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眾多女作家中,唯張愛玲與蕭紅,總讓人心生悲憫。
兩人同有著深宅大院的童年,也經受了被至親拋棄的悲涼;這生命的種種艱辛和創傷,最終鋪墊成單薄悲穆的命運底色,她們在文字中,掙扎著、自我救贖著。
不同於張愛玲的孤傲清冷,蕭紅偏偏有股生澀的倔強;在那個烽火漫天、居無定所的時代,愛國愛人都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而蕭紅的愛卻不加保留,受的傷也是遍佈銳角。
一生盡遭白眼冷待,唯獨文豪魯迅,以伯樂的賞識和寬待,給了她為數不多的溫暖和關愛。
以至於魯迅去世後,很多人都說:眾多追憶先生的文章中,唯蕭紅寫得最好,甚至連許廣平都無法超越。
魯迅是蕭紅的恩師,而許廣平與蕭紅更是如同閨蜜般無話不談。
只是可惜,再深切的感情,似乎也存在裂痕。
在蕭紅去世兩年後,作為好友的許廣平特意寫下《追憶蕭紅》的文章;可這篇本該懷念的作品中,字裡行間卻充斥著對蕭紅的妒忌和埋怨。
這種複雜的情感,更是牽連著早已去世的魯迅先生。
至此,三人的關係也愈加撲朔迷離。
1.
蕭紅與魯迅結緣於她的代表作《生死場》。
1935年下半年,迫於形勢危急,蕭紅與蕭軍從青島逃往上海,得友人引薦,認識了著名文豪魯迅;12月底,蕭紅中篇《生死場》以“奴隸叢書”的名義在上海出版,素來欣賞蕭紅的魯迅,更是親自作序,認為她“是當今中國最有前途的女作家,很可能成為丁玲的後繼者,而且她接替丁玲的時間,要比丁玲接替冰心的時間早得多”。
隨著與魯迅一家交往的增多,蕭紅與蕭軍便搬到了魯迅家的附近,方便兩人日常登門拜訪。
據蕭紅回憶,從那個時候開始,一連好幾個月“每夜飯後必到大陸新村來了,幾乎沒有間斷的時候”;後期與蕭軍分手,前來拜訪魯迅先生的,也只有蕭紅一人了。
蕭紅的頻繁到來,讓魯迅與許廣平的生活瞬間熱鬧起來。
因為魯迅身體不好,需要臥床靜養,許廣平為了不打擾丈夫的休息,努力守護著家中的安靜;但對年幼的海嬰來說,這樣的安靜,也是難捱的沉悶。
而蕭紅的出現,讓海嬰萬分歡喜,他有了可以玩耍打鬧的大姐姐;作為導師兼伯樂的魯迅,心中亦是歡喜的。
即便身體不好,他有時還會親自下樓,參觀蕭紅做飯的手藝。甚至加以指點和褒獎。
每次蕭紅做出的飯菜,魯迅總會多吃幾個;面對飯桌上沉默的許廣平,魯迅竟像個孩子般問她:我能再吃幾個嗎?
這樣突然親暱的詢問,讓許廣平有些受寵若驚;而隨著驚喜的出現,一種如鯁在喉的壓抑和委屈,也縈繞在她心頭,讓人十分不快!
這是她曾期盼的溫馨場面,也是九年前再熟悉不過的場面。
九年前的許廣平,不顧家人反對和社會輿論,毅然與魯迅在上海同居。
兩人剛相處的時候,魯迅待她是極為體貼溫柔的;即便是年齡差距較大的師生戀,可魯迅依舊會準備些小驚喜,比如陪著許廣平逛公園、看電影…種種往事,是藏在心裡的甜。
可生活的柴米油鹽,最終吞噬了往昔的溫情和體貼。
漸漸的,他成為那個終日埋頭寫作、不苟言笑的大先生;
而意氣風發、豪言壯語的那個女學生,則成了困囿廚房與家務的家庭主婦。
多年來波瀾不驚的生活,也讓這個家呈現著灰暗與沉悶感;魯迅突如其來的親暱問詢,竟是是在蕭紅出現的日子裡,這種被蕭紅成全的溫情,讓許廣平心中不痛快的很!
