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春,我從牡丹江市清查敵偽物資工作團回到炮校。趙維剛教育長找我談話,讓我去籌建高射炮部隊。抗日戰爭時期八路軍只有一個山炮團,直屬總部指揮,百團大戰後調回延安,後改為延安炮校。到東北後陸續組建了幾個榴彈炮師,但沒有對付敵人飛機的高射炮部隊,因而也就沒有制空權。隨著我軍的不斷髮展壯大,隨著毛主席解放全中國偉大戰略部署的實施,組建高射炮部隊已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幾天後,我帶著必要的物資和五六個人及一輛大車,從位於北山腳下的炮校駐地奔赴謝家溝原日本侵略軍兵營。一路上大家興致極高,雖然條件很艱苦,幾乎是白手起家,但我們有決心,一定能把我們的高射炮部隊組建起來。因為我軍和戰爭形勢太需要它了。
一進營房,一片荒涼,雜草叢生,房屋門窗破破爛爛。那麼一大片軍營裡只有幾個日本人在看守著幾十匹馬,就是我們唯一的鄰居了。眼前急需解決的是吃住問題。先把廚房、住處及喂牲口的地方收拾出來。安頓下來以後,就開始了修理房屋、打掃衛生、迎接組建部隊新任務的到來。
過了幾天,原在工作團工作的五六個小青年來找我,還記得有杜樹旺、閻萬才、徐國忠、趙義坤等,他們要求參軍,我當然歡迎啦。他們還帶來一個十二歲的小孩,長得又瘦又小,穿的衣服也很髒爛。他們為孩子說情,這孩子很可憐,是山東人,叫劉德春,九歲時跟他外祖父到東北找被日本人抓去做勞工的父親,不但人沒找到,他外祖父還被日本鬼於抓去做了勞工,他舉目無親,年齡又小,沒有辦法只得去做小勞工。不久他外祖父死了,那些勞工們很同情他,大家都照顧他,人家到哪他就跟到哪,勞工們逃跑時也帶上他。日本侵略軍投降後,他流落到牡丹江市,在一個小飯館裡做些雜活,討口飯吃。聽了這孩子的不幸遭遇,我毫不猶豫地收下了他,讓他做個小通訊員。別看他年齡小,但很機靈,去幾十裡以外的地方送信,都能完成任務。
後來炮校陸續調配了幾名幹部,有隊長、區隊長、司務長等。日本投降後,大批勞工流落在東北,我們很快就招收了幾十名新兵,上級又從珠河獨立營調撥一部分新戰士,於是進行了正式編隊,隊長張殿臣,偽滿軍官學校高射炮專科畢業生;一區隊長丁長源,二區隊長賈武生,三區隊長薛安寧,司務長劉漢章,我任政治指導員,高射炮第一隊就此誕生了。
武器裝備相繼配備起來了。這些武器來之不易,都是炮校到東北後從各地山上找,水裡撈,野外搜尋來的,完整的少,殘缺不全的多。有的是東一個炮身,西一個炮架,南一個炮筒,北一個炮輪拼湊起來的。火炮經過長時間風吹雨打鏽蝕很厲害,擦炮筒沒有工具,幾米長的炮筒用手夠不著,怎麼辦?你一個主意,他一個辦法,妙計有了:用一根長繩子中間拴上布,兩個人一人站一頭,來回拉。為了採購零配件和工具,派二班長王慶春去哈爾濱。他去了好多天,毫無資訊,懷疑他可能是攜款逃跑了。又過了些天,他回來了,兩手空空,耷拉著腦袋。問他怎麼回事,他還算老實,一五一十地把他吃喝嫖女人的事都交代了。一個給日本強盜當苦力出身的人,經不起大城市花花綠綠世界的引誘,一下就被糖衣炮彈擊中了。在當時革命部隊經濟物資極其困難的情況下,豈能容忍這種敗類,經請示炮校領導批准,將他槍斃了。
經過一段訓練,戰士們對火炮和觀測器材都會操作了。為了鼓舞隊伍訓練情緒和考察火炮質量,決定進行一次實彈射擊。全隊人員都集合到炮場,隊長把注意事項向大家講了,除發射炮班人員外,其餘的人都站在炮後較遠的地方,發射時都要把嘴張開,以免把耳朵震壞了。為了預防發生膛炸等意外事故,拉炮閂用了一根幾米長的繩子。炮手們把方向、高度定好,裝彈手裝上炮彈,都離開了炮位。這時人們精神十分緊張,心在砰砰地跳,隊長喊了聲“預備——放”,轟的一聲,炮彈飛向了天空,在幾千米高處爆炸了,幹部戰士一片歡騰。
