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瀏陽河東岸有個小山村,名叫蘿蔔衝。1908年11月19日,在同族堂兄弟中排行第五的五伢子出生了。當時誰都不知道,五伢子後來會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大將許光達。
許光達7歲的時候,已經到了上學的年齡,可因為家境貧寒,他卻不得不去做一個專職的放牛娃。
放牛娃許光達身在曹營心在漢,他總喜歡到附近一所私學附近去放牛。朗朗書聲是許光達最喜歡聽的聲音。
私學先生問許光達,你這樣喜歡讀書,為什麼不進學堂呢。“我家沒得錢”,許光達哭著回答。
“伢子,莫哭,想念書,你就來,我不要你的錢。”先生愣了一下,轉過臉擦擦自己的眼睛,然後對許光達說。
領著許光達給孔子像磕過頭,先生又吩咐女兒:“桃妹子,去給這個小哥哥拿一本書。”
當時的許光達一點也不會料到,先生會成為他的岳父,桃妹子會成為他的妻子。
許光達
先生鄒希魯是前清舉人,和徐特立是同學,在“康梁變法”之後回到故鄉長沙,立志教育救國,搞起了“勸學會”。許光達這樣一心向學的農家伢子,是他喜愛的物件。
半年後,鄒希魯受聘到許家園小學教書,讓許光達跟過去上學。許光達不負師恩,成績十分出眾。鄒希魯識人有功、育人有方,非常自得,常在人前人後誇獎許光達。
聰明好學的許光達先是順利考取長沙縣立第一小學高小部,後又考入長沙師範學校。
鄒希魯為許光達感到由衷高興。長沙師範是鄒希魯好友徐特立創辦的學校,鄒希魯曾在這所學校從教員幹到第五任校長。
一天,許光達在長沙師範的校園裡看到了鄒希魯。原來,鄒希魯再次受聘到長沙師範教國文,許光達也再次成了鄒希魯的學生。
鄒希魯可不僅僅希望許光達是他的學生,他還希望許光達是他的女婿。1922年,14歲的許光達還只是長沙師範的一名本科學生,鄒希魯便託人到許家提親,要把9歲的女兒桃妹子許配給許光達。
儘管許光達的優秀有目共睹,但是鄒希魯此舉還是有些操之過急。對於現在的老師、未來的岳父的難言之隱,許光達是清楚的。
許光達
鄒希魯家四世同堂,當家人是鄒希魯大哥,而鄒希魯,說他是寄人籬下的食客也不為過。
鄒希魯長年在外遊學,工資低得可憐,照顧自己都困難,難得對家裡有所貢獻。可恨妻子接二連三生下女孩,讓他在家裡生活越來越沒有底氣。
更可悲的是,一年旱災嚴重,管家的大哥見收成無望,竟然懸樑自盡。按排行本該鄒希魯管家,操持不來家長裡短又志不在此的鄒希魯主動讓賢,把家務事託給堂弟管理。堂弟心狠,逼著鄒希魯妻子賣女兒。理由是“養這麼多女伢,坐吃山空,家裡怎麼受得了?”
