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朱棣擊敗盛庸，渡過長江，象徵靖難之役的結束。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在朱棣南下揚州之前，他竟被阻擋在濟南以北三年之久。

在駐防濟南的隊伍中，除盛庸的戰爭經驗豐富以外，副都指揮、參政都是從未經歷戰陣的文人。而指揮史以下的士兵皆是參與白溝河之戰，倉惶逃竄的潰兵。

雖然這支部隊良莠不齊，又被臨時拼湊在一起，卻比主力還能打。在李景隆兵敗後，別的南軍棄城逃跑，他們卻逆風而上，打的就是精銳。數月內，他們連克陳亨、張玉，收復德州、東昌，將朱棣逼入絕境。朱棣南下時，這支守軍竟讓他望而生畏，選擇繞道泗水，避開濟南。

濟南守軍之所以如此強悍，除了盛庸的卓越指揮以外，也離不開這支部隊的靈魂，鐵鉉。這位名不見經傳的白面書生，卻是朱棣一生難以逾越的鴻溝。

朱元璋眼中的“鼎石”

鐵鉉是河南鄧州人，在洪武中期，鐵鉉被鄧州知府舉薦，進入國子監，成為名噪一時的國子生。在國子監不久，鐵鉉又被選為禮部給事中，進而進入都督府。值得一提的是，都督府是明初重要的軍事部門，作為文人的鐵鉉能夠指揮千軍萬馬，確實少見。

在這次提任中，鐵鉉表現優異，屢次受到上級官員的褒獎。當時，朱元璋常出入都督府，考察官員。這一次，他再次慧眼識珠，從數百人中發掘出鐵鉉這顆“明日之星”。朱元璋將鐵鉉召入宮中，暢聊國政，並親賜“鼎石”二字，為鐵鉉的字。

1392年，由於朱標病逝，鐵鉉、徐輝祖被朱元璋委以重任，輔佐朱允炆執掌國政。在當時的大明朝廷，功勳之臣桀驁不馴，目無尊上。因此朱元璋痛下殺心，將藍玉、傅友德、馮勝等人盡皆處死。故而，留給朱允炆的，都是缺乏歷練的後起之秀。

當時朱允炆的“智囊團”裡除了鐵鉉以外，還有黃子澄、齊泰，清一色的書呆子。鐵鉉平時主要在都督府工作，處理疑難案件，押運糧草，傳遞往來於朱元璋和都督府之間的消息。說白了，鐵鉉當時就是個中層管理官員。不久之後，黃子澄飛黃騰達，進入朱允炆的核心集團，鐵鉉仍舊被排除在外。

有趣的是，鐵鉉在都督府歷練多年，從未輕言動武。而黃子澄滿嘴之乎者也，卻是一個狂熱的戰爭分子。後來黃子澄鼓動朱允炆對藩鎮動兵，就遭到了鐵鉉、梅殷的反對。結果朱允炆偏信黃子澄，竟無視了他們二人的意見。

朱棣厭惡的“城神”

都說出將入相，成為肱骨之臣，光靠嘴皮子是不夠的，更要靠膽識和謀略。1398年時，朱元璋病逝。當時鐵鉉早已離開了南京，在山東擔任參政。朱允炆志得意滿，在連續削除朱橚、朱榑、朱桂、朱楩和朱柏後。他命張昺在3天之內，擒拿朱棣，掃蕩燕王府。

誰知朱棣早已得到消息，把張昺砍殺後，接管了整個順天。當年7月，朱棣以“清君側”為由，舉兵靖難。一個月後，朱棣在真定擊敗老將耿炳文，並攜兵北上，誘捕寧王朱權，賺取了他的七萬鐵騎。在鄭村壩，朱棣一舉擊潰李景隆的五十萬大軍，將前線推進至河北、山東邊境。

而就在這時，李景隆再次兵敗白溝河。他丟盔棄甲，惶惶然如喪家之犬，濟南以北諸鎮望風皆降。關鍵時刻，押運糧草的鐵鉉站了出來。他與參軍高巍歃血為盟：“收集潰卒，守衛濟南，以死明志。”

於是有趣的一幕發生了。被朱允炆寄予厚望的李景隆和他的北征大軍們瘋狂向南逃竄，33歲的白面書生卻一路逆著人流，遊說潰兵，北上濟南。對於鐵鉉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行徑，很多人不僅不厭惡，反而欽佩之至。

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鐵鉉這樣的青年，才是朱允炆真正想要的人才啊！要知道在當時，南軍士氣非常低落，包括一些都指揮、參軍聽聞朱棣之名，都肝膽欲裂。如果放任不管，濟南必危在旦夕，而整個山東也將被朱棣佔據。

於是鐵鉉由一個督糧官，搖身一變成了守衛濟南的大將。鐵鉉從後勤成為前線戰將，不僅顯示了南軍主將的無能，更體現出了朱允炆的識人不明。能者困，不能者上，有資歷的人忝居上位，有特殊能力卻無資歷的反而被遺棄，這是朱允炆之所以兵敗亡國的重要原因。

鐵鉉雖然沒有打過什麼仗，手無縛雞之力，但卻有一個相當“堅韌”的心。在都督府當官時，鐵鉉就以“鐵骨錚錚”聞名於世。在濟南防禦戰中，鐵鉉和盛庸奮力殺敵，指揮遊刃有餘。起初輕視鐵鉉的朱棣接連吃到苦果，哀嘆不已。

