和制,但對外卻是一個民族性質的商業-軍事共和國。

而一直因地緣關係而未曾進行直接博弈的中國的農業-士紳體系文明,在世界文明逐步歐洲化的進程中,碰上歐洲的商業-軍事體系文明後,會發生什麼,對現在的人來說,已經有事實擺在那裡了。

不過,兩個文明的博弈及其博弈的結果,卻是世界文明多樣性能否得以恢復的最後一次機會。

而近代中國的共和運動,形式上採納了西方的民族共和國政體,而本質上則是按照中國方式去重建被西方軍事侵略和商業侵蝕所破壞的社會生活共同體的一種復興中國文明的努力。

【本文完】

註釋

①以美洲為例,1835 年時,白人為 1860 萬,黑人為 980 萬,印第安人約 1000 萬左右(著者估計,在中南美洲,印第安人應從殖民者殺戮後約 300 萬基礎上,經 300 年的生息,發展到 1000 萬人左右),而 1935 年時,白人達到 1 億 7 千 2 百萬,黑人為 3950 萬,印第安人為 5240 萬。參見:[美]斯塔夫裡阿諾斯著,全球通史(下),第 610-611 頁。

②[美]斯塔夫裡阿諾斯著,全球分裂(上),第 270 頁。

③[美]斯塔夫裡阿諾斯著,全球分裂(上),第270-271頁。

④梁實秋曾作散文《洗澡》稱,早期基督教的禁慾趨向把羅馬時期的沐浴美德破壞無遺。“在中古期間的僧侶是不大注意它們的肉體上的清潔的。‘與其澡於水,寧澡於德’(傅玄,澡盤銘),大概是他們信奉的道理。歐洲近代的修女學校還留有一些中古遺風,女生們隔兩個星期才能洗澡一次,而且在洗澡的時候還要攜帶一件長達膝部以下的長袍作為浴衣,脫衣服的時候還有一套特殊技術,不可使自己看到自己的身體!英國維多利亞時代之‘星期六晚的洗澡’,是一般人民經常有的生活項目之一。平常的日子大概都是‘不宜沐浴’”(梁實秋,洗澡)。從梁實秋的戲謔筆法中,不難看出,歐洲在中世紀基督教禁慾主義之嚴酷,同時也可看出歐洲的所謂“文明”不過是近代晚近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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