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夢麟
1920年3月,胡適(右二)同蔡元培(左二)、蔣夢麟(左一)、李大釗(右一)合影。
民國教育界可謂人才輩出,群星閃耀,蔣夢麟自然是其中甚為璀璨的一顆。作為哥倫比亞大學教育學專業博士,蔣夢麟回國後先是出任《新教育》雜誌主編,又先後任浙江教育廳廳長和國民政府教育部部長,坐到了教育界頭把交椅的位置。
當然,最值得蔣夢麟本人自豪同時也最為人稱道的是,他曾兩度臨危受命執掌中國第一名校北京大學,作為校長任期前後長達24年,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也就是在蔣夢麟手中,北大兩度從衰敗中走向復興,成功捍衛了民國高校龍頭老大的地位,蔣夢麟功不可沒。
正是這樣一位功勳卓著的北大校長,其教育生涯卻頗為苦澀,中間多有波折,最終不得不忍痛與其畢生追求的“教育救國夢”揮手作別。
從入主北大到逃離北京
1919年5月4日,為抗議參加巴黎和會的中國代表團在喪權辱國的山東條款上簽字,北京大學學生自發組織起來,舉行遊行示威。
當天下午,北京各大專院校學生3000餘人,在天安門集會示威,併火燒趙家樓,“五四運動”興起。
得到接管北大的訊息,蔣夢麟很快便應允。多年來夢寐以求的教育實踐機會終於來臨,而且一開始便是執全國高等教育之牛耳的北京大學,這實在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施展個人抱負的舞臺,加之恩師蔡元培的舉薦,豈有推辭不就之理?
7月20日,蔣夢麟與湯爾和一道赴京任職。這一年,他才34歲。若在今日看來,任命如此年輕的幹部出任北大校長,簡直是不可思議。
初來乍到,蔣夢麟就發現“五四運動”之後的北大問題多多。首先需要安撫學生,把他們從示威運動中拉回課堂,恢復正常的教學秩序。同時還需調和新舊勢力之間的矛盾,使大家儘量和衷共濟,為北大的發展貢獻力量。
正是憑著“執策驅虎如驅牛”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的精神,蔣夢麟逐漸使北大的一切事務走向正軌,而自己的教育救國夢想也一步步得以實現。在學校管理方面,蔣夢麟秉持民主治校的原則,在北大初步建立起比較完整有效的行政管理系統,使北大走向了教授治校之路。
同時,為了發展學術事業,蔣夢麟四處奔走,籌集款項,以用於辦學條件的改善。為此,蔣夢麟曾向胡適訴苦:“我現在忙得不亦樂乎,有幾分厭倦。教育部無人負責,他校大都不死不活。京師教育事務,我首當其衝,簡直是大學校長而兼教育總長。我現在買了一輛汽車,天天在街上跑,真是和gasoline(汽油)有仇。”
蔣夢麟苦在身上,卻甜在心頭。自己的辛勤努力終究沒有白費,在其他高校幾乎無米下炊的情形下,北大卻能夠保證軟硬體設施不斷更新,學生品質也日漸提高,一派蒸蒸日上的景象。正當蔣夢麟在北大幹得風風火火的時候,他教育生涯中的第一次波折卻不期而至,迫使他離開了心愛的北大。
風波的導火索是發生於1926年3月18日的“三一八”慘案。在日漸高漲的南方革命形勢的鼓舞下,北京的學生運動也隨之活躍起來。
3月18日,北京各界二萬餘人為抗議日本帝國主義製造“大沽口事件”舉行集會,當人群行至段祺瑞的北京臨時執政府所在地時,遭到軍警武力鎮壓,以致群眾死47人、傷200人,其中北大學生張仲超、黃可仁、李家珍3人不幸罹難。
面對這一令人髮指的罪行,連一向脾氣溫和、主張以和為貴的蔣夢麟也無法忍受了。在3月24日舉行的追悼大會上,蔣夢麟公開譴責段祺瑞政府之暴行,沉痛地指出:“處此人權旁落,豺狼當道之時,民眾與政府相搏,不啻如與虎狼相鬥,終必為虎狼所噬。古人謂苛政猛於虎,有慨乎其言矣!”
