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讀書人還在之乎者也,考取功名的時代。
一位來自江蘇無錫的毛頭小子,反其道行之,竟公然說八股文無用。
而後竟在《Nature》上發表過文章,造了中國第一艘軍艦,建了中國第一個科技學校,連你背過的化學元素週期表,都是他翻譯命名的。
不務正業
1818年,徐壽(號雪村)出生在江蘇無錫。
這孩子打小就天資聰慧,不僅喜歡手工製作,還諸子百家啥都看,時常發表一些獨特的見解,左鄰右舍見面就誇,放現在妥妥地“鄰居家的孩子”。
所有人都覺得此子將來必成大器,可讓人大跌眼鏡的是,他居然科考失利,連個秀才都沒考上。
眾人皆搖頭惋惜,可他自己卻不這麼想:
嘗一應童子試,以為無裨實用,棄去
翻譯:八股文有個p用,我才不惜得學。
在那個科考是唯一上升通道的時代,放棄科舉做官相當於自毀前途,而他說到做到,真的就轉而研究經世致用之學。
可當時四書五經氾濫,也沒有別的書可看啊,同樣看《詩經》《春秋》《漢書》等,別人看“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他看山川、物產、地理變遷,還有數學、天文曆法、物理、音律、醫學等,只要他覺得有用,就無所不看。
不僅僅是看,他還具備超強的動手能力。
據記載,他會根據書裡面的原理,自制指南針、象限儀、自鳴鐘等。
然而,真正使他走上人生巔峰的還是他在樂器方面的造詣。他研究了古代音樂著作,摸索製作了一些失傳已久的古代樂器,都一一符合樂理。
因此,他在十里八鄉間聲名遠揚,許多樂器愛好者,慕名而來與他切磋,他和人生摯友華蘅芳就是這麼認識的。
華蘅芳,1833年出生,比徐壽小了15歲。其父華冀綸乃清代舉人,也熱衷於經世致用之學。
1850年前後,華冀綸聽聞西鄉有人能製作古樂器,做工精湛,慕名前往,因此與徐壽成為朋友。其長子華蘅芳從小耳濡目染,也對經世致用之學頗感興趣,十四五歲時弄到一本數學書,廢寢忘食自學,「不數月而盡通其意」。
由於共同愛好,華蘅芳很快就與父親的朋友徐壽相識,相見恨晚,成為了一生摯友。
兩人共同研究天文地理,西方科學技術。為獲取更多知識和同道中人,結伴而行,踏上了求學的道路。
天下第一巧匠
上海,作為鴉片戰爭失敗之後對西方開放的五個通商口岸之一。彙集了許多西方的知識理論。
徐壽和華蘅芳到上海的時候,恰逢英國在華傳教士合信編譯的《博物新編》出版不久。
這是一部介紹西方科學基礎知識的書,天文、物理、化學、生物無所不包。
對於科技水平落後西方几百年的清朝,這本淺顯基礎的書,就像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徐壽和華蘅芳很快就沉迷於其中。
他倆日以繼夜地翻閱,回到無錫後,徐壽還照著書中的原理做實驗,驗證其中的一些科學理論。
可技術落後的清朝,連基本的科學器具都沒地方買。
比如,驗證光的折射和分色要用到三稜鏡。他倆四處打聽,也沒辦法弄到這東西。徐壽就想辦法用水晶印章,硬生生地磨出三稜鏡。
為了弄明白蒸汽輪船的造法,他就找到停泊在上海的外國輪船,上去觀察。由於他已經讀過《博物新編》上介紹蒸汽機的原理,所以他「觀其輪軸機捩(lie,轉動),即知其造法」(《王韜日記》)。
徐壽會造輪船的事很快就傳開了。
彼時,正值鴉片戰爭失敗,五千年的文明古國被籠罩在列強先進科技的陰霾之下。
華人迫切地希望技術革新,追上西方的腳步。
由此,誕生了近代史上知名的洋務運動。
洋務派說:我們要師夷長技以制夷,要開工廠辦學堂。
可當時的官員全都是八股文好手,對西方科學一竅不通。
這時大家一致想到了徐壽,李鴻章、曾國藩、左宗棠、張之洞都極度欣賞他,他們一致說:這等大事,應交由徐壽去做。
1862年3月,徐壽和華蘅芳抵達曾國藩的「安慶內軍械所」,徐壽作為曾國藩幕僚中的技術專家,開始進行輪船試製工作。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當時清軍的輪船,還是帆槳動力船,首先得解決蒸汽機的問題。
在一無圖紙、二無材料的情況下,徐壽憑著《博物新編》上的圖和簡介,跑到洋人船上研究了一整天,回來就開造了。
缺少零件,就一銼子一銼子地做。
憑著驚人的天賦以及頑強的意志,3個月後,這個連秀才都考不中的人,真的就做出了中國第一個蒸汽機!
