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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歲的李顯,終於又一次登上了皇位。

23年之前,他在這裡登基,他以為從此以後自己就是天下第一,但沒想到僅僅當了50多天的皇帝,就被無緣無故的拉下了馬,囚禁於湖北長達14年之久。

7年之前,他又被立為了太子,但是不斷遭到張易之兄弟的打擊和誣陷,如果不是神龍政變,他的皇帝寶座恐怕又要淪為一場大夢。

得之不易的皇位,長期的囚禁和擔心吊膽的生活,讓李顯變得格外敏感。第二次當上皇帝之後,他就和他媽一樣,得了迫害妄想症,總以為“有刁民要害朕”。

如何坐穩皇位?其實李顯大可不必擔心,因為800多年以前,漢文帝早就給他寫好了劇本。

當年呂氏被滅,漢文帝劉恆只有24歲,當丞相陳平和太尉周勃,把他從代地接到長安即皇帝位的時候,他除了是劉邦的庶子以外,幾乎一無所有。沒有功勞,沒有威望,沒有軍權,身邊只帶了六個心腹。

面對陳平、周勃這樣的開國元勳加江湖老油條,這個年輕人是怎麼做的呢?

第一步,控制京城防衛力量。

入主未央宮的當天晚上,就急忙下詔命親信宋昌為衛將軍,鎮撫南、北二軍;張武為郎中令,巡察保衛皇宮;自己在前殿坐了快一宿。

第二步,安撫誅呂大臣,尤其是對陳平、周勃禮敬有加,下朝時親自送他們出殿。

第三步,壓制外戚。呂后專權的陰影,大臣們還心有餘悸。如此可以順應民心,收服大臣,慢慢建立自己的勢力。

第四步,鈍刀子割肉,一年多以後,陳平病逝,三年之後,把周勃趕回了封國,讓他安享晚年(中間有波折,但未影響結果),漢文帝開始大權獨攬。

事實證明,漢文帝的手段不僅行之有效,而且還留下了仁厚美名,讓司馬遷大叔引用孔子的話誇他:“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

此時,李顯所面對的政治環境和漢文帝相比極其相似,但又比漢文帝強很多。

相似之處在於,都是大臣們斬除了太后勢力,希望繼任皇帝能夠帶來新氣象。

強的地方在於,李顯已經控制了禁軍,他的威望也比漢文帝六人入京時,高出了無數倍;可用之人,也比漢文帝多出了無數倍。

所以,李顯只要按漢文帝的方法去做,穩固皇位,留下一段美名,應該不是什麼問題。

可是,他剛剛安撫完大臣,就走向了另外一條道路——他爹李治的馭妻道路。

李治當年是如何坐穩皇位的呢?我們在第96篇《別被再騙了,李治真的懦弱嗎?》講過,這裡再稍微複習一下:

第一步,埋釘子,大大擴充宰相的編制,將自己人慢慢安排進宰相隊伍,稀釋長孫無忌和褚遂良手中的權力。

第二步,樹形象,胡蘿蔔加大棒,讓大臣們看到自己是厚黑學的一級運動員,對自己心服口服。

第三步,立軍威,登基的第二年就讓梁建方等人把西突厥痛扁了一頓。

透過前兩個操作,李治牢牢掌握住了政治權力,又透過打西突厥,牢牢掌握住了軍權。

等一切佈置完成以後,李治才走了第四步——重用武則天。用三年的時間,趕走了褚遂良,再用三年的時間,把長孫無忌徹底搞垮。

根據以上分析,相信大家已經看到了,把功臣趕下臺是每一個皇帝大權獨攬的必走之步。但是,漢文帝和李治走到這一步,都花費了好幾年的時間。

因為他們明白權力來自於共識,來自於人心。搞掉功臣容易,但合情、合理、合法的搞掉功臣並不容易。

假如他們一上臺,就把功臣給踩在了腳下,那麼他們在群臣的眼中,就是一個殘暴無道的昏君,以後除了那些愚忠的人之外,沒人敢為他們真心效勞,權力很難牢靠。

所以,在搞掉功臣之前,他們需要做出一些成績,樹立自己的威信。更重要的是,還要把功臣的名聲搞臭、搞爛,讓群臣們知道,是功臣們對不起他們,而不是他們忘恩負義、濫殺無辜。

