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今年多少歲了?”
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肯定的回覆女兒:“84了。”
女兒聽後卻眼眶通紅:“不對,你今年92歲了。”
這是一個患有腦萎縮的痴呆老人,他的記憶在不斷退化,他有時會忘記自己的年齡,有時甚至會認不出自己的子女。
可即便這樣,老人卻始終記得一串數字:“27、81、241……”
子女們不知道父親嘴裡經常嘟囔的這些數字是什麼意思,他們問過老人,老人稀裡糊塗的說不清楚。
直到市裡要對退役軍人進行信息採集時,老人藏在心底的一段崢嶸歲月才逐漸被揭開。
那麼這看似普通的數字到底代表著什麼?它又和老人有什麼關係呢?
奔赴北韓戰場,榮獲兩次一等功
老人名叫宋良友,1928年出生在安徽省蚌埠市的一個偏遠村子裡。
世代為農的家庭,宋良友小時候就和村裡的大多數孩子一樣,整日砍柴放牛,在地裡勞作。
隨著年紀漸長,宋良友開始有了自己的心思,他不願意一輩子都當一個背朝黃土面朝天的農民。
宋良友一個人背起包袱來到了安徽馬鞍山,成為了一家工廠的工人。
1946年,解放戰爭的號角剛剛吹響,18歲的宋良友就毅然決然地離開工廠,前往上海參軍入伍。
期間,宋良友因為表現優異,還當上了連裡的機槍手和尖刀班班長,可4年的解放戰爭完美落幕後,宋良友行軍打仗的生活卻沒有結束。
1950年北韓戰爭爆發,11月初,宋良友又跟隨大部隊跨過鴨綠江奔赴北韓戰場,這也是最早到北韓作戰的部隊之一。
在天寒地凍得北韓,宋良友這些志願軍除了會被敵人打傷,身上還有不少凍傷,從腳開始,先是發麻後發紫發黑,耳朵同樣被凍得發腫流膿。
而當時部隊連最基本的食物和禦寒衣物都難以供應,戰士們唯有硬抗,只要聽到衝鋒號的聲音,已經快被凍僵的戰士們還是以最快的速度衝上戰場和美軍廝殺。
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宋良友已經記不得自己在北韓上過多少戰場,流過多少血,他最記憶猶新的還是長津湖戰役中在新興裡的一次戰鬥。
當時宋良友所在的27軍對戰的是擁有世界一流武器裝備,戰功赫赫的美軍王牌部隊,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這無疑是一場生死之戰。
飛機坦克齊上陣,戰場上一時間是炮火連天,硝煙瀰漫,這場仗整整打了三天三夜,志願軍們最終成功全殲美軍一整個團,但我軍同樣損失慘重。
在最後一次衝鋒時,宋良友親眼看著戰友們一個個倒下,整個連已經沒幾個能喘氣的了,他自己緊跟著也被炮彈炸暈了過去。
等宋良友清醒過來後,只見自己的腰上破了一道大口子,腸子都露了出來,宋良友硬是忍著疼把腸子塞了回去,再用腰帶把傷口綁住,死裡逃生返回了部隊。
宋良友回去後在後方醫院得到治療保住了一命,但因為縫合,他的腰上從此就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疤,這也是他受傷最為嚴重的一次戰鬥。
後來部隊為了嘉獎宋良友此次在戰場上的英勇無畏,不僅授予了他“戰鬥英雄”的稱號,還給他記了一等戰功。
而宋良友在死門關上走了一遭後愈發不畏懼死亡,他更想要上陣殺敵為戰友們報仇雪恨,所以在傷口養好後,他很快就重新回到了前線戰場。
1951年4月,這是志願軍發起的第五次戰役也是規模最大的一場戰役,宋良友所在的部隊是第一梯隊,負責突擊任務。
期間,在美軍把所有道路都封死的情況下,宋良友和戰友只能拉著樹藤爬下懸崖,冒死完成突圍。
宋良友因在這次突擊戰鬥中表現突出,再次榮獲一等戰功,可宋良友回國後卻選擇隱瞞他的兩次一等功榮譽。
復員回家,成為礦工
1952年10月份,宋良友跟隨大部隊撤出北韓,在回國當兵期間,宋良友又先後獲得兩次三等功、三次四等功。
