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華(中)和梁興初(左)
梁興初是威震海內外的一員猛將。解放戰爭時期,他率領47軍浴血黑山,擋住國民黨的王牌勁旅廖耀湘部10萬精兵;朝鮮戰場上,他指揮38軍痛打偽7師,奇襲武陵橋,穿插三所裡,血戰松骨峰,突破“三八線”,彭德懷元帥在嘉獎令中情不自禁歡呼:38軍萬歲!
“萬歲軍”從此名揚天下。但是這位戰功赫赫的猛將,“文革”中受到了林彪“九一三事件”的牽連,被隔離審查長達8年,直到“四人幫”粉碎後,才得以恢復名譽。
風雲莫測,林彪自爆
1970年,中央籌備第四屆全國人大會議。在一次中央政治局會議上,周恩來總理說,中國是個大國,外交事務很多,外國大使要遞交國書,副主席來接受不合規格,還是要有國家主席。
毛主席說我不當。有人說毛主席不當,就請林彪當。後來,毛主席還講過一段故事,三國時期,有人上“勸進表”,要曹操當皇帝,曹操說這是把我放到火爐上烤。
晚上,梁興初、謝家祥去吳法憲處。吳法憲說:“我們老同志一定要發言表明態度,要毛主席當國家主席。”
第二天,梁興初在西南小組會上說:“國家要有個主席,還是請毛主席當國家主席。”
廬山會議後期,揭發了陳伯達的反黨罪行。會議結束,梁興初回到成都傳達了九屆二中全會精神。
9月14日,成都軍區第一政委張國華通知軍區司令員梁興初:“在廬山會議上第一個講話的人,帶著老婆逃跑了。軍區接到通知要加強戰備。”
梁興初心裡很納悶,廬山會議上第一個講話的是陳伯達,批陳整風已經對他進行審查,是跑不了的。又猜想主持會議的康生,可康生跑了也用不著搞戰備呀。梁興初就給黃永勝打電話,問:“聽說,廬山第一個講話的人帶著老婆跑了?”
黃永勝說:“是,第一個講話的那個人跑了。”就放下了電話。
梁興初還是沒弄清楚是誰跑了。他又打電話問鐵道兵政委宋維拭。宋維拭說:“我剛吃了安眠藥,吃得有點多了,頭痛得很。”說罷就放下電話。
多方詢問,梁興初卻始終沒弄明白,到底是誰帶著老婆跑了。他回到軍區機關,抓緊戰備工作。
10天后,梁興初才從中央檔案上得知,林彪於1971年9月13日凌晨乘“三叉戟”飛機出逃,自我爆炸,在蒙古的溫都爾汗斃命。
赴京彙報,主席開脫
戎馬幾十年的梁興初,很長時間是在林彪的直接統領下,也是林彪非常欣賞的戰將之一。正因如此,在“左”傾思想氾濫、肆意株連的那個年代,再加上“四人幫”一夥的干擾和地方派性的誣陷,梁興初自然在劫難逃。
1971年10月27日,中央召集張國華、梁興初等人到北京開會,彙報四川工作。梁興初如實向中央報告了自己在廬山會議西南組的發言,並報告了文革期間,兩次到林彪住處的詳細情況:“第一次是和張國華一起去的。林彪說四川我們不放心,你們兩人(張、梁)去了,就放心了。然後留我們喝茶。第二次是請我們去看電影。這次人很多,林彪只和我握了握手,什麼也沒說就開始放電影了。林彪搞政變的事,我什麼也不知道,他跑了以後10天才從中央檔案上知道了詳細情況。”
11月13日,葉(葉劍英)辦通知,14日晚毛主席接見。接見時,葉帥說:“有人說梁興初到成都是去奪權的。這不對。梁興初到成都,是我向毛主席建議的,是毛主席點的將。”
毛主席說,我也沒想到會出現林彪事件。黨章上寫了的“接班人”,中央要負責,大家都舉了手,不要把舉手的人都當成林彪的人。魯迅說曹聚仁“喝了他家的茶,就是他家的人。”
毛主席指著梁興初說:“你喝了林彪的茶,不是林彪的人嘛。”
梁興初對毛主席說的這段風趣典故不很明白,但說自己“不是林彪的人”幾個字是聽得清清楚楚。回來後,他高興地對秘書嶽廣運說:“毛主席說我‘喝了林彪的茶,不是林彪的人’,是什麼意思?”
嶽廣運也很激動:“這是明擺著的,毛主席把你開脫了!”
