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知道的,關於周代之前的情況,差不多都是周人告訴我們的。什麼商朝、夏朝、三皇五帝,這些東西全是周人說的。
而周人說的對還是不對呢?如果從考古發現的角度看,周人說的話,水分還是挺大的。比如他說,在周代之前,還有兩個跟自己一樣的王朝,分別是商朝和夏朝。商人和夏人的君主都是天下的共主。甚至說在大禹王的時代,大禹透過治水得到了天下九州的地理情報,然後把這些情報鑄造在九座大鼎上。誰得到了這九座大鼎,誰就是天下的共主。不是有個成語叫問鼎中原嗎?這個鼎指的就是禹王的九鼎。
可是大家想想,在大禹王的時代,夏人真的會鑄造那麼大的青銅器嗎?不但能鑄造,還能把那麼詳細的地圖鑄造在青銅器上,,,這個聽起來就是假的。
從今天考古發掘的成果看,所謂的商朝,基本上就是個中原地區的地方性政權。沒有證據表明商人的統治能達到長江以南或者燕山以北。能不能到達陝西和山東也是未知數。所以商人這個天下共主也是存疑的。
至於三皇五帝,則根本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他們的真實存在。想想也對,三皇五帝距離周人已經上千年了,上千年前的事兒,誰說的準? 那麼周人要編造這些傳說,他的目的是什麼呢?
周人之所以要說在他之前存在三皇五帝、夏、商這種政權,本質上就是在為自己的行為背書。
我個人認為,周代這種以周天子為中心分的封制是周人的首創,或者說是周公的首創。
洛陽周公廟
首先在全國各個要地建立姬姓和姜姓的諸侯國。洛陽作為天下之中,由周公親自建立成周。這個其實與後來滿洲人在全國建立滿城類似。然後分封其他的諸侯,這些人,基本上就是各地的土著。比如楚國、吳國、越國,應該都是南方的荊族和越人。這些諸侯國要定期的向周天子進行朝貢,周天子如果看誰不爽就可以調集諸侯的軍隊起討伐,當然如果某個小諸侯被欺負了,周天子也有保護的義務,諸侯國內部出現分歧和內亂,周天子也有調停的義務。至於周邊那些沒有納入到周天子統治範圍內的民族,周人就給人家起外號,什麼戎狄蠻夷,總之都是很蔑視的稱呼。
周公創造的這套制度,已經具備了中央大一統的雛形和基礎。理論上,所有的諸侯都是大周的子民,所有的土地都是周天子的財產。故此我覺得,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全國範圍內的王朝就是周朝。
周之前的夏商兩朝是不是真的達到了這種統治水平呢?換而言之,商王和夏後在全國範圍內究竟有沒有這種權威性呢?他們的統治疆域,究竟有多大?影響力範圍究竟有多廣?按照周人的說法,這兩個王朝跟自己一樣,所以周人創造的這套系統,並不是創造,而是延續。並不是周人把你們這些諸侯硬性的統一到了一起,而是有成例在先。周人甚至宣稱:早在三皇五帝時代,就已經是如此了,只不過那個時候是公天下而已。
很明顯這一切全部都是周人的歷史發明,其目的是在為自己的新制度找法理依據和正統性的證明。
商人究竟有多大的影響力,商人也把自己的子弟分封到全國各地嗎?商人的屬國到底有多少?商人的分封的最遠的諸侯到底在哪?這些東西現在基本上都是無從考證的,都沒法證實的東西,基本上都是傳說。
網友自己繪製的商代疆域。北到黃河入海口;南到漢水流域;西到關中。商人的勢力範圍真的有這麼廣闊嗎?這方面有什麼實物證據可以證明嗎?
商人很有可能就是一箇中原的地方性政權,商人的統治範圍也就侷限在河南、晉南、冀南這一片。現在沒有證據表明,商人的勢力曾經超越了這個範圍。現在網路上,流行的商代疆域圖,說商人的統治可以達到漢水、淮河流域,這個有什麼考古上的證據可以證明嗎?你怎麼證明那一帶的青銅文明是商人的分支或者藩屬呢?我在東北看有些博物館的標註,有些文物的年代是商代。。。商人的統治什麼時候達到過東北地區啊?這不是搞笑嗎?當時東北地區的民族知道商族的存在嗎?
