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7月30日,張愛萍將軍在北京主持一個會議,鄧稼先從基地趕回來參加此會。
張愛萍見到鄧稼先,非常驚訝,這個一米八身材魁梧的人,怎麼一下子變得又瘦又老。
他問鄧稼先:“你怎麼瘦這麼多?哪裡不舒服?”
鄧稼先回答:“好像是痔瘡,痛得厲害,開完會就去醫院開點潤腸藥。”
張愛萍馬上走出會議室,打電話給301醫院的院長,要他安排醫生接診,自己派司機送鄧稼先過去。
醫生指檢鄧稼先的肛門時,發現手指插不進去,馬上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他對門口的司機說:“鄧稼先不能回去了,要馬上住院!”
鄧稼先一聽急了:“我還要回去開會呢!”
醫生正色道:“這裡是醫院,你得聽我們的。”
於是,鄧稼先住進了301醫院,直到他病逝時,一共363天。
“兩彈之父”隱姓埋名28年,最後因為受到致命的核輻射,罹患癌症不治病逝,年僅62歲。
在這363天,卻是妻子許鹿希陪伴丈夫最多的日子,在那保密期的28年裡,他們夫妻倆聚少離多。
攜手33年,鄧稼先最後對許鹿希說:“對於事業,我死而無憾,唯有對你,滿心虧欠。”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鄧稼先和許鹿希33載的風雨同舟,最後化為流芳百世的傳奇。
01 短暫的幸福1958年,許鹿希和鄧稼先結婚5年後,迎來了他們生命的轉折點。
鄧稼先1950年回國後,到中科院物理研究所上班,過了8年短暫的幸福時光。
在那8年裡,他娶了比自己小4歲的許鹿希,生下一兒一女。
鄧家和許家是世交,鄧稼先的父親鄧以蟄曾是清華、北大的美術教授,而許鹿希的父親許德珩是九三學社創始人,也是五四運動的先驅者。
鄧稼先和許鹿希從小認識,兩人算是青梅竹馬。
鄧稼先回國後,許德珩非常欣賞他的才華和人品,於是有意撮合女兒和他的婚事。
郎有情妾有意,1953年,鄧稼先和許鹿希就結婚了,中科院副院長吳有訓給他們當主婚人。
婚後,他們住在了中關村的科學院宿舍裡,雖然只有60平方的家,但充滿著溫馨和快樂。
許鹿希在北京醫學院上班,每天要坐40分鐘的公交車去上班。
晚上下班時,鄧稼先就會騎著腳踏車到公交站來接她,然後一起回家,碰上有月色的夜晚,鄧稼先會推著車,陪許鹿希漫步在月光下。
第二年,女兒典典出生了,鄧稼先享受著當父親的甜蜜,總把女兒捧在懷裡。
典典兩歲後,家裡又多了一個小兒子志平,四口之家其樂無窮,週末就輪流到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家吃飯。
雖然鄧稼先當了父親,可依然像個大孩子,他逗著女兒叫“超級好爸爸”,帶著兒子上天台放炮仗,還常常帶他們去公園玩一身泥回來。
每次許鹿希洗著他們的髒衣服,都是哭笑不得。
然而,這樣幸福的時光,很快就被鄧稼先的工作打斷了。
1958年8月的夏天,鄧稼先表情嚴肅的回家了,然後一直沉默不語。
許鹿希問他什麼事,他慢慢地說:“希希,我要調動工作了。今後,我恐怕不能照顧這個家了,孩子和父母全靠你了。”
許鹿希接著問:“調去哪裡?幹什麼工作?不在北京嗎?”
鄧稼先回答:“不知道。”
許鹿希又問:“那去了新的工作地方,給我寫一封信,告訴我回信的信封,這總行吧?”
鄧稼先面露難色:“恐怕,這也不行。”
許鹿希無語了,鄧稼先突然很激動地說:“可是,做好這件事,我這一生就有意義了,就是為它死也值得了!”