1955年,宋良友復員回鄉,他並不和外人提起自己當兵的經歷,彷彿忘記了那段在戰場上的歲月。
不久後,宋良友作為退役軍人被組織上安排到了淮南的大通煤礦工作,他成為了一名礦工。
剛開始的時候,宋良友對開採煤礦的工作不是很熟悉,他只能向別人請教,自己摸索著學習,後來乾的時間長了,宋良友也成了一個井下工作的行家。
到了1958年,國家開始在淮北地區大規模開發煤炭資源,宋良友為了響應國家號召,又主動報名前往淮北烈山煤礦工作,這一干就是幾十年。
在煤礦工作的幾十年間,宋良友的為人在工友中是有口皆碑,唯一奇怪的是他從不在大家面前脫衣服。
煤礦上又悶又熱,很多工友都願意光著膀子幹活,可宋良友即使汗流浹背都不願意脫衣服。
幹完一天活後,宋良友再灰頭土臉也不留在廠子裡洗澡,非要回家洗,工友們一直以為這是宋良友的個人習慣。
但其實宋良友是在刻意掩飾,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有20幾道,他不想讓工友們看見這些疤,知道他當過兵,更不想把自己上過戰場這事當作榮譽四處宣揚。
所以工友們一直都不知道宋良友的過往,他們對宋良友的印象就是:說話少,幹活多,有先人後己的奉獻精神。
1961年4月,宋良友和徒弟祖國英等人正在井下工作的時候,礦洞中突然響起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煤塊在不斷的掉落。
宋良友感覺到異常後前去查看,這才發現出口因為塌方已經被封住了。
面對這種情況,宋良友不慌不忙,沉著穩定的組織工人們從鏈板機上爬出去,而他自己留到最後才出來。
沒過幾分鐘,正在大家慶幸逃出礦洞時,隨著轟隆隆一聲響,礦洞徹底塌了,祖國英至今提及此事還是心有餘悸:“如果不是師傅,我們肯定都活不成了。”
經此一事,宋良友就成了礦上的小班長,工友們對他很是信任和佩服,在宋良友的帶領下,他們這一組每月的採煤量總是排在前面。
為此,大傢俬底下都稱宋良友為“火車頭班長”。
類似的事情還發生在1963年10月,煤礦因為塌方,礦井的通道被堵住,好幾天人進不去煤出不來。
正當大家束手無策時,宋良友立馬自告奮勇:我來。
宋良友的徒弟祖國英上前攔住他:“這萬一再垮了,你就得死啊。”宋良友卻說:“這事總要有人幹,一天不處理就得停工一天。”
祖國英無奈妥協:“幹吧,幹吧。”宋良友就這樣帶著幾個人工作了十多個小時清理完了煤塊,煤礦終於重新恢復了工作。
煤礦的領導為了獎勵宋良友等人,還給他們每個人發了10斤糧票,但宋良友最後把自己得到的糧票分給了徒弟等人。
宋良友此舉讓大家在感動之餘,不由得也對他的淡泊名利欽佩不已,礦上的工友和領導提起他都是讚不絕口。
時間就在宋良友兢兢業業的工作中匆匆流逝,1984年7月,已經56歲的宋良友正式從煤礦退休,奔波了大半輩子的他終於停下了腳步。
小腦萎縮,一等功臣
宋良友的生活歸於平靜,在外人看來,他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老人,只有那全身坑坑窪窪的疤痕似乎在訴說著他的不平凡。
2013年,85歲的宋良友被檢查出了腦梗,第二年小腦開始萎縮,沒多久就癱瘓在床,無法自理,兩個女兒宋華和宋懷忠輪流來照顧他。
而宋良友患病之後,整個人也是時而糊塗時而清醒,記不得很多事情,他總是自己一個人嘟囔著:“27、81、241……”子女們不懂父親的意思,後來也沒有深究這件事。
直到2020年,正值抗美援朝出國作戰70週年時,這個謎團才逐漸被解開。
那會為了紀念抗美援朝,淮北市的退役軍人事務局計劃安排專人走訪探望在抗美援朝中立過功得過獎的老戰士們。
當時烈山區退役軍人服務中心主任馬華倫負責統計當地的抗美援朝立功人員,他在看到宋良友的資料時當場就傻眼了。