鄒希魯一介書生,不敢和堂弟辯駁,只敢躲在房間裡抱著女兒哭。鄒希魯妻子看見丈夫這個樣子,心生絕望,上吊自盡。
“女兒我堅決不賣,要死,我也同她們死在一起。”人命關天,顧不得臉面的鄒希魯對堂弟說。堂弟見狀,出了個主意:女伢早晚是人家的人,不如早定個人家,嘴裡吃的糧食就省下來了。
這樣,鄒希魯迫不得已委託人去許家提親。
許光達情知終身大事已定,但在嚮往革命、追求進步的道路上並沒有放慢腳步。
許光達和桃妹子
1925年5月,許光達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9月,轉為中國共產黨黨員。
1926年,許光達考進黃埔軍校。從軍校出來,到國民黨軍第二方面軍任見習排長。“八一”南昌起義爆發後,許光達加入南昌起義隊伍,在第二十五師第七十五團任排長,取得了會昌戰役的勝利。繼而升為連長,在三河壩戰鬥中負傷,被安置在廣東大埔茂之前村養傷。
照顧他養傷的那家人有個19歲的女兒,叫孫翠花,是個槍不離手的烈性妹子。
養著傷的許光達天天託孫翠花母親打聽隊伍的訊息,而孫翠花顯然愛上了許光達。老人為難了,她兜了一個大圈子,對許光達說:“你就留下來吧,我幫你成個家,保證合你意。”
早有意識的許光達紅著臉說:“大娘,你老人家還不曉得吧,我早就定親了。”
大娘失望了。一廂情願的孫翠花更加失望。許光達走後,孫翠花把隨身攜帶的槍送給了許光達。
離開茂之前村,許光達到上海去找黨組織。黨組織安排許光達到國民黨三十三軍學兵團任教育副官。利用為國民黨辦學兵團的機會,許光達為組織大買子彈,事情洩露後不得不撤出。組織又安排許光達打入西北軍馮玉祥部,做兵運工作。
和戰友商量後,許光達決定順路回老家看一眼再北上。
當21歲的許光達出現在16歲的桃妹子的面前時,桃妹子頓時臉紅紅地逃掉了。
許光達和桃妹子
其實孤苦一人的桃妹子,日夜都在期盼著許光達的到來。父親鄒希魯續了一房夫人,到北方小縣清河縣當縣長去了。桃妹子不好帶著,只得留在家中。
鄒希魯臨走前,給許光達留下一封信,放在父親許子貴手裡。信中寫道:鄒希魯為了謀生背井離鄉,只能把桃妹子託付給許家,希望許光達回家後,即和桃妹子完婚。
考慮到自己漂泊不定的生活,許光達犯難了。
許子貴對兒子說:“桃妹子從小沒有娘,跟鄒先生識了不少字,做田、繡花樣樣拿手,能嫁到我家,是我們許家的福氣!再說,人家鄒先生是知名人士,地方上誰不敬他?如今又當上了縣官老爺……”
父親、兄長連續勸說幾天,許光達感到無法拒絕,他和桃妹子結婚了。婚事很簡樸,一方面是因為家裡經濟條件不好,另一方面更擔心張揚了會引起國民黨的注意。
新婚之夜,新郎許光達和新娘桃妹子聊起了現實。
“我是個四處奔波的窮光蛋,行無定蹤,不能守家過日子,你嫁給我可要吃苦啊!”
“那有麼子,我能自己養活自己。”
“你可曉事,我做的事情很危險啊!”
“男子漢麼……”
表示支援丈夫事業的桃妹子,沒想到在他們新婚的第10天,得到了一個直如晴天霹靂的訊息:長沙警備隊的人要來抓許光達這個共產黨了。
許光達
事情的經過是:許光達有一個同伴被國民黨特務抓去後,供出了許光達。幸好桃妹子的姐夫謝立仁在長沙警備隊當個小頭頭,把訊息告訴了妻子,也就是桃妹子的大姐。大姐趕緊派人到蘿蔔衝去送了信。
桃妹子瘦弱的肩頭不住地瑟瑟發抖。夜晚的鄉村,遠處傳來了狂亂的狗叫聲,桃妹子趕緊為丈夫收拾行裝,把打好的包袱遞給丈夫,果決地說:“走吧,趕快,狗都叫了!”
許光達摟住妻子,掏出手帕擦去妻子的眼淚,在妻子耳邊說道:“你要多保重,我會回來的!”