隔離審查,下放太原
11月15日,梁興初一行從北京回到成都。16日,張國華的秘書通知梁興初到金牛壩開會。
金牛壩是四川省委高幹招待所。會議由常委擴大會發展成黨委擴大會,解決所謂“梁興初問題”。會上,火藥味愈來愈濃,要梁興初交待怎樣“上了林彪的賊船”?九屆二中全會上怎麼“搞串連”?吳法憲如何竄到西南組的?“九一三”前為什麼“捂蓋子,保林彪”?怎樣參加“林彪反革命政變”?為什麼調走警衛營,給新警衛營配新式武器?為什麼給黃永勝打電話……
梁興初坦然地回顧了他與林彪在歷史上的關係,真誠地檢討了自己工作中的缺點和錯誤,但對所謂“參與反革命陰謀活動”的指責,斷然否認。
19日,軍區政治部通知梁興初的夫人任桂蘭到金牛壩去敦促梁興初交待問題。第二天,梁興初被隔離審查,門口站上了崗。從此梁、任兩人都被迫離開了工作崗位。
1972年2月19日,成都軍區第一政委張國華心臟病復發,搶救無效,於次日凌晨逝世。然而,張國華死後,有6人聯名上告說“張國華是門診部主任、梁興初的夫人任桂蘭迫害致死的”。從此,梁興初又多了一個罪名。
2月26日,梁興初心臟病發作,中央批准他到北京301醫院治療。梁興初在北京治病期間,四川省委、成都軍區3月19日向中央報告稱,梁興初、陳仁麒、謝家祥犯了“嚴重的方向路線錯誤和宗派主義錯誤”。
8月,又報告“在四川,梁、陳、謝上了賊船,梁興初是頭子。在九屆二中全會上,梁興初參與了林賊反革命政變陰謀活動”。
1973年3月6日,梁興初、陳仁麒接通知來到總政。李德生(總政治部主任)、魏伯亭(總政幹部部長)、蔣雲觀(保衛部長)共同與其談話。他們說中央決定二人下放到工廠“勞動鍛鍊”,並繼續接受審查。梁興初到山西太原,陳仁麒到甘肅蘭州。
從此,梁興初度過了長達8年的下放審查歲月。
陪夫“改造”,相濡以“淚”
1973年3月26日,總政幹部部和保衛部各派一名幹部送梁興初來到山西太原。他先在省軍區住下,後被派到義井化工廠勞動。
義井化工廠在距太原35公里的義井區。梁興初住在離廠半里地的招待所裡。任桂蘭很不放心,決定一起下放,以便照顧多病體弱的丈夫。經總政批准,她不久帶著兒子梁曉源來到了太原義井化工廠。
任桂蘭來後的第二天,吳俊州書記帶梁興初到廠裡看看。梁興初經過一年多的隔離審查,身心受到沉重的打擊,一米七八的個子,當時體重只有90多斤,不停地咳嗽著。
吳俊州說:“周總理指示,‘叫老梁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我們研究讓你在纏線車間打掃衛生,纏纏漆包線。”
梁興初說:“服從組織分配。我一定努力工作,接受工人師傅的再教育。”
當梁興初回到招待所時,連邁步上樓的力氣都沒了,回到住房咳得鼻涕眼淚都出來了。任桂蘭連忙幫他捶背、端水,流淚道:“這裡是化工區,汙染厲害,空氣太不好了。”
梁興初好容易止住了咳嗽,長嘆口氣道:“自然空氣不好,工人受得了,我也能受。就是這政治空氣不好,讓我受不了。沒想到我跟毛主席幹了40多年革命,出生入死,最後倒成了反對毛主席,反對共產黨,參與反革命政變的反革命分子……”
梁興初剛到化工廠時,由於種種宣傳,工人們都有意迴避他。他每天按時上下班,孤獨一人默默地幹活。漸漸地,大家開始主動跟他說話、攀談。後來梁興初與工人們相處更融洽了,上下班路上,人們老遠見了就高聲打招呼:梁老紅軍、梁大爺、梁師傅……
其實,梁興初本來就是鐵匠出身,儘管戎馬生涯幾十年,卻依然保持著勞動者的本色和情感。他胸懷坦蕩,性格直爽。除了脾氣急,平時不端架子,非常隨和。從紅軍戰士直到大軍區司令,他都能同群眾打成一片。
梁興初終於贏得了工人們的同情和信賴。他們不再讓梁興初幹活,真誠地說:“你過去打了那麼多的勝仗,立下那麼多的戰功,流血負傷,吃了那麼多的苦,我們怎忍心再讓你幹活呢!”
