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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1955年10月1日,粟裕同志在天安門城樓上。 資料圖片 新華社發“粟令:一縱所有機動部隊及陶、王縱殲擊二十五師,復浮山可放”;“粟令:八縱解決蘆山,九縱孟良崮已佔,四縱解決六○○高地,合力打蘆山”;“粟令:王建安指揮二縱及八縱向南出擊八十三師,改成包圍”;“粟令:停止攻擊二十五師、八十三師,續肅七十四師,明午前完成”;“粟令…”、“粟令…”、“粟令…”,一道道震撼山嶽的命令。這是1947年華東野戰軍殲敵王牌部隊——整編第七十四師的當天,粟裕指揮孟良崮戰役的一組電報。字裡行間無不充滿軍令如山、斬釘截鐵的意志;無不充溢橫掃千軍、所向披靡的氣概。那是解放戰爭最艱苦的年代。在中國兩個前途、兩種命運史無前例的大決戰中,粟裕的戰爭指揮藝術發展到了光輝的頂點。蘇中戰役、宿北戰役、魯南戰役、萊蕪戰役、孟良崮戰役、沙土集戰役,從1946年7月到1947年9月短短十四個月裡,他率領華中和華東野戰軍大的戰役進行六次,中小戰鬥不可計數,使華東戰區成為吸引敵軍最多、消滅敵軍最多的戰區。其後是更大規模的豫東戰役、濟南戰役、淮海戰役、渡江戰役,佔領南京、解放上海、揮師閩浙。整個解放戰爭期間,不論是敵人的全面進攻還是重點進攻,也不論是我軍的戰略防禦、戰略反攻還是戰略決戰,伴隨粟裕的始終是勝利。1949年9月新中國成立前夕,劉伯承評價說:“粟裕同志百戰百勝,是解放軍最優秀的將領之一。”劉帥的評價,是一個軍人追求的最高榮譽。革命戰爭年代,粟裕之所以受到黨中央和毛澤東同志的極大器重,根本原因是他敢於戰鬥,善於戰鬥;不戰則已,戰則全殲;不鬥則已,鬥則必勝。在長期以劣勢兵力與敵重兵集團周旋過程中,其求戰願望之強烈,取勝決心之堅強,古今罕見。軍人與戰爭是千古話題,勝利與失敗是千古話題。如果軍人的輝煌僅僅與戰爭有關、與勝敗有關,那麼戰爭結束了,戰場寂靜了,軍人生涯只有變得寂寞和暗淡。粟裕曾經有過寂寞。但他從不因此轉投別的場所。他終身不善牌局,不善棋弈,不善跳舞,不善祝酒。勝利了,進城了,別人在繁華的大街上逛商店看商品,他還在琢磨這個街區怎樣攻佔,那個要點如何固守。別人開始對軍銜、轎車、住房、排場產生更大興趣,他最心愛的還是手槍、地圖、指北針、望遠鏡。別人因江河巨流和名山大川的錦繡風光引發無限感慨,他眼中這些皆是過去發生過戰鬥、未來仍可能發生戰鬥的場所。別人大部分精力被官場風波、政治起伏耗盡,他大部分精力仍然花費在地圖前,用放大鏡端詳世界上哪裡發生了動盪,站在那裡默默地想,一看就是半天。他一輩子沒有學會用其他眼光,只會以軍人的眼光審視、分析、判斷眼前這個世界。1971年“九·一三”事件後,他想把自己對未來戰爭的一些想法寫出來,報告黨中央、中央軍委。但他的觀點與當時佔統治地位的觀點相沖突甚至相對立,為他執筆的同志猶豫再三,最終不敢落筆。雖然即便有問題也不會由執筆者負責,雖然該同志絕大部分也是出於保護他的好意,但當年這個率領數十萬健兒縱橫馳騁、以一道道“粟令”、“粟令”令多少國民黨沙場宿將也談虎色變的華野統帥,到了連身邊一個普通幹部都指揮不了、連一個敢用紙和筆記錄下他意見的人都找不出來的時候,那種困頓與窘迫也不言而喻。