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自覺相識日久，實則遠隔萬里

朋友，你是什麼時候聽說沉香的？是看動畫片《沉香救母》或看電視劇《寶蓮燈》？這裡沉香是個人的名字，他本領高強，又是大孝子，我們可以叫他劉沉香或沉香太子。

如果你曾生活在廈門或者就是“誒門郎”，那你肯定還見過一種叫“沉香”的捲菸，煙盒上一個古香古色的扇面和兩個“沉香”大字，當年那煙不算太貴，嘴上叼著一支“沉香”，並不是一件特值得炫耀的事情。

又或者，你無意在寺院或佛堂看到了沉香，它是一種圓柱長條形的，用火點燃就散發香味的東西。外表顏色不一，有線形的、有環裝的，有的是錐形，還有的做成元寶的形狀。

更有人表示，從一出生，我就開始用沉香了。滿月、學業、工作、結婚、祭祖，還有媽祖、保生大帝、關帝、城隍，哪個不是用好香來拜啊？！都說沉香最好，那沉香一定是用過的啦。

總之，不管通過何種方式，在你心裡，沉香一定不會陌生，甚至還覺得挺熟，熟的像多年老友。這時如果有人向你請教沉香，你一定胸有成竹，講起來頭頭是道。

直到有一天，有人拿了一副深色的像極了木頭的手串，淡淡幽香，讓你拿在手裡，摩挲良久。那人突然說，這串十萬元。你心一驚，不自覺手抖一下，心也跟著驚了一下。

你心想，這真是個熟悉的陌生人。

二 、 愛它，就如同愛自己

平淡如水，生活無非柴米油鹽醬醋茶。吃穿用度，香排不上號。

每日忙忙碌碌，送孩子上學放學，還要送他去補習班，學鋼琴、練書法。父母圍著孩子轉，儼然孩子的保姆。誰都忘記了，成年人也曾是那個去補習班的少年。

每日忙忙碌碌，公司或單位，大事小情，哪個不需要你去操心。接踵而至的問題，無休無止的會議，不能推辭的應酬。忽然有一天發現，擁抱了世界，擁抱了別人，卻遺忘了自己。

成年人世界沒有悲哀，在一個“你必須在”的空間，你無法更換周遭的環境，唯一的方法就是轉變念頭來關心自己。此時，香就派上了用場。除了“一片萬錢”的價值，沉香還是“轉圜心境，關照自己”最好的媒介。

首先，香是良朋益友的感召物。古人說香能“感格鬼神”，僅以好香做供養，仰慕的神仙就能如約而至，更不消說感召那些嚮往心儀的同道中人了。一支香，一杯茶，三兩同人，腹內塊壘再大，也化為無形隨風而去了；

其次，香是讀書學習的伴讀品。工作之餘，書房、辦公室，就案翻書，香靄馥馥撩人，清心悅神，敞懷舒嘯，燻心熱意。一炷香後，你的學業又怎能不扶搖直上，一日千里；

其三，香是修心養性的引領者。覓個靜室，與自己獨處，閉目養神，內觀自省，靜中成友。放下妄念，告別貪著，澆滅妒火，在繁蕪的生活間心平氣和，自在前行；

最後，香是“身份”和“品位”的證明人。自古以來，沉香就是賢達貴人、飽讀之士的專屬。在當代，更是掃除“土豪”、“一夜暴富”名頭的洗滌劑，它使富者變貴，使貴者變清。在沉香面前，金錢的價值就消失殆盡，隨之隱現的是和光同塵的深厚修養。

這樣的香，你又怎能不愛？此時此刻，如若案頭有香，請焚一支吧。當香氣四溢氤氳滿室時，那正是你自己在擁抱自己。

三 、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

我們首先講講沉香的家族，目前在這個世界上，瑞香科植物中只有32種可以被稱為沉香樹，分為擬沉香屬和沉香屬。其中沉香屬的沉香樹中，木質間有韌皮部，質地鬆軟，結香後香氣迷人，而更為人關注。沉香屬共有20多種樹種，其實自古以來，也就三種才能給華人提供沉香，分別是莞香樹、蜜香樹和鷹木香樹。其中莞香樹主要在中國，俗稱白木香和土沉香木，主要分佈在廣東、廣西、貴州、雲南和海南；蜜香樹主要分佈在越南、寮國、高棉和泰國和緬甸；而鷹木香，則被稱為馬來沉香木或馬來甲沉香，主要分佈在馬來西亞和印尼。

