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盛世歡筵:權杖的遊戲(77)
吐蕃三面進攻,從西北到西南,對唐朝形成一個新月形包圍。這種局面,唐朝顯然無法接受。儀鳳元年(676年),李治下決心部署對吐蕃的第二次反擊。
‘乙酉(閏三月十七日),以洛州牧周王顯為洮州道(甘肅臨潭縣)行軍元帥,將工部尚書劉審禮等十二總管;幷州大都督相王輪為涼州道(甘肅武威市)行軍元帥,將左衛大將軍契苾何力等,以討吐蕃。二王皆不行。’
派了兩個皇子做掛名的總指揮,準備兵分兩路征討吐蕃。
一般從下達作戰號令到部隊行動,時間不會太久。但這次不一樣:命令下去,竟然一年多沒動靜。直到第二年十二月,才又‘詔大發兵討吐蕃。’
拖延這麼久,第一因為東北局勢沒有完全穩定。當時為了牽制新羅,把前高句麗國王高藏和前百濟國太子扶余隆派回東北,重新給他們封王,讓他們召集舊部,配合唐軍對付新羅。但這些亡國之君也成不了什麼事,去了以後站不住腳,折騰一圈又都召回來,‘高麗舊城(平壤)沒於新羅,餘眾散入靺鞨及突厥,(扶余)隆亦不敢還故地,高氏、扶余氏遂亡。’高句麗和百濟,失掉最後的復國希望,大同江以南的土地,也從此落入新羅囊中。
拖延的第二個原因:兵不夠用。
儀鳳二年十二月,‘敕關內、河東諸州召募勇敢,以討吐蕃。’儀鳳三年正月,又‘命益州大都督府長史李孝逸等發劍南、山南兵以赴之。’唐朝是不太看得上四川兵的,據說李淵就講過‘蜀兵脆弱’,現在都到四川去徵兵了,你說這是有多缺兵吧。
缺兵除了因為國土擴張、四處打仗,還有個原因就是府兵制的衰落。
當初設立府兵制,府兵們平時在家種田,每年輪流到京城給皇上站崗,接受各衛大將軍的指揮和訓練;戰時,抽調府兵組建作戰兵團,仍由這些大將軍指揮。這種模式處理好的話,能夠達到戰鬥力和經濟效益上的一個平衡。但隨著唐朝開疆拓土頻繁的作戰行動,這種平衡漸漸被打破。對這個變化描述比較生動的,就是劉仁軌那個《陳破百濟軍事表》。
按劉仁軌的說法,政策破壞的臨界點是顯慶五年(660年)。當時唐朝發動渡海作戰征討百濟,看來大兵團渡海作戰,對人力物力是種極大的消耗。從那一年以後,國家給軍人的待遇下降,逃避兵役的情況開始大量出現。
打仗是要花錢的,仗打太多國庫的錢不夠負擔,那就只好叫老百姓來負擔,具體到唐朝的政策,就是府兵們自己負擔。
當然府兵制這種規定,並不是隋唐皇帝們拍腦袋想出來的,而是有它的歷史根源。這個根源總結一句話:當兵是個有油水的生計。
南北朝以來,中國戰亂頻繁,當兵的油水,既可以是別人被刀砍的時候你手裡有刀;也可以是別人一切財產化為烏有的時候,你在瓜分勝利果實;還可以是別人苟活的時候,你在出人頭地。北朝民歌雲:‘新買五尺刀,懸著中樑柱。一日三摩挲,劇於十五女。’刀雖然要從軍者自己買,但聽他這口氣,顯然是刀中自有黃金屋、刀中自有顏如玉,不然怎麼比‘十五女’吸引力還大呢?
王世充偃師之戰前作動員:‘若其捷也,富貴固所不論。’說明打勝仗就有富貴,這種觀念在當時是深入人心的。
隨著唐朝統一中國,隨著長期的國內和平,從軍那三種油水、或者說含金量在不斷下降,但府兵制遺留下來軍人的經濟負擔、上戰場要冒的傷亡風險,並沒有減少。
負擔不變收益下降,誰也不是傻子肯做賠錢買賣,躲避當兵,就成了自然而然的選擇。
按劉仁軌的說法,有錢有勢的人花錢託關係逃避,沒錢沒勢的壯勞力則選擇逃亡,最後抓來當兵的,‘疲羸者多,勇健者少’。這種情況,頗有點象某退休市長形容現在的農村,說只剩下三種人:‘老的、小的、蠢的’。
人情和經濟規律是沒辦法違抗的,府兵制的誕生,因為適應當時的社會環境,現在環境發生改變,制度不變就只有衰亡。
為什麼儀鳳元年下命令出不了兵?因為大將軍找不到他們的府兵了。空有個花名冊,人調不出來。顯慶五年唐朝建國四十三年,儀鳳元年四十九年。唐朝建國五十年之際,表面看來盛大光鮮,實際已到了弊端叢生、急需改革的緊要關頭。無奈,這時的最高統治者李治,自己也是重病纏身,這個改革的任務,只有等待後來人了。
儀鳳三年征討吐蕃,除了募兵的波折,另外作戰計劃也作了通盤調整:先是派劉仁軌到前線坐鎮,後又改派宰相、中書令李敬玄,這裡面另有一樁蹊蹺的公案:
“劉仁軌鎮洮河,每有奏請,多為李敬玄所抑,由是怨之。仁軌知敬玄非將帥才,欲中傷之,奏言:‘西邊鎮守,非敬玄不可。’敬玄固辭。上曰:‘仁軌須朕,朕亦自往,卿安得辭!’丙子,以敬玄代仁軌為洮河道大總管兼安撫大使,仍檢校鄯州都督。”
說劉仁軌到了青海前線,在作戰準備的過程中,很多事情報上去,中央管事的李敬玄拖著不辦。劉仁軌一氣之下,給李治打個報告,說我這邊的差使要想辦好,必須李大人親自前來。他不知透過什麼辦法說通了李治,竟然真的派李敬玄去接替。李敬玄當然不想去啊,說帶兵的事我幹不了,這擺明劉大人在坑我。沒想到李治態度堅決,說劉仁軌叫我去我都得去,你推什麼推?話說到這個份上,李敬玄只好硬著頭皮上馬。
李敬玄果然後邊吃了敗仗,這事從此成為劉仁軌一個汙點,胡三省說:‘仁軌以私怨奏用敬玄,以至敗國殄民,得為賢乎!’說劉仁軌以私害公,這能稱得上好人嗎?
其實這事吧,不可能光是私怨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