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〇年三月,在蘇聯亞塞拜然的首府巴庫,一架國籍不明的飛機悄然飛臨大型產油中心的上空。
這架飛機在產油中心上空整整盤旋了一個小時,此後,帶著偷拍到的數十張有關煉油廠、輸油管及發電廠情況的照片後(這些都是戰略轟炸機的首選目標),安然地離開了。不過,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不知什麼原因,蘇聯方面面對不明入侵者,竟然沒有采取任何攔截措施,環繞全市的防空炮自始至終都沒有發出任何攻擊。
幾天後,這架飛機又再次出現在蘇聯的重要港口——黑海港的上空。這一次,蘇聯沒有坐以待斃。發現飛機以後,蘇聯方面的高射炮猛烈開火,值班戰鬥機也迅速出擊。不過,對高空飛行的入侵者來說,這些措施都只是徒勞而已。
一般來說, 伴隨著高空偵察機而來的,往往是敵國的大肆入侵。事實上,這一次入侵蘇聯的飛機卻屬於英國。
英國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事情的起因在於,一九三九年九月,蘇、德兩國簽署《蘇德友好合作及劃分條約》,蘇聯和德國承諾互不侵犯,不僅如此,斯大林還同意向燃油匱乏的德國供給石油。得知這一訊息後,英國、法國如坐針氈,決心要加以阻撓。他們認為,要阻撓蘇聯對德國的能源供應,就得摧毀蘇聯位於高加索地區的產油地。於是,就有了上述事件的發生。
到了一九四〇年四月,根據高空偵察機在蘇聯拍攝而來的照片,英國皇家空軍制訂出一份名為“長矛行動”的絕密計劃。根據計劃安排,英國皇家空軍將對蘇聯高加索地區的油田進行長達三個月之久的戰略轟炸。
五月份,德國透過閃電襲擊,出兵法國、荷蘭、比利時和盧森堡,並連連得手。在這樣的時刻,英國“長矛行動”的準備工作也在緊鑼密鼓的籌劃當中,英國皇家空軍的“布倫海姆”MK4轟炸機群進駐中東,隨時準備執行任務。
然而,到了一九四一年初,形勢出現了變化。在入侵南斯拉夫和希臘以後,希特勒作好了進攻蘇聯的準備。儘管英國人一再提醒蘇聯人,德國將會發動突襲,一舉殲滅蘇聯紅軍。然而,斯大林一直不肯相信英國人的情報,不願與德軍兵刃相向。為了防止事態惡化,英國“必須考慮以轟炸巴庫油田為要挾”,迫使斯大林抵抗希特勒。
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德軍開始實行“巴巴洛薩”計劃。正如外界預料的那樣,毫無準備的蘇聯前線部隊在來勢洶洶的德軍強攻下,很快全線崩潰。德軍在蘇聯戰場上勢如破竹,不斷向蘇聯腹地挺進。當時,許多觀察家都預言,蘇聯將像其他歐洲國家一樣,很快被德國人的“閃電戰”擊潰。
(巴巴羅薩計劃)
此時,隔岸觀望的丘吉爾害怕了。他擔心,一旦蘇聯被德國人打敗,高加索地區的石油資源落入德國人手中,將大大增強德國的經濟和軍事實力。如此一來,希特勒下一步將集中全力對付英國。
七月四日,英國向莫斯科方面提出建議,在德軍抵達高加索地區之前,英國皇家空軍從伊拉克北部摩蘇爾起飛,摧毀高加索地區的油田,作為回報,英國將會為蘇聯提供重型機械和石油。但是,斯大林拒絕了這個提議。