如果說關於商人的統治還是個範圍大小的問題。那麼關於三皇五帝和夏王朝,基本上就沒法證明了。商人的勢力達到過淮水,這個還有卜骨作為間接的證據。卜骨上有商王曾經征伐過那一帶的記載。但是你打過這個地方,這個地方一定就歸你嗎?就能證明是你的勢力範圍嗎?就能說明當地的土著臣服於你嗎?當然這個還可以進一步的研究討論,終究還是有點事實依據的。那麼說在商之前還存在過一個類似的夏王朝,這個就有點搞笑了——商王朝我們至少發現了他中後期的統治中心,也就是甲骨文上所說的大商邑。而關於夏王朝,不要說他的屬國和勢力範圍,到今天,我們連夏的統治中心在哪,都不知道。連統治中心都找不到,然後就能畫出夏人的勢力範圍,這個確實有點魔幻。
這種地圖,我沒法評價,只能說很魔幻
那麼在周之前,真實的情況到底如何呢?這個只能靠猜測了。
我上面說過,以天子為核心的這一整套分封和朝貢體系,應該是周人的獨創。在周人進入東方之前,東方世界大約就是一盤散沙,根本不存在什麼共主。夏、商、乃至更早的三皇五帝,這些政權不過是一些地方政權而已。是周人把這些人串聯在了一起,這種做法在日本歷史上是很常見的,其目的就是為周人的新制度尋找法理依據和正統性。
日本皇室號稱萬世一些,但今天這個天皇家族,究竟何時何地來到日本,何時何地統一日本,至今都是謎,沒人能說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個家族偽造了自己的歷史。他們偽造歷史的辦法,就是把日本早期各個地方政權的大王說成是自己的祖先,也就是所謂的早期天皇。然後把這群人論資排輩,分出代際。而這些早期的倭人諸部落的大王或者說酋長,究竟與今天的天皇家族沒有血緣關係和傳承關係,只怕連當初編造這段歷史的人自己都不清楚。
這樣做的好處有三點:
第一,突出皇室血統的悠久歷史,且中間沒有中斷
第二,表明日本自古就是統一的國家,從來沒分裂過(你信嗎?)
第三,說明日本是個歷史超級悠久的國家,距今有兩千多年的文明史。
周人對於他之前的中國歷史,也是這個態度和手段。只不過周人並沒有把他之前的東方世界的各個地方部落的酋長和君王發明成他的始祖,畢竟他是外來戶嗎,他說這些人是他的始祖,在東方世界也沒人相信。他只能發明出來一個三皇——五帝——夏——商的王朝傳承體系。然後說自己是這個體系的繼承者而不是發明者。相對於日本的那種祖先發明來說,周人的這種歷史發明還是保守一些的。
那麼我上面說了這一堆,對於我們今天研究歷史有啥幫助呢?
我覺得最大的幫助就是:所謂的夏王朝,很可能已經找到了,只不過我們不承認而已。
按照我上面的說法,夏王朝,就是一個地區性的政權而已。夏或許真的存在,但很有可能並不是什麼中原地區的政權,也不是什麼天下共主,有可能就是哪個邊邊角角的酋長和國王而已,自然也不是什麼華夏源頭和始祖。現在無論是從考古上,還是從什麼分子生物的角度看,當時的東方地區(西安以東)存在著很多的族群,這些族群並沒有什麼共同的始祖可言。中華文明的發展,是個整合的過程,不是一個向外擴散的過程。說白了,中華文明的歷史程序類似今天的歐盟,而不是俄羅斯的擴張。
比如現在,我們都知道,大禹陵在浙江紹興,大禹的妻子是一個淮河部落酋長的女兒,塗山氏。那麼我就可以因此推斷出,大禹和他開創的夏政權,有可能就是江南地區,一個越人政權!只不過後人把大禹發明成了所謂夏朝的始祖,天下的共主,然後還發明瞭大禹治水走遍九州的傳說。或許大禹這個越人的首領,因為地處江南地區,在水利方面或許真有兩下子,周人就借題發揮,發明了一位華夏曆史上透過治水一統天下的大君王。相似地, 三皇五帝也是這麼發明出來的。
今天很多人之所以找不到夏朝,就是因為他們理想中的夏朝是周人那種天下共主,有一個統治中心,然後周圍有一圈歸附於他的諸侯。而且這個中心必須在中原地區(河南、晉南或者冀南)這種夏朝,你是找不到的,因為在周人之前,東方世界或許根本不存在這種體制。或許山西、浙江哪個遺址就是夏人的遺蹟,但是因為規模太小,地方太偏,得不到承認罷了。所謂的二里頭遺蹟,我個人認為,那是早商的遺蹟,說白了二里頭實際上是一座商城。而夏的中心說不定在江南,否則你怎麼解釋在會稽山會有大禹陵呢?