眾所周知，沉香並不是一種木材，而是沉香樹裡的樹脂。

當沉香樹受到環境影響和外力侵襲時，環境如緯度、土壤、氣候、地形等，外力則包括風、雷、電、雨及蟲、鳥、獸等。為求自我保護，樹木會啟動愈傷組織，分泌多種元素，與堆積的養分結合，形成油脂狀，最後再由愈傷組織將之修復，長出新組織。時間越久，油脂密度就越高，甚至形成膏狀油塊。這個膏塊就是沉香。

受到干擾的沉香樹在自我療愈過程中，因為菌種的差異而產生不同的質變，形成不同質地與香氣層次的沉香，主要有“熟結”、“生結”、“脫落”和“蟲漏”四種形式。

第一，熟結是在天然環境因素下因病變而自然結油，將其油膏取下，即為“熟結”沉香。熟結通常結油厚實，氣味濃郁純美。

第二，生結則是樹木因人為或鳥獸等外力傷害而結成油脂，將其從活木中取出，成為“生結”沉香。生結的油塊通常為片狀或塊狀，氣味香烈，擴散性強。

第三，脫落指植物因環境或外力等因素結油，持續分泌油脂，時間久了，會將木質纖維蜜脂化，阻斷維管束中的養分與水分，而死亡、倒塌或枯萎，木質部分會自然腐朽脫落，殘留之脂膏即為脫落沉香。樹木死亡倒塌結油者被稱為“倒架”；若落入土中，長期掩埋，纖維盡皆分解碳化者被稱為“土沉”。脫落的沉香多為小型不規則形狀，味道香醇內斂，氣厚且長。

第四，蟲漏可能最為常見，樹木受蟲蟻等侵入引起的結油稱為“蟲漏”。螞蟻常於沉香樹中築巢穴居，不規則的啃食活動，形成了造型特殊的沉香，形成了外型美觀的“奇木”。蟲漏氣味多清揚，帶甜味。

需要告知大家的是，“熟結”和“生結”通常用作“空燻”或電子薰香爐，就是削一小小片，放在燻爐上，用加熱來取香的方式。而我們常見的線香，比如富森紅土、越南蟲漏、海南蟲漏等，則通常會“脫落”和“蟲漏”來製作。

這就是沉香，受傷後，獨自舔舐傷口，從不抱怨；自我修復，涅槃重生後，比原來的生命形態更有力量。

四 、不要迷戀哥，哥只是個傳說

幾百年來，棋楠一直深受追捧，對很多人而言，僅限於聽聞，棋楠的神秘，更像是一個江湖傳說。

中國關於棋楠的記載，最早見南宋徐松《宋會要輯稿》：“所擬貢品中有‘加南香三百一斤’。”後有周密《武林舊事》卷三“禁中納涼”條有稱“伽蘭木”，《陳氏香譜》卷一稱“伽闌木”，元汪大淵《島夷志略》“占城”與“賓童龍”條稱“茄藍木”。明人則稱奇楠香（張燮《東西洋考》卷一“交阯”條）或伽南香（文震亨《長物志》卷十二），明黃衷撰《海語》卷中有“伽南香”條，此說多被此後的明清著作所引用。明徐樹丕《識小錄》三“伽南香”條：“伽南香，一名奇南木，本草不載，惟占城有之。”出海南者，曰土伽南，清張渠《粵東聞見錄》卷下“海南香”條：“瓊州亦有土伽南，蓋即油速之屬。”

棋楠香油性足，質重而性糯。舊說它的成因是“香木枝柯竅露者，木立死而本存者，氣性皆溫，為大蟻所穴，蟻食石蜜，歸而遺於香中，歲久漸漬，木受蜜氣，結而堅潤，則香成”。明朝人把棋楠推為沉香之最，如徐樹丕《識小錄》“伽南香”條雲“香可芬數室，價倍白銀”。周嘉胄《香乘》也載“價倍黃金，然絕不可得。倘配少許，才一登座，滿堂馥郁，佩者去後，香猶不散。”