聽到此話,許鹿希默默流淚了,能為之而死的事業,她能不支援嗎?
不愛照相的鄧稼先,主動提出去照了一張全家福。
從此,兩人過著聚少離多,毫無定時的日子,彈指一揮,就是28年。
28年裡,許鹿希既要忙自己的事業,她是北大醫學院的博士導師,一直想追求自己的理想。
而回到家,還有兩個尚未成年的孩子,特別是女兒總是喊“爸爸去哪兒了”,讓她既要當爹又要當娘,安撫孩子的心靈。
可她也不知道鄧稼先去哪了,有時候他會突然回家,有時候一年到頭也不回來,希望與失望交錯著,折磨了她28年。
《小王子》說到:“如果你在下午四點來,從三點開始,我就開始感到快樂;如果你隨便什麼時候來,我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準備好迎接你的心情了。”
鄧稼先幹什麼?去哪裡?去多久?什麼時候回來?許鹿希都不能問,問了也是回到:“老地方、不能說”。
於是,兩人的儀式感漸漸少了,見面總是不能交心,但他們的心從未疏遠,愛讓他們彼此相信和堅守。
02 長久的守望鄧稼先去造原子彈了,這是6年後,許鹿希猜出來的,但她知道不能問。
一次,許鹿希在家附近看見了鄧稼先,鄧稼先忙說自己下錯車了,趕忙搭上下一輛公交車走了。
而他工作的地方,其實就在離家不遠的地方。
等他搬去千里之外的新疆羅泊布基地後,許鹿希要見鄧稼先就難上加難了。
但她也知道,鄧稼先在為國家幹一件大事,這件事值得他為之而死。
困難時期,許鹿希從自己的口糧中省下一點糧票,給鄧稼先買點白麵,等他一回來就做炒油麵,他往往把碗舔得底朝天。
於是,她知道他受苦了。
到底是什麼工作?讓他變得如此蒼老?如此疲倦?才40不到的年紀,就已經滿頭白髮。
1964年10月16日,我國第一顆原子彈試驗成功,街頭上全是一車一車往外扔的號外。
許德珩拿著號外興奮地說:“是誰這麼牛逼,造出了原子彈?”
恰好,中科院副院長嚴濟慈來了,他大笑:“你還問我,去問你的女婿吧!”
第二天,組織給鄧稼先送來一張回北京的機票,並告知,他的母親病危。
等他趕回北京,母親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跪在病床前,久久不肯起來。
母親聽到了原子彈的號外,看著兒子,含笑而去。
在他為中國製造“大炮仗”時,是許鹿希照顧家中生病的婆婆,讓他無後顧之憂。
每次回北京做報告,是鄧稼先和許鹿希相聚的短暫時光。
只要聽見丈夫突然說:“希希,我回來了”,許鹿希眼裡就止不住淚流滿面。
一次,鄧稼先笑嘻嘻地說:“我去看典典了,她在新疆農場挺好的,就是瘦了,你不要太擔心。”
許鹿希心裡暖暖的,無論他是否在家,他始終是這個家的頂樑柱,只要他在,家就在。
03 第一次發怒從他開始幹那件事以來,她就沒有對他抱過怨、生過氣,而是更多的心痛,但唯有一次,許鹿希大動肝火,朝他發怒。
1979年,那是一次正常的核彈空投試驗,卻發生了不正常的事:核彈沒有爆炸。
這次核試驗也是鄧稼先簽字的,簽字就是向國家保證試驗的成功。
上百名防化兵出動了,也沒有找到核彈,是跌碎了?還是掉進哪裡了?
鄧稼先急了,他是負責人,必須找到這枚核彈,查清事故。
工程院的張彩華一扭頭,發現鄧稼先已經不見了,她心裡一急:“糟了,鄧老不會是進去了吧?”