另外,功臣的後面都有著巨大的關係網,不把這個網拆了,只幹掉一兩個人,權力系統就會出現巨大的反噬。無論皇帝想幹什麼,下面的人都會兢兢業業地把皇帝要辦的事情搞黃。

所以,皇帝在扳倒功臣的同時,想讓自己的命令上傳下達,還必須建立一個新網,而這個新網沒有幾年時間,也是建不起來的。

李顯雖然當了兩次皇帝,但他顯然不知道這個道理。

或者說,他知道這個道理,但因為當年裴炎把他搞下臺,使他心裡產生了巨大的陰影。大臣們在他眼裡,都是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王八蛋。為了避免裴炎那樣的權臣再出現,他必須儘快下手。

神龍政變結束之後,張柬之、崔玄暐(wěi)、敬暉、桓彥範、袁恕己等神龍五虎,全部擔任了宰相,並賜爵郡公。

按照他們的功勞,這個封賞並不過分。尤其是張柬之和崔玄暐,人家本來就是宰相。

但是剛剛過去十幾天,李顯就覺得這些人的權力太大了。老孃武則天如此高明,竟然被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搞掉了,自己的水平根本不能和老孃相比,如果他們再發動政變,搞定自己簡直不要太容易。

所以,在當上皇帝的第二個月,也就是705年2月,李顯就直接模仿起了他爹李治——讓老婆參政,幫助自己扳倒功臣,只不過,他一下子扶持了兩個老婆。

李顯扶持的第一個老婆是韋皇后,名字不詳,出生日期也不詳,今天陝西人,家世很顯赫。不過李顯第一次當皇帝時,韋皇后她爹韋玄貞還只是一個小小的普州參軍(大概七品)。

當時李顯想把韋玄貞提拔為宰相,但遭到了顧命大臣裴炎的堅決反對,倆人爭執不下,李顯大怒之餘就說了一句氣話:“朕就是把天下給韋玄貞也無妨!”不曾想,這句話成了武則天和裴炎趕他下臺的理由。

但李顯並沒有因此痛恨韋皇后,因為他被廢了之後,無論是順境或者逆境、富裕或者貧窮、健康或者疾病,韋皇后都一直陪在他的左右不離不棄。

尤其是被軟禁於湖北的14年裡,他有過無數次自殺的念頭,都是韋皇后鼓勵他活了下來。這種生死與共的陪伴,讓他格外的感激,並不由自主的對韋皇后發過一個誓言:“若我以後能重見天日,定讓你隨心所欲。”

在李顯看來,這樣的老婆,肯定要比功臣可靠的多。老婆起碼不會對他痛下毒手,還會盡力盡力地幫助自己治理國家,就像他媽武則天,當年輔佐他爹李治一樣。

只是他沒有想到,韋氏不是武則天,懂得隱忍之術。他更不是李治,馭妻小能手不是誰都能當的。五年以後,他將為如今的決定,付出慘痛的代價。

李顯扶持的第二個老婆,比韋皇后更加出名,就是大名鼎鼎的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公元664年出生於官宦世家、京城名流。但很可惜,坐在金馬桶上的日子,她只享受了不到一年。

665年,她的宰相爺爺上官儀和父親上官庭芝,因為反對武則天全被殺了,她和她媽鄭氏就被髮配到了掖庭當奴婢(掖庭:宮女和低階妃子居住的地方,在皇宮西側)。

一個寡婦帶著一個襁褓中的孩子,從錦衣玉食之家淪為低人一等的奴婢,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鄭氏能把女兒養活就已經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了。

但鄭氏是一個極其要強的女人,在毫無希望的深宮,在勞累了一天,精疲力盡之後,她仍然要擠出儘可能多的時間,堅持不懈地教上官婉兒讀書、識字。

儘管沒人知道,一個深宮中的女奴讀書有什麼用,但刻在骨頭裡的家教讓鄭氏明白,讀書也許不會有希望,但不讀書肯定沒有希望。就這樣,她在眾人的不解和嘲笑中,一直堅持了十幾個春秋。

在暗無天日的環境中,仍然能堅持理想的人是可敬的,這樣的人教育出來的孩子也必然是可畏的。

上官婉兒沒有辜負母親的期望,小小年紀就已能吟詩作賦,口吐珠璣。下面是她寫的一首相思詩《彩書怨》,大家可以感受下:

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餘。

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

欲奏江南曲,貪封薊北書。

書中無別意,惟悵久離居。

當上官婉兒14歲的時候,她的才氣終於“舉宮聞名”,武則天聽說之後非常吃驚,把她叫了過去出了一道話題作文,題目自擬,文體不限,字數不少於800字,時間不超過40分鐘。

上官婉兒提筆就寫,不一會洋洋灑灑近千言,辭藻華麗,意境高深。

武則天看罷之後百感交集,她打心底裡喜歡這個小姑娘,因為上官婉兒與眾不同的才華,更因為上官婉兒的身上有武則天當年的影子。武則天入宮的那一年,也是14歲,也是才華橫溢。

可是,武則天又心有餘悸,因為上官婉兒是仇人的孫女,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大才,長大以後,會不會為她的父親和爺爺報仇雪恨?

