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史為鑑,鑑於當下。
反感、反對為寫文章而寫、無病呻吟,覺得那樣沒有意思。
今天寫的這件事,也是關於被我軍俘虜的國民黨高階將領的事,本文主人公是山東省長清縣馬頭村人(百科上說是山東河西縣人)李仙洲。
因此,才認為有必要寫出來。
李仙洲是國民黨將領中傳說的“山東三李”(李仙洲、李延年、李玉堂)之一。
蔣介石看重李仙洲有三個原因,一,黃埔軍校一期畢業,達到蔣介石嫡系的基礎條件;二,1925年,李仙洲隨黃埔軍官學校教導團參加東征,討伐陳炯明,作戰勇猛,屢立戰功,成為蔣介石心中猛將之一;三,從不沾嫖賭惡習,被蔣介石評價為“一名真正的軍人”。
李仙洲父親李恆欽,時為馬頭村“村長”,家庭殷實.
1894年6月17日,李仙洲出生那天,附近一位小有名氣的算命先生趕來道賀,掐指一算說:“這孩子將來一定會出將入相!”
算命先生都有自己的一套自圓其說的說辭,假如後來李仙洲沒有成為將軍,算命先生也會找出其中原因來。
不管怎麼說,這總是吉言。
李恆欽聞聽,非常高興,慷慨地給了算命先生一些喜錢.並好好地招待了他一頓。
算命先生說那些吉言,目的也就在此。
後來,李仙洲果真出了名,不僅在長清,在山東,就是在整個中國,都有名氣。
那位算命先生到底算得準不準,不得而知。
李仙洲自幼聰明,9歲讀私塾,14歲結婚,17歲得子,還在武術學校學武3年。
1924考入黃埔軍校,由於李仙洲在同學中年齡最大、個頭最高,且已經做了父親,同學們都稱他為“老大哥”,正是這個形象,在時任政治部主任的周恩來心裡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李仙洲
1932年7月,時任第1軍第3師第9旅旅長李仙洲奉命參加對鄂豫皖蘇區的第四次“圍剿。”
李仙洲到江西不久,得知蔣介石已到撫州,便於當天晚上晉見。
一陣寒暄後,蔣介石問:如果讓你到第21師去當副師長,你願不願意?
第21師原是膠東軍閥劉珍年的部隊,劉珍年先後為軍閥李景林、張宗呂的部將,被編為國民革命軍第17軍,後又被縮編為第21師。
李仙洲不知蔣介石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心想,與其到一個人地兩生的雜牌部隊當副師長,不如在嫡系部隊當旅長,於是回答:我願當旅長在前線打仗,不願當副師長蹲在後方。
這就出現了本文可“鑑”處之一:李仙洲不知道蔣介石用意,也許是利用高官厚祿試探自己忠心,也許是不想重用自己了,再根據客觀條件,所以,他選擇留在嫡系部隊。
蔣介石也可能真正試探到了李仙洲的忠心,因此接下來說:第21師的官兵都是你們北方人,兵員充實,人強馬壯,這支部隊很不錯,你去吧。
這次不是商量的口氣了,是命令。
李仙洲低頭不語,因為他還沒有琢磨出蔣介石的意圖。
本文可“鑑”處之二:在不明白對方意圖的情況下,沉默是最好的表達。
蔣介石見他不作聲,就說:我不勉強你,你回去以後好好考慮一下,再給我答覆。
當晚回去後,李仙洲考慮了一夜。
李仙洲想:這年春天,蔣介石已在杭州將第21師師長劉珍年逮捕軟禁,但由於劉珍年在這支部隊中還有一定的影響,因此蔣介石還不敢馬上將該師直接吃掉。現在派自己去任副師長,應該是等待時機成熟時,將該師徹底吞併。
第二天一大早,李仙洲驅車來到蔣介石官邸求見。
見面後.蔣介石第一句話就是:你考慮了一夜,現在結果如何?
李仙洲“啪”地行了個軍禮,說:仙洲承蒙校長大力栽培,怎敢辜負校長厚望!
