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2月21日,希特勒處心積慮發動的阿登反擊戰已經顯得情況不妙。在戰場北線,被寄予厚望的SS第6裝甲集團軍的突擊早已停擺,而充當集團軍先鋒部隊的SS第1裝甲師派普戰鬥群更是進退維谷。作為整場阿登戰役中衝得最遠、殺得最狠的黨衛軍部隊,派普戰鬥群其實在之前的戰鬥中就已經初露敗相:美國工兵透過炸燬橋樑、設定雷場等方式,在戰鬥部隊的配合下嚴重遲滯了派普的進攻步伐,並讓其遭受了相當的損失。面對蜂擁而來的盟軍增援部隊,深入盟軍戰線後方的派普戰鬥群被分割成好幾塊,根本得不到其他德軍部隊的增援,衝在最前方的戰鬥群一部連同派普本人陷入了重圍。
指揮派普戰鬥群的約阿希姆·派普
當然,作戰意志兇悍的SS中校派普還不打算繳械投降,而是將手頭尚可一戰的部隊聚攏起來,在比利時的拉格雷茨(La Gleize)地區掘壕據守,打算先頂住敵人的猛攻,然後再伺機而動。作為一群飽經戰陣的老黨衛軍,派普和他手下的那些戰鬥精英們絕對不是好啃的骨頭—早在東線作戰時,蘇軍就將派普指揮的部隊惡狠狠地稱為“噴燈營”。
比利時的拉格雷茨位置,直到今天,拉格雷茨也只是個只有幾十戶人家的小村莊
盟軍當然也深知這一點,於是拿出了殺雞用牛刀的勁頭,集結重兵試圖徹底碾平這幫死硬的納粹。美軍第30步兵師在重炮部隊的配合下從西邊向拉格雷茨湧來,而第3裝甲師則切斷了派普的退路,大量的M4謝爾曼坦克正在拉格雷茨的東面和東北面伺機待動。作為步兵投入地面戰鬥的第82空降師也不甘寂寞,準備從西南側攻打拉格雷茨—這群士氣高亢的年輕傘兵們一直覺得自己是軍中精英,很想和大名鼎鼎的精銳黨衛軍們來個硬碰硬的對決。
不過,在派普面前,更為嚴重的威脅則是美軍的炮擊:第30步兵師的105毫米榴彈炮和第740坦克營的155毫米重炮正在全力開火,毫不吝惜炮彈。呼嘯而至的彈雨準確兇狠地落在德軍日益縮小的陣地上,拉格雷茨這個只有30來棟房屋的小村莊彷彿成為了燃燒沸騰著的人間地獄。
在拉格雷茨的守軍中,最為引人注目的是幾輛鋼鐵猛獸—重達70噸的虎王式坦克。在阿登戰役發起前,擁有45輛虎王的SS第501重灌甲營就被加強給了派普戰鬥群,德軍期待這些皮糙肉厚的重型戰車在戰鬥中發揮攻城錘的作用,利用其無與倫比的防護和火力為後續部隊衝開通道。這番美意據說是來自戰爭末期越來越鍾情於“微操”戰局的希特勒,然而他給派普帶來的只有無盡的麻煩:那些耗油量驚人的巨型坦克一直在無情吃掉戰鬥群屈指可數的油料儲備,崎嶇的地形和頻發的機械故障更是讓虎王們步履蹣跚,完全跟不上快速突破的前鋒部隊,更不用提什麼支援作戰了。
值得一提的是,參與此戰的SS501營虎王坦克都沒有施加白色的冬季偽裝,而是保持了平時所用的三色塊狀迷彩。部分戰車在此基礎上還塗上了細碎的斑點,成為了戰爭末期著名的“伏擊迷彩”或所謂“光影迷彩”。
現在,蜷縮在拉格雷茨附近的6輛虎王是SS501營少數勉強跟上進攻節奏的幸運兒——或者說是被裝進了包圍圈的倒黴蛋。
不過,困境之中,這些虎王坦克反倒有了用武之地。不需要進行過多機動的防禦戰非常適合這些龐大的鐵疙瘩,而拉格雷茨附近開闊的地形也有利於德國坦克手充分發揮長管88炮的兇悍威力。於是乎,派普決定將這些虎王當做移動堡壘使用,儘可能給予美軍沉重打擊。