“放心地走吧,一千年一萬年我都等著你……”後面的話,桃妹子說不下去了。
新婚夫妻二人走出新房,走到瀏陽河邊的渡口。許光達跳上渡船,向桃妹子使勁揮揮手,拿起竹篙用力一撐,船離岸而去。
看著丈夫的身影在蒼茫的夜色中越來越遠,越來越淡,最終消失不見,桃妹子深一腳淺一腳在田野裡奔跑起來。她跑到母親的墳頭,撲下身子,放聲大哭。
妻子的哭聲,許光達聽不見了。新婚的妻子,他也陪伴不了。只有許光達的小妹桂妹子,依偎在新嫂子身邊,成了桃妹子最知心的夥伴。
許光達逃到了清河縣,找到縣長岳父鄒希魯。鄒希魯對女婿說:“天無絕人之路,我這裡正需有個幫手哩!警察局長、稅務局長、商會會長,這些位子,你自己挑。”
喜歡和槍桿子打交道的許光達,選擇了警察局長。一上任,第一件事許光達就是檢視軍械庫。軍械庫裡有最時興的步槍,也有老掉牙的土炮、鳥槍。看完軍械庫,許光達拉出一支四五十人的保安隊,頗為壯觀。鄒希魯笑得合不攏嘴,連連稱讚許光達的黃埔沒白上。
許光達和戰士們交談
可後面發生的事,就讓鄒希魯笑不出來了。
許光達開始清理犯人。他先把全縣刑事案件卷宗過目一遍,決定把他們放了。他們中間大多數都是饑民,為了活命鬧事入獄,並無大的罪過。一縣之長鄒希魯思考過後,同意了。
接著,許光達準備釋放政治犯。所謂政治犯,無非是本地一些革命者或革命的同情者。鄒希魯擔心地說:“隨便釋放政治犯,上峰是要怪罪的!輕者罷官,重者殺頭啊!你呀,太年輕……”
“我一人做事一人擔,”許光達對岳父說:“既然清河不能安生,我這就走,另謀出路。”
鄒希魯不知道,許光達心裡已經形成了一個大膽的計劃。他對鄒希魯說,和清河保安隊兄弟們混了一個多月,有些感情,走前,想和他們吃頓飯。
以給許光達過生日為由,鄒希魯把清河縣的警察全叫到一處吃酒。局長過生,縣長請客,那些受寵若驚的警察爭相灌酒,都喝得七歪八倒。
許光達瞅準機會,悄悄溜出去把監獄的崗哨換下來,讓他們也去“儘儘興”。這時,許光達將事先準備好的一桶煤油從屋頂上澆下去,點起一把火。
很快火光沖天,火勢已無法撲滅。許光達放出政治犯,讓他們衝進軍械庫,取出兵器紛紛逃走。
等警察們酒醒後,許光達早已不知去向。看著許光達房間抄錄的一首詩:“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尤強勁,任爾東西南北風”,鄒希魯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發出長長的嘆氣聲:“年輕,太年輕了……”
許光達和士兵親密接觸
省警察廳和長沙警備隊派來的人都到了清河縣。警察們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許光達身上。可憐的鄒希魯也脫不了干係,好不容易當上的縣長被罷免了。
鄒希魯灰頭土臉回到長沙。他對許子貴提出,擔心桃妹子經受不了打擊,想把桃妹子接回去住一段時日。
然而鄒希魯清正廉潔,當了一任縣長,沒有攢下什麼錢財。添上桃妹子一張嘴,全家人吃飯都成問題。
繼母不樂意,心裡窩著一股無名火,動不動就說:“唉,烏紗帽都抹掉了,還得養一大家子吃閒飯的,這個日子怎麼過!”