剛到東北的時候,社會秩序很亂,國民黨特務、地下軍、土匪、日偽的特務憲兵警察都在暗中活動。我在東北曾親身經歷了兩次大的暴動,一次是通化國民黨特務姜鵬飛利用日本人搞的暴動,另一次是在牡丹江市,也是國民黨特務和混進我們部隊的土匪相勾結髮動的暴動。那時派出去招兵的幹部有的就被混進來的特務土匪殺害了。高炮一隊成立初期也發生過一起類似事件。由珠河獨立營調來的一個戰士,名叫唐文學,他當過土匪,嫌部隊生活艱苦,吃高粱米、大楂子,菜沒點兒油水,整天緊張操練,他難以忍受,於是拉攏幾個珠河來的戰士密謀攜帶武器上山當土匪。為了弄到手槍,他又勾引隊部通訊員陸長信,要陸偷竊隊長、指導員的手槍,因陸年齡小害怕,就向我報告了。經過審訊他都招認了,又經幾個被拉攏的人證實,上報炮校領導批准,將唐處決了。處決唐和我前面所提到的二班長王慶春,都是由一區隊長丁長源執行的。
還有一件事,既可笑又有意思,就是我前邊提到的拉車的那匹馬。它體形非常好,是一匹又高大雄壯、又美觀的棗紅色雄馬。本來是給炮校賈副校長買的騎馬,因為它咬人,把它給我們拉車了,連飼養員也跟來了,因為別人誰也降不住它。有一天它脫韁跑了,跑到日本人管理的馬廄裡去了,日本人趕它出去,我們全隊人員拿著鐵鍬、木槓去抓馬,它像一隻猛虎向人群撲來,糟糕的是一位60來歲的郭德標老人被馬撲倒了,把他肘關節以上咬成粉碎性骨折,造成終身殘疾。當時準備用槍擊斃它,後來還是飼養員把它降服了。
不久成立了高炮大隊,大隊長江洪、教導員張佩,有了第二隊,隊長裴輔忠、指導員馬振英。我高炮一隊被調往哈爾濱,隸屬衛戍區領導,任務是守護松花江東江橋。部隊住在附近村子裡,陣地佈置在離橋不遠的江岸附近。高射炮部隊的特點是晝夜24小時不能離開陣地。無論是下雨刮風、好天氣壞天氣、黑夜白晝,陣地上都要有值班部隊,以防敵機突然襲擊。春夏秋都還容易過,唯有冬天最難熬。尤其松花江邊上,遇到陰天,下大雪,颳著西北風,氣溫下降到零下40度,不是一般的冷,刺骨的寒風就像刀割在臉上手上一樣,過一會兒,肌肉麻木了,就不知道疼了。冬季服裝也就是一般的棉衣,棉大衣、棉帽,腳上穿的是東北特有的靰拉(用牛皮做的鞋,裡邊放上靰拉草),這樣的服裝怎能抵禦東北高寒氣候?部隊的伙食缺少油水,熱量不足,和寒冷鬥爭主要依靠人的革命意志。冷了就圍著陣地跑步,感覺有點熱乎了就停下來休息,千萬不能出汗。就這樣跑跑停停,往復迴圈,一直堅持到換班。
1947年初夏,東北我軍轉入戰略性反攻,上級命令高炮一隊參加夏季攻勢,掩護我軍渡江。總部臨時配備給五六輛汽車,我們把四門火炮及觀測器材、人員、給養拖載上出發了。那時公路很少,大半是鄉村土路,四五月間東北地區是反漿季節,往往看著路表面很乾硬,其實地下已反漿了。當部隊行進到一個村子附近時,車炮一下子陷進去了。這時人都要下車,把炮卸下來,車炮分開柱上拖,拉的拉,推的推,還是不行。後來動員當地群眾,他們知道我們是去打國民黨的,都很積極支援,牽來幾頭牛,帶著繩套、木板、石頭、磚塊,幫助整車,把牛套上拉,加上人推,好容易才把車炮拖上來。我們從內心裡感激鄉親們,真是離開人民群眾寸步難行啊!到達扶余一帶我軍渡江處附近,隊伍住在臨近村子裡,陣地佈置在離松花江不遠的地方,抓緊時間構築工事,準備迎接戰鬥。等了幾天也不見敵機的影子,戰士們有的埋怨說咱們這次白辛苦啦!一天,正在吃早飯時,突然來了兩架敵機,在附近空中盤旋掃射,這時戰士們緊張起來,個個像上了弦的箭一樣,他們放下手中的飯碗各就各位,炮口指向敵機。隊長一聲口令:“預備——放”,轟、轟、轟、轟4發炮彈飛向敵機,在離敵機不遠處開花了,嚇得敵機倉惶逃竄,再也沒敢回來。
高射炮大隊後又擴編為高射炮第一團。團長江洪、政委張佩、副團長王思謙、參謀長傅明賢、政治處主任李仁鑫,我任組織股長,張振富任宣傳股長。高一團參加了圍困長春和遼瀋、平津兩大戰役。後又隨第四野戰軍南下參加了渡江和解放海南島戰役。1950年10月,又第一批參加了抗美援朝。由於武器裝備落後難以對付現代化飛機,第一次戰役後,回國改裝,擴編為高炮六十一師,師長阮邦和、政委何曉初、參謀長王思謙、政治部主任張佩、副主任徐正衡。我任組織科長、張振富任宣傳科長。部隊裝備了較先進的蘇式火炮器材。高炮六十一師在朝鮮戰場上戰果輝煌,曾取得一日擊落敵機5架的戰績,並且成立了高炮教導大隊,培訓了大批高炮幹部。志願軍組建了幾十個高射炮獨立營,狠狠打擊了敵空軍囂張氣焰,為中朝人民立下了不朽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