在圍而不攻後，朱棣變更策略，對濟南守軍勸降。鐵鉉憤而反擊，斥罵朱棣奸臣逆子，命高賢寧書寫“周公輔成王論”，改而規勸朱棣盡心輔佐朱允炆，早已歸降。

在濟南相持數月中，鐵鉉像一個釘子一樣，釘在了濟南城下。論強攻，朱棣屢戰屢敗，損兵折將。論文鬥，朱棣多次遭到羞辱，憤恨不已。於是他想到了一條毒計，以河水灌濟南城，將鐵鉉及數十萬百姓盡皆屠戮。

鐵鉉得到消息後，趁朱棣準備的間隙，派人毀掉堵住上游河水的器械。在和朱棣的多次交手中，鐵鉉深知他不達目的不罷休。因此，鐵鉉決定釜底抽薪，他要詐降，殺掉朱棣。

在濟南城下，朱棣的軍隊聽聞鐵鉉投誠，歡呼不已。眾人簇擁著朱棣跨過護城河，向城門走去。就在這時，城門鐵閘突然落下，朱棣所騎戰馬瞬間身首異處。鐵鉉千算萬算，竟未算到鐵閘會提早落下。而負責升降護城河的守兵，在慌亂中也忘記了收起吊橋，讓朱棣躲過了一劫。

數日後，朱棣調來千軍萬馬，圍攻濟南城。當時，朱棣為了報仇，從順天府調來數門大炮，準備炮擊鐵鉉。而鐵鉉手中只有弓弩，根本奈何不了火藥的殺傷力。

可鐵鉉的腦瓜子非常靈活，他創造性的運用“道德聲勢”，將朱元璋的牌位、畫像安插在城牆各處垛口。朱棣本以“清君側”為由，若是貿然對“朱元璋”開炮，必然會陷入道德深淵，各地宗室也會對他口誅筆伐。因此，朱棣只能放棄炮擊，接受姚廣孝的建議，罷兵回燕。

在朱棣起兵後，他就對濟南極為看重。在朱棣的戰略中，濟南進可攻金陵，圖謀帝位。退可保順天，割據稱王。然而圍攻濟南三月，毫釐未進，卻損失慘重。朱棣自披甲上陣以來，鮮有如此敗績。而將朱棣攔在濟南城外的鐵鉉，也被百姓贊為“城神”。

“忠臣孝子”鐵鉉

後來鐵鉉和盛庸齊出濟南城，並帶領戰士們縱橫馳騁于山東北部，收復德州、東昌，打的燕軍聞風喪膽。鐵鉉採用分散誘敵的戰術，不和敵人主力硬拼，卻不斷剪除敵軍羽翼，伺機殲敵，進而奪取城鎮。

面對鐵鉉的出擊，朱棣心生憤恨。在撤兵兩個月後，朱棣攜手陳亨、張玉，圍攻東昌。到了東昌城下，朱棣被鐵鉉、盛庸團團圍住，不得不派遣“敢死隊”突圍。南軍大將平安將陳亨擊成重傷，不久身亡。而張玉為了營救朱棣，也身死疆場，淪為盛庸的刀下亡魂。

朱允炆初聞鐵鉉打贏濟南防禦戰時，特加封鐵鉉為兵部尚書。而接到東昌之戰的勝利消息後，竟在太廟喜極而泣。鐵鉉對於朱允炆的重要性，可見一斑。

而他的對手朱棣，也徹底放棄佔領濟南的想法。朱棣甚至下令全軍，再次南下時，繞開濟南，改道它處。

1401年12月，朱允炆麾下臣子潛赴順天，密告朱棣金陵空虛，可興兵急功。但是鐵鉉卻依然盤踞在濟南、東昌等地，遏止了朱棣南下路線。

當時，朱棣一直在河北、山東作戰，很少進行長途奔襲。然而金陵空虛的誘惑實在太大，朱棣和姚廣孝商議後，改而繞道河南，進取靈璧。不僅避開了鐵鉉所在的山東，還將南下的消息完全阻塞。

到了朱棣抵達鎮江時，朱允炆方才大驚失色，連夜派人前往濟南、淮安，並下旨遼東總兵楊文，聯手鐵鉉，絞殺朱棣後方戰線。然而，朱允炆的特使行至江蘇地界時就被燕軍抓獲，楊文也遭到朱貴的攻擊，全軍覆滅。因此，朱棣南下逼近金陵的消息，身在濟南的鐵鉉竟一無所知。

在朱棣稱帝后，得到消息的濟南守軍再無心戀戰，因此鐵鉉成了朱棣的俘虜。當時在靖難之後，很多建文舊臣都遭到朱棣的清洗，波及數十萬人。一向睚眥必報的朱棣，絕不會放過讓他吃盡苦頭的鐵鉉。

鐵鉉被押解回京時，朱棣特意前往獄中“探望”，並以勝利者的姿態對他無盡嘲諷。然而，鐵鉉面南而站，始終未曾北向。朱棣憤而割去鐵鉉的鼻子、耳朵，烹煮後喂於他吃。並嘲弄道：“好吃嗎？”

誰知鐵鉉竟厲聲喝道：“忠臣孝子的肉，有何不好吃！”

朱棣受不了這種侮辱，轉而命人將鐵鉉凌遲處死。鐵鉉的父母發配海南，妻女淪為官妓，兒子為奴，飽受摧殘。朱棣雖然處死了37歲的鐵鉉，卻也對他的忠誠稱讚不已。

在朱允炆麾下臣子中，黃子澄、齊泰、方孝孺最受信賴，卻見識短淺，紙上談兵，空有一腔抱負。徐輝祖、梅殷、宋晟之流，帝國支柱，卻被朱允炆排擠在外，棄之不用。李景隆、耿炳文身兼重任，卻屢敗敵手，難堪大用。盛庸、平安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然最終淪為“二臣”，難定忠奸。唯有鐵鉉，挽大廈於將傾，拯帝國於危難，為君王死，為社稷亡，堪稱一代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