正是由於對北洋政府的公開譴責,招致了奉系軍閥頭目的嫉恨,將蔣夢麟列入逮捕處決的黑名單中。曾任北京政府國務總理的孫寶琦急忙告訴蔣夢麟詳情,北京不可久留。迫於無奈,蔣夢麟在六國飯店避難3個月後逃出北京這塊是非之地,暫回杭州蟄居。
派系鬥爭被迫辭職
回到南方之後,蔣夢麟受到了日益壯大的國民革命軍領導人的重用,又翻開了人生新的一頁。蔣夢麟南歸之時,也正是國民革命如火如荼地開展之時,北伐軍勢如破竹地向長江流域挺進。1927年初,北伐軍進入浙江境內。
不久,浙江省政府宣告成立,蔣夢麟被任命為省政府委員兼教育廳廳長,這也是他進入民國政壇的開端。上任伊始,蔣夢麟就致力於恢復長期以來因戰亂停滯的浙江教育事業。在他的帶領下,全省建立起職能明確、規範有序的教育行政體系。蔣夢麟認識到師資隊伍是地方教育事業能夠長期發展的根本所在,於是他在考察陶行知所主辦的曉莊師範的基礎之上,主持建立了上世紀30年代聞名省內外的湘湖師範。
此外,在他的不懈努力下,浙江大學也於此時拔地而起了。
短短1年多內,蔣夢麟為浙江教育事業做出了令人矚目的成績,得到了國民政府的首肯。1928年10月,國民政府任命他為教育部部長,蔣夢麟再次步入個人事業高峰期。正當蔣夢麟躊躇滿志,欲圖實現教育救國夢想時,他卻遭受到國民黨內部分元老的非難,乃至被迫辭去剛滿兩年的教育部部長一職,成為教育界派系鬥爭的犧牲品,這也是他教育生涯中的第二次波折。
20世紀20年代中後期的民國教育界,內部實際上派系林立。按照教育背景,大致可劃分為以李石曾、張乃燕(國民黨元老張靜江之侄)為代表的留法派,以蔡元培、蔣夢麟為代表的歐美派,以丁惟汾、經亨頤為代表的留日派,以及未出國門的本土派。四方之間由於利益不同和教育理念的差異時常發生摩擦,作為教育部的掌門人,蔣夢麟不幸也捲入到這場無止境的“暗戰”當中。
1930年10月,中央大學學生因反對日本的無理行徑,發動學潮。蔣夢麟得知後立即將詳情轉告蔣介石,聽候其裁斷。而他的這一舉動,卻激起了以中央大學校長張乃燕為代表的留法派及留日、本土派人士的強烈不滿。張乃燕甚至公開致函蔣夢麟,責難道:“小小學潮,何以電奉化報告,意果何據?……小事大報,動勞主席,教部豈非虛設?”
兩人矛盾趨於激化。11月25日,國民政府調任朱家驊出任中央大學校長。這樣一來,蔣夢麟觸碰到了隱藏在教育界的那根敏感的派系神經,自己也因此坐在了火山口上。對於中央大學易長一事,元老們意見相左,互不買賬,為平息紛爭,蔣夢麟唯一可做的便是引咎辭職。
倒蔣(夢麟)風波
“三一八”事件後,段祺瑞下臺。北京政府落入奉系軍閥張作霖之手,北大的處境變得愈加艱難。軍閥政府決定取消北京大學,將北京的9所高校合併為“京師大學校”。經過這番折騰,曾經是新文化運動中心的北大已是奄奄一息了。好在北伐軍不久後便進軍北京,張作霖退回奉天,北大師生又看到了復興北大的曙光。
1929年9月,國民政府任命蔡元培為北大校長,不過蔡元培並未就任,而是由陳大齊代理。但自1930年起,國民政府規定今後大學校長不準遙領。幾經權衡,蔡元培決定讓蔣夢麟再度出山,12月赴任北大。
這時北京大學的情形讓人慘不忍睹,教授嚴重不足,學生品質下降,財政經費匱乏,圖書資源流失……無法與蔣夢麟20年代任校長時同日而語。因此,蔣夢麟最需要做的事情便是接過爛攤子,儘快規劃出一套切實可行的方案,重振北大。
為此,蔣夢麟殫精竭慮,費盡心血。針對管理混亂的現狀,他適時提出“教授治學,學生求學,職員治事,校長治校”的辦學方針,使師生們得以各明其職,各盡其責。
同時,蔣夢麟千方百計引進人才,籌措款項,使北大教學品質和科研設施有了很大提高。自1930年底蔣夢麟赴任至“七七事變”爆發前7年裡,北大的發展雖不是突飛猛進,但也徹底走出低谷,接近以往水準。
然而,盧溝橋一聲槍響,抗戰全面爆發,打亂了蔣夢麟發展北大的規劃。北方三校(清華、北大、南開)決定聯合南下,組建了後來聞名於世的西南聯合大學。蔣夢麟與南開校長張伯苓、清華校長梅貽琦組成校務委員會,共同管理日常事務。
三校合併,西南聯大內部人事關係錯綜複雜,利益衝突在所難免。於是,隨著教授們不滿情緒的積蓄,一場大的風波正在醞釀之中。
恰恰在此時,蔣夢麟又做出了一個並不十分明智的選擇:1945年6月,他接受新任行政院長宋子文的邀請,出任行政院祕書長一職。蔣夢麟接受宋子文之邀,初衷不過是想體會一下政壇中樞之內的滋味如何,反正自己現在屬於半個“閒人”,並無辭掉北大校長的打算。
然而,在北大諸位教授眼中,蔣夢麟之舉動無疑是“官迷心竅”,義無再忍。法學院院長周炳琳尤為憤慨,認為蔣夢麟要麼踏踏實實地做校長,要麼一心去追求自己的高官夢,絕不能三心二意,腳踏兩隻船。眼見眾人已向自己攤牌,蔣夢麟沒有再作挽回的努力,也沒有多替自己的言行辯解,而是不失風度地在8月份的昆明北大教師茶會上完成了權力交接,並勉勵各位同仁為北大的未來再接再厲。
就這樣,蔣夢麟結束了執掌北大20年來的“謝幕演出”。一步走錯,滿盤皆輸,令蔣夢麟始料未及的是,昆明一別竟也是他在教育事業上的“絕唱”,從此他再也無緣進入教育圈,他的教育救國夢想也便到此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