意圖想通了,回答果斷,順帶一個拍馬屁。
蔣介石大喜,立即任命其為副師長,並特批每月300元的特別經費,專門用於拉攏該師官兵。
原來,蔣介石就是用金錢收買、拉攏的辦法管理部隊。
不久,李仙洲將代理師長梁立柱架空,基本上控制了該師。
蔣介石
此中可見李仙洲也有幾把刷子。
1933年5月,蔣介石以顧祝同為審判長在南昌對劉珍年進行軍法審判並將其處決。
梁立柱為謀求當上師長實職,不惜花費20萬元巨資四處活動,要求處死師長劉珍年。但劉珍年死後並沒有得到將自己扶正的訊息,於是他又特地趕赴四川向蔣介石要官。
哪知他前腳剛走,後院就起火了。
李仙洲及各旅長、團長趁梁立柱不在,聯名致電蔣介石,要求撤掉其代理師長職務。
蔣介石接報後,哭笑不得,立即密電李仙洲,罵道:虧你還是我的學生,怎麼這麼糊塗,你怎麼能在這個電報上列名呢?
這裡,可以思考一個問題:蔣介石為什麼說李仙洲列名是糊塗之舉呢?
如果想不出答案,參考下文。
蔣介石罵歸罵,做歸做,還是利用電報事件,將梁立柱調往“廬山訓練班”受訓,同時,發電給李仙洲的直接上司衛立煌,說:聞第21師各旅官佐與梁代師長不和,可否以李仙洲充任師長?
蔣介石不愧老奸巨猾,明知(前文佈置的“思考題”)故問。
巧的是,衛立煌的參謀長郭寄嶠也想當第21師師長。於是衛立煌回覆蔣介石,說:
副師長領銜反對師長,而徑以副師長接任師長,此風不能長,此例不可開。似以郭寄嶠充任師長為宜。
這就是前文“思考題”的答案。
也是本文可“鑑”處之三。
蔣介石見中途殺出個程咬金,心中自是不樂。但正值用人之際,又不便做得太露骨,讓這些雜牌將領寒心,於是命衛立煌暫時兼第21師師長,李仙洲仍為副師長。
師長一職既不給李仙洲也不給郭寄嶠,但是,給李仙洲留著機會,蔣介石在用人這方面還是有些手段。
這也是本文可“鑑”處之四。
不久,蔣介石將衛立煌調往合肥,第21師調往蕪湖,這樣相距較遠,衛立煌自然不便指揮,只得將師長一職辭去。
衛立煌是明白人。
於是副師長李仙洲順理成章地成為師長,這支雜牌隊伍也就成為了蔣介石的嫡系。
韓練成
蔣介石確有馭人之術。
蔣介石把領導與被領導拉大距離,“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從而迫使衛立煌自己辭去師長之職,把李仙洲的師長位置扶正。
此為本文可“鑑”處之五。
1933年7月,李仙洲參加第一批在江西廬山開設的軍事訓練團,這是蔣介石為全面圍剿紅軍對高階軍官實施法西斯式的軍事和政治輪訓。
李仙洲有洗冷水浴的習慣,有一次,他提了桶冷水,找了個避人的地方,脫去外衣,只穿一條短褲就大洗起來。
正洗得高興時,他扭頭看見不遠的地方,蔣介石和夫人宋美齡正散步朝他洗澡的方向走來。
李仙洲已經來不及躲避,心想一定要挨批評。
他轉過身去,背向蔣介石和夫人,假裝看不見,想他們走過去就完了。
有點類似“掩耳盜鈴”。
沒想到,蔣介石夫婦不但沒有走過去,反而在他背後停下來。
李仙洲只好立正站著.準備挨訓。
但是,蔣介石沒有批評李仙洲,而是很愛惜、很關心李仙洲,囑咐不要受涼生病,然後要李仙洲到他那裡去一趟。
李仙洲心想,還是要去挨訓。但也只好趕快穿好衣服,戰戰兢兢地來到蔣介石的住處。