根據植物香的分類研究，頂級棋楠只出現在瑞香科的蜜香樹樹種，是隻有蜜香樹才能分泌的一種特殊油脂分子，而此特殊油脂分子是屬於棋楠特有的，這是棋楠香味如此不同的原因。因此才有人說，棋楠不是沉香，是區別於沉香的另一種頂級香料。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以來，棋楠被華人認為是一種油脂密度極高、顏色呈現膏狀的沉香，以顏色區分，棋楠有白棋、綠棋、紫棋、黃棋和黑棋，除了黑棋質地較硬之外，其它都是蜜脂化、膏狀的軟絲棋楠，因此業界一直有“削之成卷，捏之成丸”的說法。

關於棋楠的香氣，清雅中帶有“空靈”，竄氣性很強，清香之氣可直入腦門，其氣味會令人瞬間頭腦清靈，彷彿是“天外來香”。另外還帶有一種淡淡的果香味與甜味，所以也有人說是“西瓜味”和“哈密瓜味”的說法，有些顏色較深的棋楠還在清香之外帶有一絲“藥香味”。真正的棋楠所產生的香氣，瞬間令人忘卻世間俗務，如置身仙境，頓時有清婉和空靈之感。

因為棋楠的稀缺和珍貴，我們現在已經把定義棋楠的標準降低了，這不是什麼壞事，因為惟有如此，新一代愛香的人，才有機會品味這人間最難得的鼻觀尊享。

五 、我來人間一趟，也想光芒萬丈

品香，自古便是一件高尚而富有情趣的事情。地上百年，地下千年，不論它被做成了香粉還是香條，都是上蒼的恩賜，更是我們的福報。俯仰古今，被做成香品的沉香，香氣內斂雋永，自然靈動，短短几十分鐘，燃盡生命，卻為各種法門和儀軌所用，讓世人精神得到洗禮。

因其美好，中國“儒、釋、道”都在禮儀中用香。《尚書》載：“至治馨香，感於神明”，佛經裡描繪的眾香國裡的“香積”佛土，此地無處不香，乃至眾菩薩的毛孔也無不散發著妙香。佛教善用香，把香引申至“戒香、定香、慧香、解脫香”，還說“香，……鼻所嗅。如是諸香二識所識，謂鼻識及意識，此中一類鼻識先識，鼻識受已，意識隨識。”意思是說香能讓鼻子有不一樣的感受，還能引導自己的意識發生變化。譬如沉香，上通腦竅，下能降氣，安神定氣，除了止息妄念，還能開發靈性。故而才有香嚴童子見諸比丘燒沉水香而悟道的案例。我們本土道教也說“人人向善，個個崇香”，修道人不但有諸多請神、驅邪、避禍的和香方，還運用大量的草藥和沉香，用以祛病延年，追求長生不老。

但更令人神往的是，香還被文人廣泛的寫到文學作品裡。“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銷金獸”，是李清照離別生活和悽惻心境的寫照；“紅日已高三丈透，金爐次第添香獸，紅錦地衣隨步皺”，是南唐後主李煜亡國前沉醉歌伎舞樂的場景再現；“不是聞思所及，且令鼻觀先參”是蘇東坡的對香更高和更深層次的追求；“險心遊萬仞，遭遇生五兵。隱几香一炷，靈臺湛空明。”則是黃庭堅對香最絕妙的闡釋。同為文人，有人做綺語，動天下人淫心；有人卻因香而超脫其外，以“有我之境”入“無我之境”，進入一種“靈臺湛空明”的超然境界中。