是的,鄧稼先穿著簡單的防護服,準備進入了核輻射區域,尋找那枚核彈的核心部件。
有將軍攔住他:“老鄧,你不能去,讓我去,你的命比我值錢。”
但沒有人能攔住他,二級部副部長趙敬璞開車載他進去爆點中心區域,他也不讓趙敬璞跟進去。
不久後,他就找到了一些碎片,然後尋跡找到了那枚沒有開啟降落傘,掉落在沙漠上的核彈。
興奮的鄧稼先馬上跑過去,雙手捧起了它,是的,雙手捧起了,因為在他眼裡,這就是他的“孩子”,是他日以繼夜,帶領眾人研製出來的成果。
但他又馬上把它扔了,因為他想起了它的致命性核輻射。
可能是不好的預感,他違反規定,和趙敬璞拍了一張照片留戀,左邊高瘦的正是鄧稼先。
回到車上時,他笑著對趙敬璞說:“平安無事。”
這句話是對全國人民而言,不包含他自己在內。
回到基地後,鄧稼先忙著進行下一次的核試驗,這一次,終於成功了,而他,卻倒下了。
他馬上被安排去體檢,結果沒有一項指標是正常的。
體檢報告裡,白細胞的染色體內有大量粉狀體,那是可怕的鈽元素,他的尿液輻射性極強。
不懂情況的醫生問許鹿希:“他中了什麼毒?破壞這麼厲害?”
可是鄧稼先不說,許鹿希也不敢問。
醫生建議他住院治療,可他居然還要回基地去。
許鹿希知道後,終於忍無可忍,怒了,大聲朝他喊了一句:“你不要命了!”
她是醫生,知道丈夫常年受到核輻射,壽命必定打折,可她希望他能靜養,好好享受最後的時光。
可鄧稼先哪躺得住,只要一停下來,他眼神就會發呆,腦海裡全是數字公式和新想法。
他對妻子說:“不行,我得回去,美國的核技術已經接近理論極限了,等他們建成了模擬實驗室,我們就功虧一簣了。”
早在1963年,美蘇英三國簽訂了《部分禁止核試驗條約》,意在阻止中國進行核試驗。
國際形勢的嚴峻,國內環境的困難,都加劇了鄧稼先的壓力,導致他時常緊繃著神經,趕超時間。
第一顆原子彈成功後,兩年後,他又帶領專家組攻破了氫彈,現在,他在進行第二代核武器的研究——中子彈。
於是,他做了一次手術後,掛著尿袋,擠著公交車,回到科研所繼續上班。
得益於鄧稼先的理論研究,在他去世三年後,中子彈終於試驗成功。
這些成功,是鄧稼先忍著劇痛換來的,沒有人知道他在便血,因為他的內褲從不讓妻子或警衛員洗。
他以為自己只是得了痔瘡,熬一熬就會好的,所以每次單位體檢,他都以走不開為由缺席了。
許鹿希也拿他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他一天天瘦下去。
等張愛萍將軍“命令”他去體檢時,他已進入直腸癌的中晚期,癌細胞已經擴散到手術刀無法進入的部位。
從1985年7月30日鄧稼先住院到1986年7月29日去世,離滿一年還差2天,這363天成為許鹿希陪伴鄧稼先最久的時光。
她終於不用日夜守望了,他就在身邊,就躺在病床上,哪也去不了。
04 最後的守護住院後,鄧稼先動了幾次手術,切除了一些腫瘤部位。
可他還是不老實,依然繼續寫書,繼續作研究報告。
許鹿希看著他額頭上冒的冷汗,心疼地讓他休息,可他說寫字能讓他忘記疼痛。
於是,她找來一個軟橡皮圈,讓他坐在上面減緩疼痛。
她問他:“都已經成功了,你還在寫什麼?”