一進門,李仙洲便立正檢討認錯。
但蔣介石說明,叫他來不是為了批評。
原來,蔣介石從其“訊息渠道”(中統、軍統)得知,李仙洲父親正患病求醫、妹妹要出國深造,缺錢用,就親手給李仙洲8000元匯票,救濟其難。
蔣介石還特意贈送一張與夫人宋美齡的合影,在後面寫上“仙洲將軍留念,蔣中正”(這一招蔣介石對張靈甫等將領都用過)。
李仙洲感激涕零。
第二年夏天,李仙洲帶領部隊前往江西參加“圍剿”紅軍,成為了蔣介石堵截紅軍的主力。
蔣介石的8000元“付出”,得到了李仙洲在戰場為其賣命的回報。
萊蕪戰役
盧溝橋事變後,李仙洲率部先後參加忻口會戰、徐州會戰、棗宜會戰、中原會戰、豫中會戰。
抗日戰場上的李仙洲,雖然沒有赫赫戰功,卻也是盡職盡責。
1943年6月,李仙洲升任第28集團軍總司令,兼蘇豫皖第1路挺進總指揮,參與皖南事變,對我鄂豫皖根據地發動了攻擊,自己險些成了八路軍的俘虜。
從此蔣介石認為他優柔寡斷、能力有限,將他冷落了。
抗日戰爭勝利後,李仙洲被任命為第2綏靖區中將副司令官;李玉堂任第10綏靖區司令官;李延年任徐州綏靖公署副主任兼第9綏靖區司令官;而王耀武則是山東省主席、山東省黨政軍統一指揮部主任、第2綏靖區司令長官,是李仙洲的上司。
“三李”都是黃埔一期,而王耀武是黃埔三期,“三李”都沒有王耀武職位升得快。
這就是國民黨將領中傳說的“三李不如一王”。
1947年2月,李仙洲兼任前進指揮所主任,指揮第46、第73、第12軍。
2月22日上午,華東野戰軍將李仙洲集團指揮所、第73軍主力及第46軍包圍於萊蕪城內。
在濟南的王耀武為確保膠濟鐵路,令李仙洲向口鎮方向突圈。在透過山地時,鑽入陳毅、粟裕預設的“口袋陣”, 全軍覆沒,解放軍取得了赫赫有名“萊蕪戰役”大捷。
據說戰後蔣介石大罵:行軍連個側翼警戒哨都不放,幾十年軍事生涯腦花都長豬頭上去了。
其實,此戰不能全怪李仙洲。
李仙洲主力第46軍軍長韓練成原來是中共地下黨員,戰前已經將國軍部署全部報給解放軍,解放軍據此做出相應對策。
在撤退時,韓練成又從中作梗,還玩“失蹤”,致使貽誤戰機,指揮失靈。
韓練成為什麼要“失蹤”、怎麼會“失蹤”,成了李仙洲當時怎麼也想不通、解不開的迷。
與共產黨打了十多年仗的李仙洲,更沒想到他6萬精銳之師如此不堪一擊,自身也稀裡糊塗地當了俘虜。
李仙洲被俘後,暫時被安頓在一間農舍。
華東野戰軍特種兵縱隊司令員陳銳霆聞訊後,立即趕來看望李仙洲,看到李仙洲身著單薄,脫下自己身上的毛線衣,雙手送給李仙洲。
原來,1941年3月,李仙洲曾任命陳銳霆為第6縱隊總隊長,同新四軍第4師作戰,結果陳銳霆率部投奔了新四軍,當時李仙洲還氣得暴跳如雷,如今,陳銳霆已是解放軍高階將領。
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陳銳霆看到李仙洲腿部負傷,指示要儘快將他送往聯絡部治療。
經過精心治療和護理,李仙洲的傷口很快就痊癒了。
令李仙洲意想不到的是,華東野戰軍司令員兼政委陳毅也親自來看望他了。
當陳毅問起對萊蕪之戰的看法時,李仙洲很不服氣。
陳毅笑著說:蔣介石把責任都推在你身上嘍!
