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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兩個多月沒有下雨,太陽肆無忌憚地炙烤著海島,莊稼是沒指望了。不能一個冬天沒有菜吃,死活都要保住秋菜。眼見地裡的白菜蘿蔔一個個蔫頭耷腦。最可憐的是白菜,就像是開了花一樣,最外面的幾層菜葉,四面八方的伸展開來,軟趴趴的平攤在地上,只有菜芯還在掙扎著站立著。

島上的水井基本上都已見底,炊事班很是辛苦,每天凌晨順著井繩下到井底,用水舀子把晚上滲出來的的井水舀到水桶裡,保證官兵的一日三餐。從海邊開始,井水一口一口變鹹,海水慢慢的開始由外向內慢慢滲入海島內部。小一點的海島,飲用的淡水已經告急,海軍的淡水補給艦“海水”艦,已經頻頻往返於大陸與海島之間。

在電話裡聽說,上千噸的“海水”艦一次可以將小島上所有蓄水池,水缸,鍋碗瓢盆,瓶瓶罐罐全部裝滿,剩下的水也不浪費,統統灌進水井裡。我們通訊連最好的菜地在沙包子,位於獐子島當時最大的水庫,守備區招待所水塘的旁邊,緊挨河道,位置極好。這是我們全連官兵辛辛苦苦一冬天人工造出來的一塊旱澇保收的寶地。河道早已乾涸,水塘還有存水,近水樓臺,生產班天天都用水塘的水澆菜,這塊菜地的菜基本上沒有受到乾旱的影響。

海島旱情繼續加重,每一天,都有無數軍民挑水抗旱,水塘的水與日俱減,漸漸見底。一天中飯前,大家正在飯堂門口等待開飯,見生產班長挑著兩隻沉甸甸的水桶從菜地回來,嘩啦啦將滿滿兩桶魚倒進炊事班的洗菜的大盆裡面。大家見那些魚兒在裡面亂蹦亂跳,好生奇怪。因為常理,海魚出水既死,從未見過有活的魚出現在炊事班,紛紛過來看熱鬧。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萬萬沒有想到,盆子裡滿滿的竟然是巴掌大的小鯽魚!當兵幾年了,真還不知道,海島上竟然還有淡水魚!生產班長告訴我們,今天澆地時候,發現水塘裡面有魚,在泥湯似的池水中張嘴呼吸,數量還真是不少。挑水抗旱的獐子島社員,對這些魚不屑一顧,看都不看,這也難怪,海島人從來就不吃淡水魚。生產班的戰士們見這些魚眼看著就要活不成,下去用手抓了兩水桶。吃完午飯,我進坑道接班。上山時候,我到炊事班的伙房,用飯盆撿歡實的鯽魚裝了四條,端上山。

進坑道後,我讓同行的戰友先去機房接班,我先要去放生。我經直去了電報站值班室旁邊,情報站方向的坑道水庫,將這幾條魚放進水庫。在手電筒的光柱下面,小鯽魚潛入了水底。坑道里的水庫像狹窄的游泳池,池底一層碎石子,偌大水庫裡面池水清澈見底,只有當魚兒橫向遊動時,才能看見魚身上閃閃發光的鱗片。我確認魚兒沒有問題後,離開水庫去機房接班。那天晚飯,連隊的飯桌上,同時出現兩種炸魚,一種是幾乎我們每天都能吃到的海島特產,黃魚;一種是中午大家剛剛見到的淡水魚,鯽魚。大連地區的戰友們,對炸鯽魚碰都不碰,而且嘴裡面還唸唸有詞,”腥蠔耗,腥蠔耗”。這下子可是便宜了我們這些饞貓,放開了肚子大快朵頤。

兩種魚都十分新鮮,炊事班的手藝真是不錯,炸得恰到好處,鹹淡適中,外焦裡嫩。跟炸黃魚相比,實話實說,炸鯽魚確實有一點兒土腥味,但是,那可是真兒真兒的家鄉味啊!我的家鄉,在那松花江畔的哈爾濱。除了逢年過節,按購貨本供應一點兒帶魚,黃花魚外,哪裡還有海魚的影子,統統都是淡水魚。在海島,上頓下頓全部都是海魚,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吃到家鄉的魚啦。

久違了,家鄉的魚,久違了,家鄉的味。那頓飯的滋味,至今都在心裡面,回想起來,真是刻骨銘心啊!這是我們上島幾年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獐子島吃到的淡水魚。我知道,坑道水庫裡面的水是戰備物資,輕易不會使用,魚兒們會非常安全。但是,坑道里面沒有電燈,整年都是漆黑一團,雖然它們安全,不再會被吃掉,但是魚兒也非常可憐,跟在地下暗河裡的魚兒一樣,視力會慢慢退化。另外,水庫裡面沒有魚的食物,它們肯定不會長大。

漸漸的我發現,不僅僅是我一個人關心這幾條魚,時不常地去水庫看看它們。凡是在坑道里面值勤的,各個臺站的值班員,都知道坑道水庫裡面魚的事情,經常有人對我說,“蘇技師,我在水庫裡,看見你的魚了”。每年,新兵入伍,老兵們領著新兵,介紹坑道里面的情況,走到水庫時,都要說上一句,“咱們坑道水庫裡面,還有幾條魚呢”。以後的幾年中,我看它們的時候越來越少,只是偶爾路過水庫,才去裡面看看它們。它們一直都在水庫裡,遊動得很慢,和剛剛放它們進水庫時一樣,身上的鱗片在手電筒的光柱下面閃閃發光。幾年過去了,我也要離開海島了。告別海島的那天,戀戀不捨的我,在坑道機房中,值了十年裡最後一次班。出坑道時,我特意去水庫看看我的魚。它們依然活著,沒見長大。在手電筒的光柱下面,慢慢的遊動,身上的鱗片,閃閃發光。

我心裡面祝福魚兒,希望它們,能夠在坑道的水庫裡面自由自在的活下去。每當我想念海島時,總是能想起來,在那指揮坑道水庫裡面的,那幾條,坑道里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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