在派普的安排下,虎王們都被部署在了壓力最大的拉格雷茨東面,以抵禦第3裝甲師的衝擊。SS少尉漢圖施的211號虎王坦克、SS中尉多林格的213號虎王坦克在1輛IV號坦克和2輛黑豹坦克的支援下防守村莊東南部的維爾蒙農場。SS上尉莫比烏斯的204號與另一輛104號虎王則停在村莊北部的一個果園後方。334號虎王坦克防守著位於村莊東北接近地的哈索蒙農場,位置最為前出,但受到地形限制射界比其他友車要窄了不少。還有一輛斷了履帶的虎王在最東面的N33公路上充當固定火力點使用。總的來說,這6輛虎王的火力範圍基本覆蓋了拉格雷茨的整個東面,是德軍防線的中堅力量。
高緯度地區的冬天黑得很快,當最後一縷陽光落下地平線之時,21日的苦戰也基本劃上了句號。這一天虎王們並沒有和美軍接上火,但伏擊陣地已經基本構築完畢,靜候著美國坦克上門。黨衛軍裝甲兵在寒風之中簇擁在火堆旁邊,想讓身體稍微暖和一點,大家分享著所剩無幾的香菸,算是在絕望戰局中僅有的一點心靈慰藉。菸頭的點點火光和士兵們細碎的聊天聲時常被美軍炮彈爆炸帶來的巨響所打斷。
隨著22日黎明時分的到來,冷不丁的炮擊很快再次升級為了重炮大合唱,而且比前一天更為猛烈——光是第30步兵師的炮兵就射出了57000餘枚各式炮彈。眼睛裡佈滿血絲的德國裝甲兵迅速進入了戰鬥狀態,在天翻地覆的震撼和阿登地區特有的薄霧中搜尋著目標。
利用炮擊帶來的壓制效果,美軍第3裝甲師的麥克喬治特遣隊開始發動坦克,向前進攻!發動機的怒吼和履帶刺耳的摩擦聲很快壓倒了逐漸退潮的炮火轟鳴。有些緊張的黨衛軍裝甲兵們也很快在瞄準鏡中看到了M4謝爾曼那暗綠色的身影。
村莊東北方向,沿鮑格蒙——拉格雷茨公路快速推進的美軍戰車很快與第334號虎王遭遇,被眼前的裝甲怪物嚇了一跳的美軍指揮官趕緊命令散開隊形包抄上去。德軍坦克手雖屢屢發炮,但準頭欠佳,再加上射界受限,勢單力薄的334號虎王很快就被衝到近距離的美國坦克擊毀。不過,虎王雖死,但其龐大的身軀卻擋住了整條道路。美軍根本沒有能力將這個70噸的“巨型路障”移開,只能改變進攻路線,從正東面殺向拉格雷茨。
被美軍摧毀的334號虎王坦克。在虎王龐大的屍骸前,美軍們一籌莫展
很快,美軍又遇上了大麻煩—他們一頭撞進了德軍坦克的交叉火網中。位置靠北的204號虎王在2400米的超遠距離上就開始射擊,僅用兩發炮彈就打爆了一輛謝爾曼。部署於南方,維爾蒙農場的203和211號兩輛虎王得到黑豹坦克的配合,也在敵軍衝到1400米時發出了怒吼,很快讓大群美國坦克沐浴在了彈雨之中。
不過,美軍裝甲兵沒有被嚇倒,而是像狼群一樣加速衝了上來,試圖和德軍打貼身近戰,儘可能彌補自己火力上的劣勢。縱然虎王再能打,面對在開闊地上蜂擁而來的成群謝爾曼也招架不住,很快就陷入了敵軍的“汪洋大海”之中。在激烈的近身作戰中,虎王的笨重暴露無遺,很快遭殃。南方的農場方向,211號虎王的炮塔被多發炮彈命中,雖然沒有被打穿,但巨大的震撼卻讓火炮的電擊發裝置受損,無法射擊。炮擊過後,車長漢圖施因為頭部受傷鮮血直流,已成困獸的坦克手立即棄車而逃。在旁邊,213號虎王的運氣更為糟糕,其坦克炮管被一枚美軍炮彈鬼使神差地打斷,隨後喪失了戰鬥能力,士兵們也只能選擇腳底抹油了。
此時戰線的北邊,204號虎王還在堅持戰鬥,但面對數量上佔絕對優勢的對手,也只能稍稍遲滯一下敵軍的進攻。在派普的指揮所裡,充當傳令兵的SS上等兵魯爾夫·埃爾哈特回憶了當時的情景:
“一群美軍步兵在謝爾曼坦克的掩護下出現在後面斜坡的公路上,我們IV號坦克的主炮在這種距離上無法摧毀它們。只有2輛虎王的88mm炮和幾輛黑豹坦克的75mm炮能命中敵軍,而這一距離上謝爾曼無法對抗它們。這是上天給的一次復仇機會嗎?我們太需要一場勝利了!坦克車組們及時地發現了美軍的進攻,因此我們有時間進入合適的射擊位罝。打出第一炮的虎王居然沒有命中目標,這時這些謝爾曼組成了意想之外的陣型,並迅速開火。隨後其他虎王和黑豹坦克也都紛紛開火,不斷有美軍坦克被命中。其中1輛謝爾曼突然衝過來,把我逼出了觀察哨。
我只好跑回了地下室,我們在這裡堅持戰鬥,美軍的炮彈命中了房屋,我耳中都是各種轟鳴聲。地下室裡擠滿了人,我們靜靜地透過聆聽炮聲中的間隙爆炸聲,計算著敵人被摧毀的坦克數量,石頭和牆灰不斷從四處落下。88mm炮的轟鳴很容易辨別,每一聲炮響我們的心臟就受一次重擊,在我們的想象中,88炮的每次開火都命中了目標。
突然,211號虎王的車長SS少尉喬治·漢圖施衝進了地下室,流血的雙手抱著頭,大叫道‘這是漢圖施的最後一戰!’他的坦克被擊中若干次,武器系統遭到猛烈衝擊,電子發火系統失靈了,有發炮彈擊中了炮塔,漢圖施的頭部受傷,他不得不從火星四濺,隨時要爆炸的坦克中逃出來。幾分鐘後,213號虎王的指揮官SS中尉多林格也出現了,他的頭上鮮血淋漓,但一言不發,經過簡單包紮後,他說坦克裡的濃煙讓他什麼都看不到,而持續不斷的敵軍炮火使他無法瞄準射擊,最後一發炮彈直接命中炮管,打掉了炮管的三分之一,他只能棄車。
多輛謝爾曼圍攻1輛虎王,我們的坦克效能再好也難逃脫被擊毀的命運。我們都很喪氣和鬱悶,整個世界都在和我們作對,我們的奇蹟武器就這樣悲慘收場了。經受了這些損失,並且缺乏戰鬥所需的一切東西,明天將會怎樣?”
在德軍士兵回憶中,兩輛困獸猶鬥的虎王在失去戰鬥力之前似乎拉了不少美軍坦克墊背。不過幾十年之後,戰史作家考證了美方的相關資料後,卻得出了一個令德國人相當難堪的結論:在當天的戰鬥中,211和213號虎王遭遇了約15輛謝爾曼,但德國人看似精確的炮擊卻掛了個零蛋,居然一發未中!
躲過德國人的炮彈之後,機動靈活的美軍坦克很快衝到了虎王身邊,然後一頓亂炮將其擊毀——昂貴的超級戰車就這樣被對手用如此簡單粗暴的戰法幹掉了,真的是“好虎架不住一群狼”。不過,仗著虎王厚實的鋼板,德軍坦克車組好歹也撿了條命回來,如果換做平常的坦克,恐怕早就在彈藥殉爆中灰飛煙滅了。在戰局急轉直下、敵軍技戰術能力也越來越強的情況下,德軍寄以厚望的“超級兵器”正在慢慢失效——總的來說,這次本該取得不錯戰果的阻擊戰卻以失敗而收場,只不過真切反應出了德軍大限將至的可悲現狀罷了。
隨著夜幕降臨,面對德軍越來越頑強的抵抗,美軍麥克喬治特遣隊並沒有選擇利用早先取得的戰果窮追猛打,而是鳴金收兵了。在此之後,德國人剩下的坦克戰車也因為缺乏油料彈藥而徹底喪失了戰鬥力。派普本人明白,這次被給予厚望的戰役是徹底完蛋了,自己的當務之急是快點逃回己方戰線。23日夜,在將手頭全部重灌備自毀後,派普戰鬥群約800名官兵開始徒步突圍,在冰天雪地中一路跋涉,最終回到了薩爾河一線的友軍陣地。戰後統計,SS第501重灌甲營參與阿登戰役的虎王坦克一共損失了12輛,這也標誌著整個SS第6裝甲集團軍在進攻的徹底終結。
戰爭結束後,拉格雷茨這個一向鮮為人知的小村莊由於派普戰鬥群的這一仗變得小有名氣。村莊中建起了一個“44年12月博物館”加以紀念,在博物館前方,停放著戰後維修復原的213號虎王坦克。它就像一座無聲的紀念碑,向遊人述說著當年那場驚心動魄的惡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