換位思考,也不難理解許廣平的情緒:
自己盡心盡力照顧家庭,只為丈夫和孩子周全;可丈夫卻期待著另一個女子的食物,對另一個女子的手藝讚不絕口…即便再遲鈍的人,也會感受到濃濃的失落感。
因為蕭紅做餃子和韭菜盒子的手藝很是突出,魯迅和海嬰總是盼望著蕭紅經常過來。
許廣平雖與蕭紅關係親近,是無話不談的好友;可蕭紅的頻繁到訪,卻讓許廣平有些力不從心。
自從嫁給魯迅,她失去了外出謀生的機會,所學所識全部積了灰塵;每天許廣平要做的事情,便是照顧魯迅身體,幫魯迅抄寫手稿,照顧年幼的海嬰,幫全家人做飯洗衣服…
這些事情本不需要許廣平承擔,魯迅的稿費不低,完全可以找個保姆。
但無奈,大部分的稿費都要解決魯迅母親和原配朱安的經濟問題,還要印刷書籍和購買字畫…200元的工資就這樣一點點掰開花,到最後,竟也拮据起來。
2.
嫁給魯迅後,許廣平失去了優渥的生活條件;她的衣服舊到褪色,鞋子也是磨開了洞,甚至要拿舊被面做衣服穿…花花綠綠的顏色,很是滑稽,可許廣平沒有選擇!
所以,她的衣服是舊的,鞋子是破的,甚至三月回暖的時節,仍舊穿著厚厚的棉鞋。
而家中的一切,許廣平總是到便宜的店鋪去買,再不然,到減價的地方去買。
她要省錢,省出的錢,給魯迅購買更多的書籍,給魯迅做更可口的飯菜…
後來魯迅身體不好,飯菜都是單獨吃;他喜歡吃魚,許廣平索性便細心挑走了魚刺,才小心翼翼端到樓上去…
這虔誠卑微的付出,儼然超越了一個女子最尋常的愛意。
可蕭紅的出現,卻讓許廣平在沉悶的婚姻中,看到了丈夫明亮的笑容;最為傷人的,這笑容和關切,是對頻繁進出家庭的蕭紅!
她苦惱於丈夫的變化,也苦惱於自己的力不從心!
據胡風的婦人梅志在《花椒紅了》中回憶:
有一次許先生在樓梯口迎著我,還是和我訴苦了:“蕭紅又在前廳……她天天來,一坐就是半天,我哪來時間陪她,只好叫海嬰去陪她,我知道,她也苦惱得很……她痛苦,她寂寞,沒地方就跑這兒來。”
更為苦惱的是:自從與蕭軍分手後,蕭紅更是頻繁來到這裡,晚上從法租界到虹口,搭電車需要差不多一個鐘頭的時間;儘管距離很遠,蕭紅還是成為了魯迅家的常客。
病中的魯迅,很喜歡與蕭紅聊天;天氣寒冷,理應早些休息的他,甚至主動去別處找了襖子披上繼續聊。
時間拖得太晚,蕭紅待的時間晚了,午夜十二點過後便沒有了電車,魯迅就囑咐許廣平要把蕭紅送到門口,要送上小汽車,有時候還是許廣平代付車錢。
魯迅對蕭紅的關心,始終是許廣平心中的一根刺;她習慣了沉默和隱忍,也知曉唯有蕭紅的到來,能讓丈夫的心情明亮些許…權衡利弊的選擇裡,許廣平也只好一如既往沉默的付出著。
有一次,蕭紅與許廣平,在房間裡翻弄舊布料。
許是童心大起,她玩鬧著把一根不適合蕭紅的布條綁在蕭紅頭髮上,魯迅看到後,卻立刻沉下臉說:不要那樣裝飾她。
嚴肅的語氣,甚至讓兩人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也是這件事情,讓許廣平逐漸明白了什麼!