李仙洲一聲長嘆,說:
那可是高抬我了。我在濟南,名為第2綏靖區中將副司令官,實際上不過是替司令官王耀武招呼一下普通客人而已。這次被派到萊蕪,名為前線指揮官.說穿了還不只是個傳令員。像陳辭修(陳誠字辭修)到濟南與王耀武商議作戰事宜,我也不得參與。
陳毅點點頭,安慰說:閣下抗戰時期也是個帶兵官嘛,後來榮升第15集團軍副總司令,還是打鬼子的嘛。
一席話說得李仙洲心裡感到很受用。他說:外敵當前保家衛國是每個炎黃子孫應盡的責任。作為軍人,自當馳騁疆場,奮力殺敵。
3天后,李仙洲在一次被俘高階將領座談會上發言:
李某指揮無能,有負各位。但陳總長是負戰略責任的。戰略錯誤,即使下面各級指揮員在戰術上竭力彌補也是無濟於事的。何況這場戰爭本身就是極大的錯誤。
座談會結束時,這些國民黨高階將領一致認為,應發起一個反內戰運動。
於是公推李仙洲領銜起草一份反內戰宣告。
1947年3月21日,延安《解放日報》以“李仙洲等人通電反內戰”為題,刊登了19位被俘國民黨將軍簽名的通電全文,李仙洲的簽名,赫然居於通電榜首。
這個簽名,與其當時聯名致電蔣介石,要求撤掉梁立柱代理師長職務時的簽名意義不同,這次簽名是為人民立功的表現。
看到這份通電,蔣介石氣得暴跳如雷,又大罵李仙洲,這次罵他“大逆不道”。
大逆:《唐律·名例·十惡》:“二曰謀大逆”。原注:“謂謀毀宗廟、山陵及宮闕。”不道:《唐律疏議·名例·十惡》:“五曰不道:謂殺一家非死罪三人,及支解人造畜蠱毒厭魅。”“大逆不道”現用來指不合某種觀念和道德標準的行為。
覺悟後的李仙洲,當然不能再符合蔣介石的“觀念和道德標準”。
周恩來
1947年4月,由於山東形勢一度緊張,根據上級指示,李仙洲與在山東戰場被俘的一批國民黨高階軍官必須轉移到安全地帶。
戰犯們先是乘車到威海衛,然後換乘一艘大漁船於夜間渡渤海海峽北上。在渤海海面,被國民黨海軍巡邏艦截住,要上船檢查。我方負責押解的幹部以漁船老大的身份與敵艦上的軍官周旋。
在這個特殊時刻,被押坐在艙底的這些國民黨戰犯,如若趁機騷動起來,後果將不堪設想。
大家都把眼光盯向李仙洲。
因為李仙洲官最大,這批戰犯大都是他的部下,只要李仙洲首先叫起來,大家肯定會一呼百應。
然而,李仙洲正襟危坐,面部表情平靜,無任何表示。
漁船最終擺脫了國民黨海軍的盤查。
李仙洲再次作出“正道”選擇。
後來李仙洲被集中到北京功德林戰犯管理所。
李仙洲積極改造,學習認真,經常在《文藝專欄》裡發表看電影后的觀後感。
李仙洲還有一個特長,就是勞動非常積極,經常主動要求參加生產勞動,認為是改造客觀世界的同時改造主觀世界。
1960年11月28日,李仙洲成為第二批國民黨戰犯特赦人員。
第二批特赦人員名單中本沒有李仙洲,是周恩來總理親筆批示,才加上去的,據說,周總理以書面形式批示特赦的戰犯只兩人,其中一人就是李仙洲。
獲赦後,周總理在中南海西花廳家裡設宴,款待幾位黃埔出身的獲赦人員,特意讓李仙洲坐在自己身邊,與他親切交談。
周總理說:“黃埔一期幾百名學生,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你和曾擴情,因為你倆年齡都比較大,學員都稱你們為李大哥、曾大哥。”
李仙洲激動地說:“學生不爭氣,造了不少孽,辜負了老師的教導。”
周總理深情地說:“過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我們要朝前看。”
此後,李仙洲歷任山東省政協秘書處專員、省政協常委專員、民革中央委員會常委、黃埔同學會理事、南京黃埔軍校同學會名譽會長,第五、第六、第七屆全國政協委員。
1975年,國家釋放最後一批所有在押戰犯時,周總理特邀李仙洲到京,讓他以黃埔一期同學的身份看望黃維,並以親身經歷與黃維談心,幫助他解開思想疙瘩。
期間,周總理特意安排李仙洲和韓練成一起住在前門飯店,讓他們面談,以揭開萊蕪戰役中韓練成“失蹤”之謎。
李仙洲剛住進前門飯店,時任蘭州軍區副司令員、1955年被授予中將軍銜的韓練成就主動找到李仙洲的住處來了。
一進門,韓練成就向他作了一個大揖說:李大哥,我對不起你呀,聽到你在吐絲口負傷的訊息,內心深感不安。
兩人促膝長談,李仙洲才知道當年韓練成為什麼玩“失蹤”。
原來,萊蕪大戰之前,華東野戰軍司令員陳毅讓中共聯絡人員告訴韓練成,要麼陣前率部起義,要麼離開46軍。
當時無論是陣前起義,還是率部投誠,條件都不具備,只得選擇後者。在中共地下工作者安排下,躲藏在一個秘密據點裡,使得46軍因無人指揮而陷入混亂,不戰自潰。
李仙洲得知真相後,對韓練成說:
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我應該感謝你才對。
假如不是46軍瓦解得快,我們就不會被解決得這麼快,如果我們一直負隅頑抗,我即使不死於戰場,便也跑去臺灣,怎麼還能活得如此自在呢?
1988年10月22日,李仙洲因病在濟南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