馬華倫把資料上面的字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才敢確定宋良友在抗美援朝中獲得過兩次一等功。
令人難以相信的是,這一切在過去幾十年來竟從未有人知曉,包括他的子女。
馬華倫本人曾經還和宋良友的小女兒宋懷忠是同事,但他只知道宋良友是煤礦工人,從沒聽說他當過兵,現在手裡的這個真相確實給了馬華倫很大的衝擊。
為了進一步確定這個事情的真實性,馬華倫馬不停蹄地帶著工作人員去走訪了宋良友的子女和街坊鄰居。
無一例外,他們對宋良友的一等功都是毫不知情,有的鄰居表示從來都不知道宋良友當過兵。
宋良友的子女也只是知道父親在北韓打過仗,聽他說過戰場上的一些事,但他具體在哪個部隊,上了哪場戰役一概不知,更不知道他還立過這麼大的功。
他們家裡唯一的一張立功喜報還是宋良友在南京軍事演習時立的三等功,而這張喜報因為被反覆摺疊,也已經變得斑駁不堪。
不過說起這張喜報時,宋良友的小女兒宋懷忠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她和哥哥小時候其實見過父親的軍功章。
那會宋良友把他的軍功章和北韓紙幣都放在一個小木盒子裡藏著,沒成想讓宋懷忠幾個子女翻了出來。
他們那會歲數小,只把盒子裡的那些軍功章當成玩具倒在地上玩,拿著北韓紙幣摺紙。
後來宋懷忠有一次不小心點燃了那些紙幣,宋良友的軍功章和獎狀都隨著這場大火消失殆盡,他過往激情燃燒的崢嶸歲月更無人得知。
直到如今馬華倫找上門來,他們這些子女才知曉宋良友一直在隱藏自己的榮譽。
而宋良友嘴裡一直唸叨的那些數字其實是部隊的番號,那正是他在北韓作戰時待過的部隊——27軍81師241團3營12連,這個他即便糊塗了也不曾忘記的部隊。
就這樣七拼八湊捋清宋良友的所有事情後,馬華倫頗為感慨地說道:“萬萬沒想到,英雄就在身邊。”
隨後在2020年3月初,馬華倫開始著手整理宋良友的英雄事蹟,3月19日,馬華倫向市上的退役軍人事務局做了彙報。
很快,淮北軍區的領導就來慰問了宋良友,還重新給他補發了軍功章併發放了一枚抗美援朝70週年紀念章。
與此同時,已經92歲的宋良友在女兒和志願者的陪同下,過了他人生中的第三個生日。
而此前子女們提出要給宋良友過生日時,宋良友卻總是拒絕:“我為什麼要過生日,我的戰友都犧牲了。”
這次當大家高興地為他唱起:“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時,宋良友的淚水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每時每刻都在懷念和自己一同流血戰鬥的戰友們,即便他老了,他病了,他會忘記很多事情,但他會一直記得那段在北韓和美國鬼子打仗的歲月。
後來當大女兒宋華問起他:“你害怕打仗嗎?”宋良友動作緩慢的搖了搖頭,堅定的說道:“不怕,不怕。”
此刻他的耳邊彷彿又響起了那鏗鏘有力的戰歌:“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
如今的宋良友已經是94歲的高齡,希望這位老英雄可以健康長壽,平安喜樂。
結語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這正是宋良友的真實寫照。
宋良友當過農民,上過戰場,下過煤礦,他經歷過轟轟烈烈的戰鬥,最終卻把自己的軍功埋在心底,迴歸平平淡淡的生活,徒留一身傷疤。
復員後的60多年來,因為不願意給國家添麻煩,宋良友從未向組織提過任何要求,他的6個子女也從未有過任何特殊待遇,都是工人出身。
如果不是這次查到他的檔案資料,宋良友榮獲兩次一等功的英勇事蹟將會作為歷史被掩蓋,向無言的老英雄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