工人們奪下他手中的掃帚,只給他安排一個“任務”,那就是講故事,講紅軍長征,講抗日打鬼子,講東北民主聯軍,講抗美援朝……工人們邊幹活邊聽他故事,越發愛戴這位落難的老將軍。梁興初上班口渴,有人端來了熱水,邁步上樓梯,就有人趕來扶一把。
梁興初與義井的工人結下了深厚的情誼。後來落實政策回北京,他依然與義井化工廠的人保持聯絡和往來。工人們的同情,無助於梁興初政治命運的改變。兒子梁曉東、梁曉源從小就盼望長大後扛槍保衛祖國,那年義井徵兵,哥倆都積極報名。義井化工廠領導從廠裡撥出兩個應徵指標。然而政審時,卻因父親的問題沒有透過。
任桂蘭為兩個兒子傷心落淚。梁興初掏出手絹給妻子擦著眼淚說:“我一生中只哭過4次,一次是長征前于都河戰鬥中,子彈從我顴骨打進去,腦後穿出來,治療沒有藥,傷口生了蛆,痛得鑽心刺骨,我哭了。第二次是在甘孜過草地時,我的通訊員小李掉進泥潭,我們沒辦法救他上來。小李說:‘營長你快走吧,前面還有任務,營……長……’說著,他的頭就沉沒到泥裡去了。此情此景,我哭了,很痛心。第三次哭,是在1938年湖西‘肅託’的時候,羅榮桓政委來救我,見到老首長的那一刻,我跪下了。我哭了,哭得很傷心。第四次的哭,為的是我幹了幾十年革命卻成了反革命,成了反毛主席的罪人?在批判大會上我哭了。這次的哭是覺得太委屈,太傷心了。”
聽梁興初講到的幾次哭,任桂蘭不由得眼淚又淌了下來。梁興初堅定地說:“我們要經得住考驗,相信組織,相信黨,不會有錯的,早早晚晚會把我的問題搞清楚的。”
進京上書,雨過天晴
1979年4月26日,成都又派人來抓“梁興初的班底”。梁興初坦然回答:“我對黨組織有什麼就交待什麼,沒有的事,也不能胡說。胡說了,只能給組織增加麻煩。”
成都軍區也派來4個人,主要是查證張國華被害的問題。任桂蘭答道:“我已經給你們說了多少遍了,張國華死前幾個月我就被隔離了,還怎麼能害他?再說,我在門診部工作時也不管保健,首長吃藥我無權開處方。這點你們要是不相信,門診部裡儲存著處方,可以去查嘛。不過有一點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們,張國華吃的都是好藥,有的還是國外進口的。老梁也有心臟病、高血壓,但他吃的藥沒有張國華的多,也沒有張國華的好。”
成都軍區這次來人審查使梁興初得知了這樣一條重要資訊,那就是黃克誠明確指示對自己的問題要“9月結束審查”。
梁興初感到非常有必要向中紀委辯白一下自己的問題,不能再任憑別人肆意誣陷。於是,他就請工廠的金乃先代筆,口授一份上訴材料。
梁興初囑託任桂蘭跑趟北京,把材料設法給黃老送一份。任桂蘭到北京後直奔原39軍軍長吳信泉家,透過吳信泉把老梁的材料遞到黃老手上。
9月14日,黃克誠在一次紀檢會議上指出,說梁興初反對毛主席,上了林彪的賊船,你們成都審查近10年,竟拿不出一件站得住腳的事實。這是對老同志不負責任。梁興初,一個打鐵的,從小參加紅軍,受過9次傷,打了那麼多的勝仗,他能反對毛主席嗎?
1979年下半年,梁興初終於被解除勞動改造,從義井化工廠搬到太原。1980年11月,北京軍區通知梁興初搬到北京軍區趙家樓招待所。任桂蘭到成都軍區搬家時,尤太忠司令員說:“黃老對老梁有了正確的評價。中央、軍紀委催我們快落實,要拿出意見上報軍委。你放心,我們一定儘快辦理。”
1981年10月23日,中共成都軍區委員會向中共中央、中央軍委呈遞了“關於梁興初同志問題的審查結論和處理意見”的報告。中央鑑於梁興初未與林彪反革命集團的陰謀活動有牽連,但有政治錯誤,梁興初在戰爭中有卓越貢獻,考慮到當時歷史條件,決定免除黨內外一切處分,按大軍區正職待遇。
葉帥指示由總政安排梁興初的工作。總政治部副主任黃玉昆與梁興初商談工作安排時說:“大軍區正職的命令剛下,不好變動,可否到濟南軍區或瀋陽軍區當顧問?”梁興初搖頭:“我不會當顧問。”他不想因自己的工作讓領導為難,決定離休。離休報告很快就批下來。
梁興初對受株連的同志很關心。他多次跟有關領導講:“中央給我平反了,但還有因我而受到牽連,像李忠信、張靜波、袁鳴等同志至今仍未平反,我要替他們說話。”
1983年3月,梁興初正式向中央寫報告,請求給予受牽連的同志平反。中央很快把這個報告轉給成都軍區。
1985年10月5日晨,一代戰將梁興初因心臟病搶救無效,與世長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