現在我心目中的周代之前的中國歷史應該是這樣的
周代之前,新石器晚期和青銅時代早期,中國歷史的發展,是各管一攤,各個地區有各個地區的文明中心,並沒有統一的政治中心可言。比如四川的三星堆,那就是蜀地的中心,蜀地的中心就是成都一帶。現在很多人一定要把三星堆和二里頭聯絡起來,找出誰是誰的爹,我覺得這個很無聊啊!人家四川的青銅文明就是獨立的青銅文明啊!跟你河南有什麼關係?你為什麼一定要把四川的古蜀文明跟河南的早期商代文明聯絡起來呢?這種聯絡就是要說明當時的華夏文明有一個共同的中心原點,但是這個原點在青銅時代早期,是不存在的。所以這種聯絡也是徒勞無益的!
然後商人對中原地區的文明進行了整合。周人有對長城線以南,長江流域以北的華夏文明進行了整合,最後是秦漢兩代對於中華文明的整合與定型。這樣才形成了我們今天熟悉的中華文明或者說是漢文明。而在商人之前,哪怕是在中原地區,文明都是呈現多中心分佈的狀態。中國的新石器時代文化和青銅時代早期的文明,是滿天星斗,均勻的散佈在中國大地上。
所以現在我看歷史,講歷史,我要說中華文明,或者說華夏文明,我最多講到周公和周禮。在周公和周禮之前,商人,最多算是一箇中原地區的文明,勉強可以算作是華夏文明的起點和雛形。而在商代之前,我覺得根本就不存在什麼華夏文明,那個時代的文明就是一個地方一個樣。比如在遼西地區,在燕國東擴之前,根本不存在什麼夏文明、商文明和周文明,我們這的文明就是山戎,就是穢貊。就是東胡或者說扶余系統的文明,和中原地區有交流,但不是很密切。遼西地區進入中華文明圈,是燕國東擴以後的事兒。同樣在廣西、雲南這些地區,他們早期的文明,就屬於越人或者是滇人。在秦始皇統一百越之前他們這個地區的文明,也是有相對獨立性的。福建和江浙一帶,在戰國之前,肯定也是百越的地盤。
山戎青銅短劍
我覺得我與相信夏朝存在的那些人,最大的區別和分歧,並是對於中國在周代之前有沒有文明的分歧,而是對這個文明到底呈現什麼形態有分歧。
尋找夏朝的人,或者堅定相信二里頭就是夏都的人,認為中華文明的起源,是一個點,有一個共同的中心,然後這個點向四周擴張,就跟莫斯科公國擴張那樣。那麼這個中心就是夏。而要說源頭,甚至可以追溯到三皇五帝的時代。
而我卻認為,在商人之前,中原地區都未必有什麼中心可言。在周人之前,東亞大陸或許根本沒有統一的文明中心。華夏文明是周人發明的一個概念,中華這個概念是戰國時代才逐漸形成的。而漢這個概念出現的更晚,是在漢代以後才逐漸形成。夏或許真的存在,但夏的真實身份應該就是河南、冀南、晉南甚至是江南某個小酋長國。大禹的身份或許就是一個越人部落的首領而已,他既不是天下共主,甚至連天下的概念都沒有。
尋找夏王朝的人,在尋找的東西其實就是一個周人傳說中的烏托邦而已,他們是永遠也找不到這個王朝的任何遺蹟的,因為他們認為的那種王朝根本就不存在。哪怕有朝一日他們發現了夏禹的都城,他們也是不會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