武則天猶豫再三,惜才愛才的本能還是戰勝了仇恨,最終她還是免去了上官婉兒奴婢的身份,提拔為了內舍人,掌管宮中詔命,侍奉於自己左右。

你爺爺和父親都是一代忠臣,當初我殺了他們只是為了自保的迫不得已,今天用你,也算是對他們在天之靈的一點寬慰吧。殺其父用其女,這樣看來,武則天的心胸還真不是一般的寬大。

十幾年後,上官婉兒經過不懈的努力,終於成了武則天的左膀右臂,國家大小事務,基本都需要她參與決策。

不過,武則天並沒有完全信賴上官婉兒,有一次,上官婉兒不知道因為什麼事忤逆了武則天的旨意,武則天雖然免了她的死罪,但讓她受了黥刑,也就是臉上刻了字。

後世的小說家,根據這段記載,還扯了幾段狗血的故事。

有人說,她是因為和張昌宗偷情,被武則天發現了,一刀子扎到了臉上。

有人說,她是偷聽宰相們的對話,被李治一刀子紮上去的。為了掩蓋臉上的傷疤,上官婉兒就在臉上畫了朵梅花,不曾想因禍得福,梅花妝還引領了大唐的時尚潮流。不過,這都小說家言,大家聽聽就好。

李顯登基之後,需要扶持外戚扳倒功臣,就把上官婉兒提拔為了婕妤,晚上當老婆,白天當秘書,凡是需要起草的詔令都交給了上官婉兒。

除了扶持兩個老婆以外,李顯還別出心裁地把武則天的侄子武三思也提拔了上來。

武三思和李顯的關係,在歷史上絕對少之又少,堪稱一對浸泡在狗血浴池裡的歡喜冤家。

剛開始,武三思和李顯是一對爭太子之位的仇人。

698年李顯重新被立為太子之後,在武則天的安排下,武三思又成了李顯的兒女親家,武三思的兒子武崇訓娶了李顯的女兒安樂公主。

李顯當上皇帝之後,倆人先成了炮友,不是他倆搞到了一起,而是他倆共享了一個情人——上官婉兒。上官婉兒很早以前,就和武三思勾搭到了一起,後來才成了李顯的老婆。

成了炮友沒幾天,武三思又成了李顯的隔壁老王,在上官婉兒的引薦下,武三思和韋皇后又搞到了一起。

在這一段段混亂不堪的關係中,李顯很明顯是吃虧的那一方,閨女和兩個老婆,都成了武三思父子的馬子,最狗血的電視劇都不敢這麼寫。

可是,李顯不愧是李唐皇室的人,完美地繼承了祖輩們的優秀傳統,對男女關係這種事,根本在乎,要想生活過得去,頭上總得戴點綠嘛。

神龍政變之時,洛州長史薛季昶勸說張柬之和敬暉,讓他們趁機把武三思也殺了以絕後患。

但是張柬之卻認為,武三思這種罪大惡極的大魔頭應該留給李顯去殺,這樣有利於樹立李顯的君威,李顯的皇帝寶座就能坐得更穩。

哪知道,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李顯不僅是個王八蛋,還是一頭中山狼。在他的眼裡,這個曾經要置李家人於死地的武三思不是敵人,那些發動神龍政變,讓他坐穩了帝位的功臣們才是最大的威脅,他要聯合武三思扳倒這些功臣。

神龍政變第二個月,李顯就要把武三思提拔為司空、同中書門下三品(宰相)。

一直在擔驚受怕的武三思驚呆了,還以為李顯這是要捧殺自己,嚇得趕緊拒絕了。

但李顯不依不饒,又把武三思封為了開府儀同三司,天天讓他進宮陪韋皇后快樂的玩耍。武三思如果幾天不進宮,李顯就帶著韋皇后到武三思的府上千裡送溫暖。

遇見如此忘恩負義的皇帝,“能斷大事”的張柬之以及他的神龍四友,卻又一次誤判了形勢。

他們以為但凡是個人,都懂得飲水思源,李顯只是被韋皇后和武三思迷了心竅,還能再搶救一把。

但他們卻低估了人性之惡,總有那麼一些人,不僅要把水井刨了,還要一屁股坐在水裡。

一場極不公平的政治較量,就這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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