此時,對於英國人來說,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在七月中旬,德軍方面已經為進攻莫斯科和列寧格勒作好了準備,並開始向烏克蘭直線挺進。在人們看來,蘇聯的潰敗似乎已是無可避免的事實了。
面對這樣的情況,八月初,英軍負責制訂轟炸計劃的石油專家埃裡克•貝爾圖火速趕回倫敦,與此次軍事行動的總指揮一陸軍少將約翰•肯尼迪商討對策。鑑於當時的形勢,貝爾圖敦促英國儘快準備行動,他還建議應該在蘇聯剛剛失去對油田的控制,德國剛接管油田的混亂時期開始執行該計劃;肯尼迪則提出“在蘇聯有跡象失去對油田的控制的情況下”就採取行動。與此一同時,英國對油田的轟炸計劃被更名為“山莓行動”。
八月中旬,德軍開始向克里米亞挺進,烏克蘭首府基輔陷於德軍的包圍之中。當德軍距離最近的高加索地區油田——阿爾馬維爾幾邁科普油田只有數百英里的時候,英國首相丘吉爾終於坐不住了,他呼籲斯大林,儘快自行摧毀油田。他向斯大林承諾,作為回報,英國將為蘇聯提供一億英鎊的援助, 用於進口石油。同時,丘吉爾還私下表示:“ 如果蘇聯不自行摧毀油田,那麼,我們只有自己動手了。”
同一時間,英國皇家空軍已經為“山莓行動”制訂出摧毀蘇聯石油工業計劃的詳細步驟,英國方面希望透過這一行動,全面摧毀高加索地區的石油泵送站、煉油廠和石油輸送設施。
“山莓行動”列舉出十六項主要攻擊目標,其中首當其衝的是白鎮及黑鎮煉油區,以及位於白鎮的紅星發電站。英國人之所以會選擇這一地區,是因為當時蘇聯的石油工業還處於雛形階段,按照當時的設計,他們將大型儲油庫分散部署在巴庫地區。正是因為如此,蘇聯方面無法組織有效的防空保護。此外,這一地區的海拔高度低於海平面,“ 聚集有大量的木製井架、石油鑽井及迷宮似的輸油管道”。“一次幸運的轟炸就有可能將土製堤壩搗毀”,使油田陷入汪洋之中。
但是,由於無法準確估測蘇聯空軍究竟會如何對付出現在高加索上空的沒有護航的英國轟炸機,為了減少風險,英國決定讓轟炸機夜間低空飛行,以躲避襲擊。這樣做有三方面的優勢:轟炸引起的巨大火光,會使轟炸目標顯得更加清楚;海岸沿線城市也比較容易定位;此外,在這個地區,蘇聯夜間的防空力量也相對較為薄弱。
儘管在一九四一年夏秋,轟炸行動已經迫在眉睫。但是,對於是否有必要發動“山莓行動”,英國人心裡還是沒底,他們在尋找最恰當的時機和藉口。英國人心裡很清楚,炸受油田會使“蘇聯的農業燃油機械處於癱瘓,因而導致大批蘇聯人民陷入飢餓中”。
可是,到了九月中旬,德軍已經完全包圍了基輔,五十多萬蘇軍成為德國人的俘虜。蘇聯的南部防線也危在旦夕。幾天以後,德國人開始實施“颱風行動”,大舉進攻蘇聯首都莫斯科。十月九日,德軍挺進到距離莫斯科不到一百四十英里的地方。五天後,在奧德薩的黑海港,蘇聯紅軍全面潰敗。
在此次戰役中,蘇聯紅軍的潰敗為德軍挺進羅斯托夫,直搗北高加索地區開闢了道路。到了十月二十日,德軍就已經來到距離莫斯科不到六十五英里的地方了。
在這一時刻,英國不斷地向伊朗增兵。丘吉爾告訴斯大林,英國派往伊朗的援軍會有效地保障蘇聯供給線的暢通,英國人還會隨時向高加索地區派遣軍隊,協助蘇軍作戰。
不過,斯大林對英國在高加索地區及伊朗問題上的用心十分警惕,面對英國人的提議,斯大林頗有疑慮,蘇聯人對英方的“好意”絲毫不領情。他們回覆丘吉爾說:“ 高加索沒有戰爭,戰爭在烏克蘭。”