桃妹子是一天也不想過這種吃閒飯的日子了,就進了一家襪廠做工,把掙來的錢都交給繼母,希望父親的晚年能安逸一些。
可是兵荒馬亂的,哪裡能安逸。長沙警備司令部懷疑桃妹子的姐夫謝立仁給許光達通風報信,把謝立仁“內部正法”了。桃妹子的大姐哭得死去活來,謝家當然怪罪許家,親戚反目,鄒希魯陷入了絕境。
心身俱損的桃妹子昏倒在機器旁邊。她在傷夢中呼喚丈夫的名字,可當她醒來,只有桂妹子在照顧她。
正在此時,繼母拿來一張報紙遞給桃妹子。報紙上有一個醒目的大標題“又一批共產黨分子正法”,一長串名單裡有許光達。
桃妹子大叫一聲,跳下床,赤著雙腳跑出門。荒郊野外,桃妹子發了瘋一樣地跑著,樹枝刮亂了她的頭髮,野草劃破了她的手臂,渾身上下血跡斑斑,她卻全然不顧。她解下褲腰帶系在樹枝上,把頭伸進套結。
鄒希魯呼喚女兒的淒厲聲傳到了桃妹子耳朵裡,可是桃妹子的頭已在套結之中,掙扎不得。猛然發現女兒的鄒希魯猶如五雷轟頂,不顧一切撲上去抱住女兒。
從套結裡解救出來的桃妹子,身體軟在父親的肩頭。好在回過神來,活了下來。
後來桃妹子得到許光達從上海來的一封信,心裡才有了一絲希望。
許光達和毛主席
許光達逃到北平住進了北新橋附近的天壽公寓。許光達身上沒什麼錢,在這家價格便宜的公寓裡,飢一餐飽一餐勉強度日。即使這樣,錢也很快花的見底了。
不得已,許光達去了開灤煤礦挖煤。可負過傷的許光達適應不了“煤黑子”的生活,不到一個月便打起了擺子,病倒了。無奈之下,許光達又回到天壽公寓,度日如年。
天壽公寓隋老闆的女兒隋小姐在北平女師大唸書,讀過不少進步書刊,熱情正直。許光達透過她,找到了同學廖運周。廖運周推薦許光達去堂兄廖運澤那裡,暫時被安置在袁子徑的獨立旅警衛營第一連第三排當排長,暗地裡為黨組織工作。
在此期間,許光達想辦法買了10支警衛營收繳的蕪湖市警察局的槍支,交給組織使用。結果被發現了,許光達面臨被逮捕、移交軍法處的險境。
許光達只好再次出逃,黨組織安排許光達到周恩來主辦的第一期中央軍事訓練班學習。然後許光達進入紅軍,在戰鬥中負傷,遠赴蘇聯治傷和學習。直到1938年才回到延安,先後任抗大訓練部部長、教育長。
這一年的一天,丈夫音信全無的桃妹子上街買東西,看見徐特立站在高臺上演講。徐特立是父親的同窗好友,聽徐特立講團結抗日的重要性,講共產黨的立場方向,桃妹子莫名其妙興奮起來:丈夫活著,我就跟著他走;丈夫死了,我就接著做他的事!
機會來了,徐特立到鄒希魯家中看望老同學,看見桃妹子,問桃妹子在做什麼工作。桃妹子不好意思地回答,哪有麼子工作做。
徐特立
鄒希魯接過話說,工作不好找,女婿生死未卜,女兒嫁了等於沒嫁一樣,終日守在孃家悲悲慼慼。親生骨肉,又不好往外趕,可後妻成天嘮嘮叨叨,逼著女兒改嫁,真叫內憂外患,如坐針氈。
見老同學如此艱難,徐特立把桃妹子介紹到抗日軍政大學讀書。
“桃妹子,從長沙到延安,有上千裡的路程,沿途還有許多國民黨的關卡,困難不少,你一個女伢子家,怕不怕喲?”徐特立問。
“不怕!”桃妹子乾脆回答。
“唸了抗大就要上戰場,跟日本侵略者真刀真槍地幹,出生入死,你怕不怕?”徐特立又問。
“不怕!”桃妹子再次乾脆回答。
“這次一離家,弄不好就再也回不來了,見不著你爹爹,怕不怕呀?”
