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在長平大戰一舉葬送精銳五十餘萬後,趙國依舊從汪洋血泊中再度艱難站起並漸漸恢復元氣。
假若趙孝成王之後的兩代國君依舊如趙惠文王、孝成王時期的清明政局,而能使廉頗歸趙,李牧、龐煖不死,司馬尚不走,秦趙對抗結局如何,亦未可知也。
從趙武靈王胡服騎射開始,到趙國滅亡的近百年間,趙國始終都是山東六國的巍巍屏障。在與秦國對抗的歷史中,趙國獨對秦軍作長期奮爭。縱然在長平大戰一舉葬送精銳五十餘萬後,趙國依舊從汪洋血泊中再度艱難站起並漸漸恢復元氣。此後形勢大變,山東五國懾於秦軍威勢,再也不敢以趙國為軸心發動具有真正實力攻擊性的合縱抗秦,反倒漸漸疏遠了趙國。趙國為了聯結抗秦陣線,多次以割地為條件與五國結盟,卻都是形聚而神散,終致幾次小合縱都是不堪秦軍一擊。當此之時,趙國依舊堅韌頑強地獨抗秦軍,即或是孝成王之後的趙悼襄王初期,李牧依然能兩次大勝秦軍。應該說,趙國的器局眼光遠超山東五國,是山東戰國中唯一與秦國一樣具有天下之心的超強大國。
巍巍強趙呼啦啦崩塌,其間隱藏的種種奧秘令後人嗟嘆不已。
六國之亡,是中國歷史上最為重大的時代分水嶺。
其間原因,歷代多有探討。西漢賈誼的《過秦論》,將六國滅亡及秦帝國滅亡之因,歸結為“攻守之勢異也”。唐人杜牧的《阿房宮賦》則雲:“亡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北宋蘇洵的《六國論》又是另一說法:“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賂秦而力虧,破滅之道也!”蘇洵兒子蘇轍的《六國論》,則將六國之亡歸於戰略失誤,認為六國為爭小利互相殘殺,致使秦國奪取韓魏佔據中原腹心,使六國沒有抗秦根基而滅亡。清人李楨的《六國論》,又將六國之亡歸結為不堅持蘇秦開創的合縱抗秦之道。
趙人之族性傳統,是“勇而氣躁,烈而尚亂”。
趙人族性根基與秦人同,歷史結局卻不同。
秦趙族性之要害,是“尚亂”二字。何謂亂?《史記·趙世家》所記載的韓厥說屠岸賈之言,做了最明確界定。韓厥雲:“妄誅,謂之亂。”在古典政治中,這是對“亂”之於政治的最精闢解釋。也就是說,妄殺便是亂。何謂妄殺?其一,不報國君而擅自殺戮政敵;其二,不依法度而以私刑復仇。
依其族源,秦趙同根,族性同一。在春秋之世至戰國前期,也恰恰是這兩個邦國,有著驚人的相似:廟堂多亂政殺戮,庶民則私鬥成風。然則,在歷史的發展中,秦部族卻因經歷了亙古未有的一次重大事變而革除了部族痼疾,再生出一種新的國風,從而在很長時期內成功避免了與趙國如出一轍的亂政危局。
商鞅變法
這個重大事變,便是商鞅變法。歷史地看,商鞅變法對於秦國具有真正的再造意義——沒有商鞅這種鐵腕政治家的戰時法治,以及推行法治的堅定果敢,便不能強力扭轉秦部族的烈亂秉性。事實上,秦國在秦獻公之前,其政變兵變之頻繁絲毫不亞於趙國,其庶民私鬥擅殺風習之濃烈,更是遠超趙國而成天下之最。唯橫空出世的商鞅變法,使秦部族在重刑威懾與激賞獎勵之下洗心革面,最終凝聚成使天下瞠目結舌的可怕力量。始皇帝之後,秦部族又突兀陷入亂政濫殺,最後一次暴露出秦部族的烈亂痼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