這還是當年於百萬軍中取上將之首、在城南莊連毛澤東主席也跨出門檻親自迎接的戰場名將麼?多少人因此向現實局面悄然低頭。多少叱吒風雲的戰將因此悄然委頓。任周身光彩落滿利害的塵埃,任奔騰思緒蒙上榮辱的蛛網。粟裕沒有委頓。他把紙和筆朝自己夫人面前一推,說:我口述,你寫!夫人勸他:你這是何苦,為直言吃的苦頭還不夠麼!當時“文化大革命”尚未結束,能保個人平安已屬萬幸,夫人實在不解他為何還要去觸及那些重大且敏感的問題。他回答的第一句是:戰爭是要死人的。然後是第二句:看不出問題,或者不敢把看出的問題講出來,一旦打起仗來,我們這些老兵就會成為歷史罪人!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嚴肅而且激動。歷史上絕大多數將帥,只有擁兵者眾才能一展風采。失去了兵權和可驅策的部屬,那些為人稱道的勇氣與能力便像冰雪一般消融,他們本人也像流星隕落一樣迅速暗淡。粟裕不是這樣。他的勇氣從來不取決於身後跟隨了多少人馬。縱然面臨孤軍奮戰的窘迫局面,縱然能夠指揮的只剩下數十年相濡以沫的夫人一人,他仍然是一個敢於挑戰、敢於應戰的軍人。有兩個概念長期糾纏於人們腦海:一曰十全十美,二曰有始有終。現在人人皆知十全十美是凡人難以企及的概念了,仍很少有人體會有始有終也何其艱難。人的一生實在短暫,現代社會的萬事萬物又何其紛繁。每個人一輩子做過的事情也許多而又多,其中有始有終者,大約鮮而又鮮。粟裕並非十全十美。但他確實是有始有終。我們欽佩他,不僅因為他在革命戰爭年代取得的輝煌勝利,更因為他在和平時期對軍人使命鞠躬盡瘁的忠誠。他是一位傑出的軍事指揮員,同時也是一個老實人,始終認定軍事之學、制勝之道是一門老老實實的學問,來不得半點虛偽和驕傲,由不得半點分心與走神。他一輩子老老實實、踏踏實實、聚精會神地這樣做了,最終將自己鍛造為一名非凡的中國軍人。整整60年前,延安總部發言人評價蘇中七戰七捷時說:“粟裕將軍的歷史,就是一部為民族與人民解放艱苦奮鬥的歷史。” 那是在光明與黑暗決戰的關鍵時刻,對一個敢於戰鬥、敢於勝利的戰將的評價。今天我們感嘆他百戰百勝,謳歌他百戰百勝,是否能夠真正明白他為何能百戰百勝?當他隨時拿起身邊的茶杯、菸缸、棋子對周圍人如數家珍般訴說古今中外重大戰役的時候,當和平時期數十年如一日、每晚就寢他都將衣服鞋襪仔細放好、一旦有事可隨手摸到的時候,當生命垂危之時靠別人幫助穿衣服了,他還要按照軍人要求把襯衣、毛衣整整齊齊扎進褲腰的時候,他的生命仍然是一支燃燒不熄的火炬。這是一個永不退役的老兵,一輩子在等待、在準備硝煙來臨。除了戰爭,他別無所慮。除了勝利,他別無所求。對這樣的老兵來說,軍事家、政治家、戰略家、戰術家,都不是桂冠。只有枕戈待旦的軍人是桂冠。勳章可以褪色,將星也會消磨,一個真正軍人在和平年代頗具悲壯且特別珍貴的愛軍尚武精神,金子一般萬世長存。在這樣的軍人面前,不管你懂不懂軍事、是不是軍人,都會明白:國家安全應該託付給這樣的人。 (學習時報/金一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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