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這是唐朝著名詩人王維在他的一首名為《畫》的詩作中所寫下的句子。自古以來,繪畫就和書法、插花、品茶等活動一樣,是古人在閒暇時寄託情思、消遣娛樂。的一種方式。而在我國的歷史上,也相繼誕生了譬如畫聖吳道子、畫仙張大千等一系列的名家。
他們利用手中的工具,或墨筆勾勒,或碳筆細描,一筆一筆描繪著眼前和心中的風景,也為後世人帶來了無數的審美空間與藝術想象。而在我國浩浩湯湯、上下五千年淵源流長的古代文明中,亦是呈現出了一大批優秀的經典畫作。無論是東晉顧愷之歌頌純潔愛情的《洛神賦圖》,還是北宋王希孟將青綠山水承載其中的《千里江山圖》,都值得後世的我們反覆回味,感悟其中的意義。
當然,流傳至今的也有一些藏著秘密的畫作,比如南宋就有一幅內容詭異的“鬼畫”,據說直到今天塵封多年,依舊沒有人能夠揣測出作者真正想要寄寓的真諦。
這幅頗為詭異的畫作其實是南宋時期畫家李嵩創作的《骷髏幻戲圖》,原本是扇面冊頁,現被收藏在北京的故宮博物館中。
畫面中間最吸引眼球的便是一個大骷髏形象。他頭上戴著帽子,身上穿著一件透明的、似乎是用輕紗製成的長袍,正毫不顧忌地席地而坐。本來一個只有骨架的骷髏坐在市井中間,著實應該是一副很令人恐慌的畫面,然而這骷髏卻十分不以為然,他左手撐著左腿,右腿彎曲上面還閒散地搭著右胳膊,模樣看起來十分自然舒適。
而這個大骷髏的右手中還用細線牽引著一個小骷髏,似乎是一個提線木偶。畫家對於小骷髏的神態勾勒也十分精準,它微微張著嘴,手部動作像是在和麵前人談笑揮手,十分活潑生動。
至於這大小骷髏的左右兩側,則分別是兩對母子。一對正坐在大骷髏身後,與大骷髏的位置捱得十分近,像是一家三口一般。這婦人年紀並不算大,正微微解開衣襟,在給懷抱中的嬰兒餵奶,目光十分的溫柔恬靜,甚至嘴角隱約帶著笑意。
另外一對處於畫面最右側的母子就沒有這麼自然了。那小孩正趴跪在地上,朝著大骷髏牽引的小骷髏伸出右手,似乎是覺得這是一個很新奇的玩具,臉上饒有興致的好奇模樣。他的母親則是焦急地站在他的身後,朝自家孩子伸出雙手,似乎是想阻擋他和小骷髏接觸。
如果先拋開對畫作的內容解讀不談,單從構圖和繪畫技巧的角度來看,畫家筆下的線條十分細膩,足可見功底深厚。尤其是大骷髏身上的透明衣衫,纖薄柔軟,很是貼合實際。
同樣,也有專門的研究者指出,畫家在勾勒人物皮膚和骷髏的骨骼時明顯刻意做出了區別,一者圓轉而富有彈性,一者凝重剛健,毫無輕率浮滑之感。而上色方面,整幅畫作採用了層層渲染的手法,濃淡得宜,黑白設計完美地展現了空間感與輪廓感,具有宋朝院體畫嚴謹古雅的特色。
其實,如果將大骷髏換做是一個正常的男性形象,這幅畫作就也並沒有任何的詭異之感。之所以被稱為“鬼畫”,很大程度上是由於畫面左側,骷髏牽動木偶,而他背後的婦人卻神色平靜溫柔帶來的影響。
畢竟,設身處地想一想,如果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集市裡突然出現了一個與常人一般行動無異、且具有自主意識的骷髏,還會給大家表演木偶戲,那我們中的絕大多數人恐怕也會和畫面右側那個婦人一樣,急著把自己的孩子攔住,滿臉擔憂和恐懼吧。
所以,這幅畫作的詭異一方面就在於它的審美情趣並不符合當時的主流思想,另外一方面也是畫作中人鬼共存卻好似十分正常,並沒有特別違和的場面讓人受到了很大沖擊。
而對於《骷髏幻戲圖》內容的解讀,雖然至今學界都沒能給出一個統一的答案,但是也有幾種相對主流的觀點。
首先便是認為這幅畫表現了生死輪迴的含義。骷髏毫無疑問是死的象徵,而被骷髏吸引的孩子卻正值幼年,代表著新生,也就是生被死吸引,這和現實生活中很多人都對死後的世界感到好奇是相互印證的。
除了生與死的對比之外,畫作中的另一個對比便是兩個婦人的情態。左側的母親神色平靜,右側的母親表情憂慮,她們一靜一動,一個似乎正在思考,一個卻是正在行動。
那左側的婦人為什麼能夠這麼淡然呢?不少人都認為她,她懷中的孩子和大骷髏正是一個家庭中的三位成員,正因為是最熟悉親近的家人,所以才能夠哪怕在對方死去之後,以這樣詭異的方式存活於世也絲毫不感到憂慮。據說,這也對應了道家思想中的齊物、樂死觀念。
此外,也有觀點認為這幅畫作想要表現的,其實是對當時朝代背景,社會黑暗現實的一種諷刺。
根據歷史記載,《骷髏幻戲圖》是南宋年間的產物。而南宋政權的建立,正是因為靖康之恥,在外族的鐵蹄下北宋覆滅,國都不得不南遷導致的結果。
當時百姓大多身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社會秩序十分混亂。所以便有人認為,大骷髏操縱小骷髏其實象徵著統治者的不作為,他身後的婦人孩子正是宮中安逸享樂的貴人,朝廷試圖用虛幻的假象進行自我欺騙和對百姓——畫面右側那個試圖抓住小骷髏的孩子——的欺瞞。至於孩子身後試圖伸手阻攔的母親,才是當時亂世中為數不多的清醒者。
當然,也有人從更小的角度出發,覺得骷髏是“誘惑”的象徵。大骷髏運用自己的偽裝和手中的小骷髏去誘惑其他人,也間接用這種方式保全自己背後的家人。而那些受到了誘惑,正一步步走向陷阱的“小孩”,他們的家人自然也不可能坐以待斃,於是便出現了急於阻攔的母親形象。
這一手法其實在後世的文學作品中也不少見,比如《紅樓夢》中的第十二回《王熙鳳毒設相思局,賈天祥正照風月鑑》裡,賈瑞就曾經貪圖王熙鳳的美色,卻被王熙鳳算計,嘲笑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從此一病不起。幸虧有一個跛腳道人路過,給了他一面名叫“風月寶鑑”的鏡子,據說照鏡子的背面就可以救回他的性命。
那鏡子的正面正是十分貌美,正朝著賈瑞招手的王熙鳳形象,而可以治病的背面裡卻是一個嚇人的骷髏。之所以讓他照著鏡子的背面,便是想要告訴他,所謂的“美人”都是虛假的陷阱,那實際不過是一個紅粉骷髏罷了。
其實就像那句名言,1000個讀者的心裡就有1000個哈姆雷特一樣,對於畫作的解讀每個人也都有著自己不同的方式。
這正是畫家的高明之處,他們運用象徵和留白的方式,給後人留下了無數的想象空間。而或許,這也就是《骷髏幻戲圖》這幅“鬼畫”能夠流傳至今、名揚千古的一個重要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