她不敢盲目將魯迅對蕭紅的感情,簡單歸結為愛情性質;但這明目張膽的偏袒與縱容,以及如慈父般的欣賞和照顧,讓許廣平覺得,自己才是這個家格格不入的存在。
女人天性裡的妒意,讓許廣平無法再容忍蕭紅的率真;可以說,這種不管不顧的率真,一直損耗著魯迅的精力,也損耗著自己的精力。
所以,得知蕭紅去日本時,許廣平的感嘆是:"她(蕭紅)終於離開去日本了……"
3.
但讓許廣平仍舊介意的是:蕭紅在去日本前,魯迅曾吩咐許廣平,舉行一個送別宴!
那是1936年的7月,魯迅已經病得很重了。
對於丈夫的安排,許廣平心中充滿了疲憊和焦慮;哪個妻子會在丈夫危在旦夕的時刻,還有心思給其他人準備送別宴;但不敢違背魯迅的意願,許廣平還是照做了。
結果這場送別宴,身體不容樂觀的魯迅,又因著涼染上了風寒。
如此一來,許廣平的心更疼了,也更妒了!
蕭紅去世後,許廣平為懷念好友,寫下《追憶蕭紅》。
但這篇追悼文章,更像是她對過往的埋怨。
其中,有這麼兩段話:
“蕭紅先生無法擺脫她的傷感,每每整天的耽擱在我們寓裡。為了減輕魯迅先生整天陪客的辛勞,不得不由我獨自和她在客室談話,因而對魯迅先生的照料就不能兼顧,往往弄得我不知所措…”
“現在蕭紅先生人也死了,沒有什麼關係,作為追憶而順便提到,倒沒什麼要緊的了。”
字裡行間的真心話,卻要在一切落幕後,才能小心翼翼吐露出來;這樣隱忍的委屈,總讓人清晰感受到:屬於許廣平的悲傷,似乎是化不開的墨!
現在很多人也揣測著蕭紅與魯迅的關係,甚至有人將其定義為“曖昧”。
但若是結合兩個人的出身背景來看,這更像是一種惺惺相惜的師生情和知己情。
蕭紅自幼缺乏父愛,童年能感受到的所有溫暖,全部是和藹的祖父所給;祖父去世後,她被迫離家出走,而後遇人不淑,經歷了兩段刻骨銘心的愛情,遭受著懷孕和被拋棄的戲弄。
而作為文壇前輩的魯迅,對青年人總有著由衷的愛護和欣賞;蕭紅有才,魯迅也真心欣賞著她的才華和創作;對於這個如浮萍般掙扎的女孩,他給予的溫暖和關懷,更像是一種人道主義的援救,而回落到感情上,則是長輩對小輩的愛護和欣賞。
早年,魯迅曾對友人說:若是自己有個女兒,便是很完美了!
直率單純的蕭紅,活潑靈動的蕭紅,在一定程度上,也滿足了魯迅對女兒的期盼。
因為相處日常太過溫馨,蕭紅也寫過不少關於魯迅一家的文章。
在她的筆下,魯迅先生沒有"神性",而是一位如師如父的親切長輩,真實而更富有人情味。而許廣平為魯迅和這個小家庭做出的一切努力,蕭紅都是看在眼裡的,並且懷著崇敬和感動的心情記錄了下來。
日常點滴的相處,填補著真實的溫情。
這也是為何:眾多紀念魯迅先生的文章之中,蕭紅的文字是最打動人的。
蕭紅在香港病逝時,特意留下遺願:
“死後要葬在魯迅先生墓旁,現在辦不到,將來要為我辦。”
陪伴魯迅的執念,恰恰也是蕭紅對溫情的渴求。
童年時期的愛與溫暖,是祖父給的;唯一疼愛自己的祖父離開後,幾經顛沛流離的命運戲弄,能夠在朝不保夕的亂世,遇到一個如父親般慈愛、如兄長般體貼、如知己般睿智的文學導師,這是何等的幸運。
歲月飄搖的時代,人生如螻蟻,免不了在風霜雨雪中,被無情地吹打著。
而一束微弱的光,便足以溫暖餘生!
我想,命運對蕭紅的一切虧欠,最終也因魯迅的出現,有了最為善意的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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