被斯大林潑了一盆冷水的丘吉爾十分憤怒,他埋怨蘇聯人:“沒有任何權利指責英國。畢竟,當蘇聯與納粹德國外長約阿希姆•馮•李賓特洛普簽署條約的時候,就沒有人能夠改變他們的命運了,是他們讓德國攻破了波蘭的大門,開始了這場戰爭。”丘吉爾還補充說:“ 我們甚至不知道,當希特勒攻打他們的時候,他們究竟是該迎刃而上,還是猶豫不前。這樣的一個政府竟然指責我們試圖靠著他們的血本,在伊朗爭取利益,這真讓我感到寒心。”
此後,丘吉爾向總參謀部下令說,無論斯大林如何表態,他們都可以準確實行“山毒行動”,向高加索地區派遭戰鬥機和轟炸機,以阻擋德軍向巴庫地區的挺進。
就在丘吉爾下令的四天以後,德國再次調集大量兵力,打算進攻莫斯科。在開戰的首戰中,蘇聯第九軍就全軍覆沒,蘇聯的潰敗看上去似乎已經是無法挽救的事情了。其後,不到兩個星期,德軍抵達了莫斯科的郊外。這時候,整個世界都在緊張地注視著事態的發展。英國皇家空軍的精銳部隊在伊拉克境內待命,隨時準備實施轟炸。
然而,慶幸的是,進入冬季以後,氣候惡劣,德軍無法適應蘇聯的嚴寒天氣。十二月初,德軍對莫斯科的進攻開始停滯不前。同時,蘇聯援軍及時從西伯利亞趕到,而德軍的援軍不足,武器供給也嚴重短缺,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趁這一有利時機,蘇聯紅軍開始了大規模的反攻,德軍節節敗退。到了一九四二年一月,蘇聯紅軍已經將境內的德軍趕回到開始實施“颱風行動”的地方。而在南線,德軍也被趕出羅斯托夫。
蘇聯的節節勝利,讓第二次世界大戰形勢峰迴路轉。英國感到如釋重負,不過,“山莓行動”的準備工作並沒有就此完全停止。倫敦方面認為,在冬季結束以後,德國人還會捲土重來,蘇聯的首都莫斯科仍然處於嚴峻的威脅之中。
果然,不出英國人的預料,一九四二年的夏天,希特勒再次集結兵力,大舉入侵俄羅斯南部及高加索地區。儘管蘇軍頑強抵抗,但是,在八月份,阿爾馬維爾和邁科普還是相繼落入德軍手中。
與此同時,隆美爾人侵埃及,日本佔領新加坡和緬甸,英國人被搞得焦頭爛額,對蘇聯戰況無暇且無力顧及形勢看上去似平對德國人很有利。
然而,得意洋洋的希特勒犯了個大錯誤。為了全力進攻斯大林格勒,希特勒下令將向巴庫挺進的部分德軍兵力抽調到斯大林格勒地區,德軍奪取巴庫油田的大好時機又被錯過了。
一九四三年二月, 德軍在斯大林格勒役中慘敗。四月,德軍全面撤出高加索地區。英國和蘇聯最為擔心的事情最終還是沒有發生,德國沒有能夠穿越高加索山脈地區,巴庫也就沒有再面臨過嚴峻的威脅。
雖然“山莓行動”並沒有付諸實施,但“山莓行動”對英、蘇關係仍然造成了深刻的影響。德國投降以後,莫斯科和倫敦在高加索油田方面的分歧仍在繼續。莫斯科認為,希特勒人侵蘇聯的動機之一,就是為了消除英國對高加索地區的威脅。換言之,英國準備對蘇聯的油田實施空中打擊的“ 愚蠢”計劃,成了希特勒入侵蘇聯的藉口。同時,英國人對蘇聯也是不懷好意的。
此後,蘇聯對西方的不信任達到了極點。在一九四五年和一九四六年,蘇聯出兵土耳其和伊朗,這是觸發冷戰的最初原因之一。不過,斯大林擴張領土的意圖,就是為巴庫及高加索地區的油田獲取一個防禦縱深點,以抵禦潛在的空中打擊及破壞行動。從此,東西方進入了冷戰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