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零年四月,三十八軍抗美援朝英雄營的年輕戰士們,坐上火車前往山東省莒南縣。到達莒南縣後,已是下午兩點。戰士們顧不上喝水吃飯,集合完畢後,立即朝著預定地點進發。他們按照提供的地址,按圖索驥,最後在莒南縣縣北找到了一排民居。這排民居的最後一個院子,就是他們的目的地。戰士們的腳步不約而同地慢了下來,這個三十八軍足足尋找了四十九年的人,即將出現在他們面前。
戰士們來到最後一個院子門口。院子裡面坐落著三間土坯房,東向、西向、南向各有一間。戰士們又確定了一下地址,沒有問題後,營長讓戰士們等著,自己走進院子,敲了敲門。開門的,是一位滿頭白髮,駝著背的老太太,她右手拄著柺杖,牙齒已經掉光,但兩眼仍然有神。她微笑著打量眼前這位軍人,營長問老人家是不是王月花,老人點了點頭。四十九年的尋找,終於有了著落。
曹玉海唯一一張照片
一九五零年十月,志願軍開赴朝鮮,與人民軍並肩作戰,保家衛國。在前三次戰役裡,志願軍取得全勝的戰績。李奇微接替麥克阿瑟後,開始主打陣地戰。他命二十五萬聯合國軍主攻漢江一帶,直取漢城。此時,雖然二十八萬志願軍駐紮在漢城,但武器裝備和後勤補給太差,因此彭德懷決定西頂東放。他命三十八軍抵擋二十五萬敵軍,掩護鄧華率領的志願軍主力部隊,這支部隊將迂迴到聯合國軍右翼。
這次大規模迂迴作戰能否成功,全看三十八軍能否頂住。為了不辱使命,三十八軍立下軍令狀。從一九五一年一月底到二月初,三十八軍抱著必死決心,與敵軍血戰。其中最著名的戰鬥英雄,莫過於鋼鐵營長曹玉海,他率領一個營的戰士,與兩萬美軍血戰了七天七夜。
曹玉海出生於一九二三年,山東省莒南縣澇坡鄉東店頭村人。與當時大多數孩子一樣,曹玉海家境極為貧窮,父母雙雙早亡,早年靠著叔叔撫養,後來叔叔也去世了,被他親切地稱為嫂子的王月花,承擔起了撫養曹玉海的重任。從此時起直到曹玉海長大成人,王月花一直對他不離不棄。一九四三年一月,二十歲的曹玉海參加了八路軍,正如曹玉海後來所言,他的命,一半是嫂子給的,一半是部隊和老百姓給的。
曹玉海進入部隊後,因為戰鬥勇敢,善於和戰友相處,很快開始領導部隊。一九四四年九月,曹玉海晉升連長。在後來的解放戰爭中,他作戰十分勇猛,曾經一人俘虜過八名敵軍。期間,他總共榮獲七次軍功。一九四六年,曹玉海所在部隊在淮北轉移,因為連隊戰士草鞋破了,他把自己的草鞋送給戰士穿上,但這並沒有妨礙他的行軍速度,從那時起,曹玉海贏得了鋼鐵連長的稱號。
解放後,已經晉升為鋼鐵營長的曹玉海,開始參加國家建設,他被分派到了湖北武漢,任當年武漢第二看守所所長。第二年,收穫了人生第一份愛情。一九五零年三月,醫生和護士前往第二看守所檢查犯人身體狀況。因為曹玉海戰鬥英勇,屢獲功勳,而且是人盡皆知的鋼鐵營長,這些醫生和護士們未見其人,已聞其名,對他很是仰慕。醫生和護士們離開後,曹玉海在自己衣服口袋裡發現一張字條,上面寫著:
曹玉海,當你看見這張紙條,請不要驚訝。我是昨天過來檢查犯人的護士,久仰你的大名,希望我們能成為朋友。
很遺憾,這位護士的名字,當時沒有留下。不久之後,曹玉海與這位護士成為了戀人。但相愛僅僅不到一個月,朝鮮戰爭爆發,不久後,曹玉海所在三十八軍被徵召進入朝鮮,抗美援朝。曹玉海與他的愛人,就這樣分別了。出發前,她給他寫了信,這是迄今保留的他們之間的兩封通訊中的另外一封:
你(曹玉海)說,你也不想打仗,但戰爭來了,不是你去,就是別人去,不是你死,就是別人死。如果非要這樣,那還是你去吧。我(曹玉海女朋友)說,親愛的,一聽說你要離開,我的心就撕裂了……(後面還有,限於篇幅,簡略一寫)。