明朝大才子屠隆也在《考槃餘事》中說道：“香之為用，其利最溥（讀pu，“廣大”之意）。物外高隱，坐語道德，焚之可以清心悅神。四更殘月，興味蕭騷，焚之可以敞懷舒嘯。晴窗榻貼，揮塵閒吟，溫燈夜讀，焚以遠闢睡魔。謂古伴月可也。紅袖在側，秘語私談，執手擁爐，焚以燻心熱意。謂古助情可也。坐雨閉窗，午睡初足，就案學書，啜茗味淡，一爐初熱，香靄馥馥撩人。更宜醉筵醒客。皓月清宵，冰弦曳指，長嘯空樓，蒼山極目，未殘爐熱，香霧隱隱繞簾。又可驅邪避穢，隨其所適，無施不可。”

黃庭堅愛香成癖，自比“香痴”，他在《香十德》中歸納香的種種好處：“感格鬼神，清淨身心，能除汙穢，能覺睡眠，靜中成友，塵裡偷閒，多而不厭，寡而不足，久藏不朽，常用無障。”

正是這些愛香且懂香的文人才子，通過精煉的文字，讓香價值倍增，煙消雲散後，形壽雖盡，卻以另一般形式繼續傳承，真正得到了永生。

六 、餘生對你，從秒回到輪迴

現代人聞香，常常是鼻子湊上去，只聞一下，絕不過三秒，就馬上給出反饋：說出一個印象中的味道，比如橘子味、蘋果味或玫瑰味等；還會說好聞或不好聞。“香在人前，人不識香”，這正是香面臨的真實處境，“嘴巴上的香，而不是鼻子裡的香”，大家只談不用，也是香在這個社會的真實寫照。

因為大多數人不會聞香，大量的化工香和劣質香精香才得以充斥在我們身邊，每日品這些香，如飲淡水，遑論好茶，如此重複千遍，又怎能懂香？而我們如果連基本的香味道都辨不出來，又怎能才思湧動，靈感乍現？那些古人心靈合一？又怎麼能跟達到那些令人神往的境界？簡而言之，你不認得它，它又如何能回報你一絲美好呢？

如同感受音樂、美術作品一般，凡在鑑賞上有一定門檻的藝術，都須假以時日觀摩學習，甚至還要勤加練習，才能慢慢地摸到一些門道。品香亦是如此，既然熱愛它，就請耐住性子，開始練習品香吧。

通常，我們練習品香有三個階段。

初級：可以從品味線香入手。一般線香是比較標準的氣味，玩香開始就是訓練自己的嗅覺，讓自己能記住每款香的正確味道。如是這般，三到六個月後就可以進入中級了；

中級：可以學習用香粉做篆香，通過焚爇，熟悉各類香粉的味道；

高級：可以運用空燻、隔火薰香，品味香餅、香丸和高級別的單品香材，並組織品香雅集，與三五知己交流。

以上是現在華人常用的一種學香方法。

日本香道認為，品香是一生的事情，學習瞭解香木，區分各種香木的味道，包括如何埋碳，如何在灰上放置銀葉和香木，這些全部學會，最聰明的也要兩年。日本香道屬於藝道，不僅每日練習聞香，還要學習書法，學習和歌，學習來自中國的古典詩詞。日本人辦香會，用的最多的方式是組香。所謂組香，就是用兩種以上的香木，組合起來，按照一定的題材，一定規則，表現古典文學的意境，或者四季風景的變化。比如他們如果在秋日裡品香，就會把主題定為“秋的初風會”，三種香材分別冠以“荻之葉”、“初風”和“秋來的涼風”，三種香裝在五個香爐裡，給大家按順序品聞，品完之後，還要書法把答案寫在白紙上。一般來說，年輕時苦練辨識味道，能辨別上百種味道，再經過二十多年的學習，四五十歲會成為香道學習者的高峰，此時嗅覺還很靈敏，自身的修養也達到了一定的深度，就能最大程度地感知“和、寂、清、靜”的日本香道精神。

中國用香發達的宋明兩朝，聞香其實是和文學和書法緊密相連的。北宋的西園雅集的燻爐，明人聞香室的筆墨，是我們常常追憶和仰慕的所在，也是中國香道的一個華彩。

我深信，當我們終有一天能夠浸淫其中，關於香的味道的提問，我們甚至一個生命的輪迴，都不能作答。

2022年9月1日於爇心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