他充滿期待地說:“核技術不僅僅是原子彈和氫彈,利用好它,我們可以有無窮無盡的能源,可以發展科幻片中的高超技術,可以實現人類美好的幸福生活。”
原來,他在寫一份對未來充滿預見性的《建議書》,一份可以讓我國實現核大國地位的實施計劃。
但化療和手術消耗了他大量的體力,加上過度勞累,他的病情惡化得很快。
止痛用的藥,由原來的一天一針,變成一小時一針,可即使這樣,他也沒有放棄這份《建議書》。
疼痛難忍時,這個漢子終於喊出了聲:“希希,讓他們給我打一針,給我打一針!”
就這樣,在1986年6月,醫生髮出病危通知書前,鄧稼先終於把《建議書》寫好了。
他把厚厚的一疊紙交給許鹿希,虛弱地說:“它比你的生命還重要。”
送走這份《建議書》,鄧稼先被醫院批准回家了,許鹿希知道,他的生命即將走到頭了。
1986年6月23日,鄧稼先的名字突然出現在《解放軍報》和《人民日報》上:名字鮮為人知,功績舉世矚目。
很多朋友問許鹿希,一直都默默無名,怎麼突然就大肆宣傳呢?鄧稼先出什麼事了?是否還活著?
一個月後,鄧稼先終於堅持不住了,被送進了醫院,在7月29日,他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對許鹿希說:“如果有來生,我還會選擇中國、選擇核事業、也選擇你。”
許鹿希不願意相信丈夫去世的訊息,久久拉著那雙早已冰冷的手不鬆開。
她願意不接受自己苦等28年的結果,就是兩人的生離死別,於是她開始去追尋他的蹤跡。
05 堅定的追尋她去他的故鄉,去他的校園,去他的研究生,去他的基地,去他的表彰大會。
於是她知道了,鄧稼先快樂的童年被侵略者破壞了,他從此立志要為祖國強大而奮鬥!
於是她知道了,鄧稼先拒絕可以揚名天下的機會,毅然回到一窮二白的中國,參加新中國的建設!
於是她知道了,28年前他被錢三強選為核武器研究的帶頭人,從此隱姓埋名關門造彈。
於是她知道了,他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和挑戰,每次核試驗都衝到最前面,最後傻傻地捧起強輻射的彈片。
她知道了,她終於知道了,他為之而死的工作,就是研製出了原子彈、氫彈和中子彈!
最後住院的那363天,她是陪著他一起走過的,所以她當然知道,他承受了多麼大的痛苦。
2015年,許鹿希和家人一起撰寫的《鄧稼先傳》面世。
眾人終於知道了,那位28年來“隱身”的“兩彈之父”,為我國的核武器作出了多麼大的貢獻。
但書上卻隻字未提,許鹿希多年來的隱忍負重。
她一直住在1958年搬進去的宿舍樓裡,那裡只有60平方。
國家曾讓她搬去新住所,她拒絕了,說:“這裡有我和鄧稼先的回憶,我哪也不去。”
這棟破舊的老房,年久失修,沒有暖氣、沒有電梯,卻有著他們的共同回憶。
06 得來不易的尊嚴戰亂時,由清華、北大和南開大學合辦的西南聯大,有一首校歌。
歌詞中有馮友蘭寫的一句歌詞:“千秋恥,中當雪;中興業,須人傑。”
無論你是否願意相信,這世界總是有這樣一些英雄,他們捨身忘死,為國家為人民奉獻自己的一生。
鄧稼先去世前,曾去北京天安門走了一圈,他對警衛員說了這麼一句話:“30年後,還會有人記得我們嗎?”
讓人遺憾的是,鄧稼先因為保密,極少拍照,在他追悼會上的照片,是他47歲時拍的工作照。
這個從來沒有享受過幸福生活的科學家,用他的價值,換來了我們的尊嚴和安定。
當第一顆原子彈成功爆炸後,美國在第123次中美大使級會議上,首次使用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稱謂。
新中國的勝利,是無數革命先輩們的鮮血換來的;而新中國的強大,則是無數軍事科學家們的汗水換來的。
我們應該知道,所有的尊嚴都來之不易,所有的和平都來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