“不怕!”這一次回答,桃妹子猶豫了一會,聲音也小多了。
但桃妹子下定決心是要去的。她把自己原來的名字鄒經澤改成鄒靖華,想著要靖忠報效中華。
去延安前,鄒靖華去蘿蔔衝看望公公許子貴。許子貴對兒媳說:“桃妹子,別等他了,遇著好人就成個家吧!”
許光達和鄒靖華
公公的話讓鄒靖華淚如雨下,她對公公說:“爹爹,你要多加保重!我這次出去,是要想法子找他。一有個眉目,我就打信來家告訴你老人家。”
淚別公公,鄒靖華又來到母親墳頭,痛哭一陣,正準備起身,冷不丁見身旁立著一個人,原來是桂妹子。
桂妹子想跟鄒靖華一起去延安。鄒靖華把桂妹子的長髮剪成短髮,給桂妹子取了個名字叫許啟亮,倆人一同上路。
路上,遇到一夥國民黨偵緝隊搜查。鄒靖華從貼身衣兜裡摸出兩件一直珍藏在身邊的物品,一件是穿進許光達身體後被取出的炮彈皮,一件是許光達黃埔軍校的留影。兩件物品都是新婚之夜許光達給她的。
“姐,把它丟掉吧!五哥曉得了也會原諒的。”許啟亮說。
鄒靖華捨不得丟,她將照片仔細端詳一會,揉成一個團球,往嘴裡一塞,猛地用勁嚥了下去。許啟亮不知該說什麼,忙著幫鄒靖華抹胸口,儘量讓鄒靖華好受些。
在西安,鄒靖華碰到了老同學林明偉,林明偉是林伯渠的孫女,林伯渠在西安八路軍辦事處負責。鄒靖華託林明偉找爺爺林伯渠打聽許光達。
林伯渠不動聲色地給許光達拍了一份電報。許光達的處境也確實有些微妙。
林伯渠
擔任抗大教育長的許光達,給人的印象是30多歲的單身幹部。
有老戰友找上門勸他:“光達,恕我說句不吉利的話,你跟她離散都十個年頭了,誰知道她是死是活?這兵荒馬亂的,她要是不在人世了,你還苦熬個什麼勁?別太折磨自己了。”
“我去蘇聯之前還跟她透過信。萬一她沒出意外,我另娶別人,太傷她的心……等等再講吧!”許光達搖搖頭說。
“等!等!你都30多歲了!抗大漂亮姑娘多得是。”
抗大不僅漂亮姑娘多,喜歡許光達的姑娘也不少。有女孩給許光達寫來一封又一封情書,許光達總是笑笑說:“我有愛人了。”
許光達不知道的是,他已記不清的從蘇聯發到老家去的信,因為國民黨同蘇聯關係交惡,郵路被掐斷,都石沉大海。
現在,曾經的桃妹子、此時的鄒靖華住進了延安大旅社,許光達來到了她面前。分別十年,夫妻首次相聚。
鄒靖華在心裡問自己:這是真的嗎?這不是夢吧?等到周圍的人都出去了,鄒靖華再也忍不住,撲進丈夫的懷抱,放聲大哭。
十年別後終相見(左為鄒靖華,中間是許啟亮)
第二天,鄒靖華陪著許光達,去見了毛主席。毛主席祝賀他們夫妻團圓,還對鄒靖華說,鄒希魯是他在長沙師範的的國文老師。回來後,想想毛主席的和善,鄒靖華覺得,丈夫肯定是對的。
很快,鄒靖華入了黨。許光達高興不已,說:“十來年了,奔來奔去,我們硬是走上了一條路,祝賀你!”
那天正好是倆人結婚十週年。許光達詩興大發,給妻子寫了一首詩。
“我倆的結婚整整已經有了十年,
然而相聚的時間僅僅只有兩個月零二十一天。
不知流過了多少的傷心淚,
也曾受盡了艱苦與辛酸,
絲毫也不能摧毀我們鐵的心願。
在生命的旅途上還會遇著狂風巨濤,
像從前一樣的衝破,
我們永遠的驕傲自豪!