一九五零年十月二十日,曹玉海所在的志願軍第三十八軍第三師(一一四師)九團一營,奉命集結後進入朝鮮作戰。曹玉海被稱為鋼鐵營長,不僅因為他堅定勇敢,還因為他善於防守。一九五零年十一月三日,第一次戰役結束前,他奉命鎮守月峰山。由於當時志願軍幾乎還沒有與美軍正面交鋒過,主要都與南朝鮮軍交鋒,所有部隊都盼望著能夠戰勝一次美軍。曹玉海一營所在陣地,是一個光禿禿的山頭,山上缺乏植被掩護。他利用志願軍善於修築工事的優點,在山坡北面修築了許多坑道,防禦敵軍炮擊。果然,四日清晨,距離曹玉海陣地數公里之外的美軍,用火炮轟擊了曹玉海陣地,隨後進行了六次衝鋒,但都被曹玉海擋住了。這次交戰,是志願軍進入朝鮮後與美軍交戰的頭幾次之一,曹玉海在這次小規模戰鬥中,激勵了志願軍全軍的信心。
第二次和第三次戰役中,鋼鐵營長和他的營隊作戰勇猛,但真正考驗他的,始於第四次戰役。前文說過,李奇微集結二十五萬大軍猛攻漢江南岸,曹玉海所在部隊是橋頭堡之一。《決戰朝鮮》中寫道,曹玉海部隊鎮守的主陣地,正好是利川市、水原市和龍江市三座城市通往漢城的交匯點,是三十八軍鎮守的命門。如果這裡被攻破,通向漢城的大門就會洞開,漢城危急,則志願軍主戰線(三七線)和正在迂迴的志願軍主力右翼會直接暴露在敵軍火力之下,漢城必然不日即破。因此,三十八軍副軍長江擁輝在戰前,特點將這位鋼鐵營長叫過去談話,要他發誓:只要他在,陣地就在。鋼鐵營長曹玉海發過誓言後,立即前往陣地,背後江擁輝則萬分難過,他知道鎮守這個陣地,凶多吉少。
江擁輝
一九五一年二月六日,曹玉海與他的鋼鐵營隊出現在主峰陣地。這個陣地和他在第一次戰役期間鎮守的月峰山類似,一座光禿禿的山頭,無處掩護。他將第一連佈置在陣地西側,第二連佈置在陣地東側,親自率領第三連(後來的二級戰鬥英雄連)鎮守主峰中央。他將有限的防禦設施,在主峰上展開,又在山坡北面,挖了許多避彈坑。將僅有的幾挺重機槍,架在陣地東西兩側,將迫擊炮和大量手榴彈,集中在陣地中央。
六日上午十點,美國騎兵第一師約1.2萬人,英國旅、土耳其旅、希臘營等共計兩萬多名聯合國軍,開始進攻曹玉海陣地。從十點到下午兩點,美軍動用了所有能夠呼叫的火炮,從迫擊炮、火箭筒,到輕型炮、重炮,從空軍、航空兵,再到海軍重炮,向曹玉海陣地傾瀉了幾萬發炮彈和幾百枚炸藥(《決戰朝鮮》),並且在之後的七天中,平均每天都像志願軍陣地發射數量如此巨大的炮彈。經過美軍第一日四個小時的轟炸,曹玉海陣地早已成為一片焦土,山頭被削掉幾十釐米,許多戰士被炸死或者震死。
火炮轟擊後,聯合國軍裝甲兵和步兵開始衝擊山頭。曹玉海率領一營三個連,無數次打退了敵軍衝鋒,自己也傷亡慘重。從二月六日到二月十一日的六天作戰中,二連只剩下四個戰士堅守陣地東側,一連和二連損失同樣慘重。僅僅四個戰士,要阻擋幾萬敵軍,這意味著什麼,無需多言。終於,二月七日,曹玉海手下的戰士幾乎都拼光了。中午十二時,他手下只剩下三十位戰士,此時,美軍騎兵第一師又發動了攻擊,即便如此,這個鋼鐵營竟然還是阻擋住了美軍七次衝鋒,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蹟。下午兩點左右,全營只剩下營長曹玉海和教導員方新了,其他戰士全部陣亡。
下午三點,曹玉海給方新留了遺言:兄弟,好好活著,我死之後,如果可以,幫我給大嫂(王月花)帶句話,就說我沒給她丟人。說完,曹玉海用他黑乎乎的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對著方新憨厚地笑。接著,他拿起炸藥包和手榴彈,縱身一躍,衝向了山坡上的一堆美軍。
不是方新不願意幫兄弟帶話,只是陣地不能丟失。曹玉海犧牲後,方新一個人在陣地上繼續戰鬥,此時,美軍早已被一個又一個抱著炸藥包衝向自己的志願軍戰士嚇破了膽,不敢輕易上前,就這樣,方新一個人,從下午三點又死守到四點左右,打光了身邊所有彈藥,抱起留好的炸藥包,和曹玉海一個姿勢,衝向了美軍。只是曹玉海帶給自己大嫂的話,遲到了整整四十九年。
二零零零年四月,當時已經八十四歲高齡的王月花老人,這位失去曹玉海訊息幾十年的老人,等到了白頭。那時候,她終於知道,自己當年撫養的那個孩子,是頂天立地的戰鬥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