蒸汽機造好了,大家說,那咱們還得有蒸汽輪船啊
1864年,軍械所從安慶搬到南京,在徐壽和華蘅芳組織下,歷時兩年中國海軍的第一艘蒸汽動力船——“黃鵠”號誕生了。
長55巿尺,排水量45噸,時速12.8公里,這對於科技落後數百年的清朝可是歷史性的時刻。
曾國藩激動地說:
洋人之智巧,我華人亦能為之!
同治帝欽賜牌匾:
天下第一巧匠
徐壽對此卻面紅耳赤,他心想:洋人都用這玩意兒大半個世紀了,我現在不過是仿造,你們這樣誇我,也不怕笑掉別人的大牙。
可洋務派卻不這麼想。
1867年,李鴻章、曾國藩在上海建江南機器製造總局。
次年7月23日,中國第一艘工業化生產的軍艦“惠吉號”誕生。
翻譯元素週期表,在《Nature》上發表文章
在徐壽,華蘅芳等人的組織領導下,清朝開始走上了工業化時代。
對於中國這個軍工業的新生兒,徐壽提出了四點建議:
一為譯書二為採煤鍊鐵三為自造槍炮四為操練輪船水師
可曾國藩等人思想層面跟不上他的腳步,選擇不接受他的建議:
其輪船以外之事,勿遽推廣言之
對此,徐壽感到寒心,不學習何以進步,師夷長技就是這麼個師法?
於是乎
徐壽找到了江南製造局的馮駿光和沈寶靖,試探性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先翻譯幾本西書,看看效果。
這個既不會得罪曾國藩大人,又能開始譯西書的“曲線譯書法”,自然也得到了馮、沈二人的同意。
之後小試初譯的三本書,也完全在徐壽的意料中,曾國藩改變了以往的反對態度。他不但對徐壽讚賞有加還出大力支持,更是建議“另起學管以習翻譯”。
就這樣,江南製造總局翻譯館成立,徐壽擔任總管。
徐壽這譯書,一譯就是17年,譯著書共計137部,約290萬字。
其中更是以化學譯著最為出名,被稱為近代化學的先驅,翻譯的書籍還成了中國第一批化學教材。
此外,徐壽更是首創了化學元素漢譯名的原則。
他選擇用羅馬音的首音(或次音),找到同音字,加上偏旁,用於化學元素的譯名。
我們現在必背的元素週期表,也大部分都出自於他的翻譯。
你可能覺得,這幾個化學元素的翻譯沒什麼厲害的。
但是隻要對比一下日本的元素週期表,你絕對會對徐壽心存感激。
你是不是覺得很簡單?那麼請看看日語的翻譯
再看看他們整張元素週期表。
想當年,背誦元素週期表生不如死。現在看看日本人的元素週期表,對徐壽的感謝之情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不僅如此,為了能更好地傳播知識,徐壽和傅蘭雅等人於1875年,在上海創建格致書院。
這也是中國第一所教授科學技術知識的學校,開設有礦物、電務、測繪、工程、汽機、製造等多門課程。
為了不讓這所科技學校流產,徐壽當時還捐出了1000銀元(可購買一百畝良田)。
此外,他繼續發動北洋大臣李鴻章撥國庫1000銀元,各界才紛紛響應湊齊7700銀元,使書院脫離了財產危機。
幾乎是與格致書院成立的同時,徐壽和傅蘭雅也編輯出版了中國最早的科技期刊《格致彙編》。
1881年,他的一篇文章《考證律呂說》,糾正了著名的伯努利定律,還登上了國際頂級期刊《Nature》。
“律呂”是中國古代樂律學的統稱,是研究律制構成與應用的科學,律管研究更是律學研究中的難題。
他用實驗向著名的物理學家丁鐸爾(John Tyndall,1820-1893)《聲學》一書提出了質疑,該書(第214頁)說:有底管、無底管發出聲音的吹奏振動數,在一定時間內,皆與管之長度成正比。
而這一點徐壽通過實驗證明恰恰是不正確的,徐壽用9英寸長的銅管進行實驗,發現將管長截去一半,並不能得到與原管相差八度的音,但如果在截掉半音寸,就能得到準確度的高八度音。實驗表明,兩支相差八度音的開口管的長度比例不是2:1而是9:4。
在文章中,他對傳統聲學定律“空氣柱的振動模式”(即伯努利定律),提出質疑,並用現代的科學矯正了一項古老的定律。
當時的《Nature》編輯都評價這“非常出奇”。
這也是中國科學家在Nature發表的第一篇論文。
1884年,徐壽病逝於上海致格書院,享年67歲。
徐壽的一生就是個傳奇,他以一肩之力扛起了中國近代科技的發展。
喚醒了五千年文明古國的科技魂。
甚至他和兒子的發明,還撐起了中國近代多次戰爭,包括艱難的八年抗日戰爭。
在科技發達的今天,我們更不應該忘記這麼一個領路人。
這個超脫於那個時代,喚醒民族工業魂,默默奉獻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