在結婚後十週年紀念日寫給我的澤以留後念。
華 1938.10.14延安”
1942年,許光達帶著妻子到了晉綏軍區。許光達任晉綏軍區第二分割槽司令員,兼獨立第二旅旅長。鄒靖華隨同到二分割槽工作,還帶著女兒玲玲。
一天,玲玲突發疾病,直挺挺躺在炕上,五官扭曲,臉色白裡透紫。鄒靖華撲在女兒身上拼命叫喊,直到自己也暈過去。
鄒靖華和孩子
警衛員藍德明把鄒靖華交給幹部家屬,拔腿就往黃河邊跑,喊回正在開會的許光達。許光達回到家,輕聲呼喚“玲玲”,玲玲卻不能迴應爸爸。
沒有藥,許光達沒法再看女兒,沒法再想辦法,他委託醫生:“拜託你了,照看一下,我那邊的會還沒開完。”
不料藍德明再次喊回了許光達,玲玲已經離開了這個她還遠遠沒有看夠的世界。許光達用盡力氣抱著漸漸冷去的小生命,踉蹌幾步,跌坐在椅子上。他長長地抱著女兒,呼喚著女兒的名字,希望得到女兒的諒解。
此後,許光達一直把女兒的照片夾在黨章中間,揣在貼身的衣兜裡。
對不住女兒的許光達對部下要求也十分嚴格。蘭州解放那天晚上,當聽說第二兵團某師5個主要領導每人做了一件短棉襖、一件絲背心和一個斗篷,作為第二兵團司令員的許光達當即給師長打電話進行批評:“剛進城就辦這件蠢事,延安精神搞哪去啦?……你們必須寫出深刻的書面檢討,開會做檢查!”
1950年春節前,中央軍委特批許光達回老家探親。
許光達、鄒靖華和孩子
四哥許德富說:“這下好了,五弟當了大官,我們兄弟幾人都能跟著享福了。”
許光達笑著說:“可惜我當的是共產黨的官,不興給親屬謀私利,只有你們為我受累,我卻沒麼子幫襯你們的。”
弟弟許德強還帶著一絲希望說:“那也講不準的,日子長的很呢。”
1960年,糧荒。許德富、許德強在家餓的挺不過去,去北京找許光達。
許光達已是裝甲兵司令員,住在裝甲兵大院。幹部親屬來部隊填肚子的情況非常多,裝甲兵黨委作出了一項決議:所有幹部親屬來後只許住3天。
在飯桌上招待2位兄弟時,鄒靖華委婉地提出了黨委決議。
許德富一聽,發了脾氣:“我兄弟倆大老遠地跑到北京來找你們,你們開口只准住3天!麼子決議不決議,這個地方就算你官最大,你不發話,哪個敢要我走!”
許光達儘管為難,但還是和妻子把家裡所有的積蓄和全國通用糧票都給了兄弟二人,還給他們買好了火車票。
許光達、鄒靖華家庭合影
兄弟走後第二天的晚上,許光達接到通知,說許德富、許德強在安陽公安局病倒了。“趕快把他們接回來!”許光達說。
許德強病得重一些,被送到解放軍總醫院。許德富尚能支撐,為了不給許光達添麻煩,堅持一個人回了湖南老家。
許光達看到許德強的時候,許德強光是瞪著眼睛,不會說話了。當天夜裡,許德強死在醫院。屍檢結果顯示:許德強的胃裡面沒有一點食物,他的胃完全萎縮了。
“我許光達一生無愧無悔,唯有這件事,是個例外。”1969年,許光達生命垂危時,還記著找上門的弟弟被餓死這件事,於心難安。
許光達也永遠離開了,看他的一生,也許他對不起妻子,對不起女兒,對不起岳父、對不起父親、對不起兄弟,但他對得起組織,對得起祖國和人民。舍小家為大家是他堅定的信念,也是他留給後人的寶貴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