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江畔,蒹葭吐蕊,秋風起,散作漫天飛雪。宛若誤入凡塵的仙子淡雅清素,醉了秋的眼眸。那衣袂蕩蕩間,便如霧如靄,身後的江水澄明清練,煙波浩瀚裡映照著碧空邈遠。
暮秋時分,當賞蒹葭,不論晨曦,黃昏,與月夜。
晨曦微醺,這纖身素潔,溫情脈脈的蒹葭,在晨光中飄逸靈動著風姿,亭亭搖曳,纖細且柔韌。叢叢蓬軟的蘆花,染得水畔一片淺赭如煙。就像先秦時那位在水一方的伊人,朦朧著夢一樣的嫣然,在飄渺卻明淨的秋水間,在蒼茫且柔情的蒹葭叢,留下思念的詩歌,一唱千年。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輕盈柔軟的蒹葭,有時又沉穆悽清,它不僅清唱著相思更訴說著別離。
“天寒蒹葭渚,日落雲夢林。”
那是怎樣一個離人心上的日落黃昏,風裡卷著暮秋的寒涼,吹舞著渚上微微泛黃的蒹葭,夕陽斜斜地掉入林中,舟楫將行,蘭舟催發,一叢蒹葭揮手送別離岸的人,用悽清與昏黃塗抹著背影裡的顏色,遠去的風帶走蘆花無言的離愁。
聚散,悲歡,人生就像一束蒹葭,搖曳著生命。我不想訴說蒹葭的脆弱,可這飄搖的一葦輕羽,仿若浮生一夢。
帕斯卡說:“人只不過是一根蘆葦,是自然界裡最脆弱的東西;但他是一根會思想的蘆葦。”
人的生命在宇宙間是那樣的渺小而脆弱,但是,因為有了思想,有了心之嚮往,生命才那樣的浩大與堅強,充滿自信的光芒。
凡心所向,素履所往,生如逆旅,一葦以航。隔岸高呼的人,從不懼人生的浩渺與生命裡的洶湧風浪:“誰謂河廣?一葦杭之!”
蘆葦有多麼輕盈,生命就有多麼厚重。
雖然它總是被風吹彎,卻從來不改變生命的立場,不似那隨風流動的雲,總是在裝飾著自己的表情,猶如一篇丟了靈魂跑去漲粉的文章,錯落著眉目。如果蘆葦有表情,那定然是淡然又深邃的拈花微笑。
夜闌風颯,江天無涯。一岸蒹葭,明月飛花。
冷月,蘆花,秋夜。一江蘆葦在風中衣袂紛飛,像月亮的羽翼,泛著銀灰色的光芒,凌萬頃之浩然,渡千秋以壯美。
秋夜明如水,蒹葭清如月。那淡淡的蘆花穗上染著晶瑩剔透的霜,泛著崇光。“明月蘆花”的典故,出自宋代高僧釋普濟的《五燈會元》,它比喻澄淨空靈,不起妄心,不動雜念,人與萬物靜美自然的境界。
明月下的蒼蒼蒹葭,任憑風煙舞動著花絮漫天,似雪傾秋。宛如一函般若,一雨荷蕊,不著纖塵,不留愁痕。本來心在雲水,恁般瀟灑。不染峰巒,不增泉石,只是一片青天光射,葦黃月白,像摩訶迦葉的微笑。
因為生命從來簡單素淨,風吹走蘆花的那一瞬間,好像全世界都輕盈了起來,如果把整個人生中的煩惱攏起來稱一稱,也不過是一朵蘆花的重量。
因為生活本來寬廣從容,無垠的水天,蘆葦浩蕩,大大方方,痛痛快快地活著,不是每一次彎腰都要惆悵,不是每一次微笑都需要理由。你浩蕩著心胸,你從容著生命,即使萬物蕭瑟也依然壯麗且嫣然。
暮秋時節,願你素心如花,不負蒹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