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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我任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四十九軍一四七師四三九團二營五連指導員。我們四十九軍的前身是新四軍第三師(師長是黃克誠同志)。1945年日本投降後三師奉命北上.被編為西滿軍區第四軍分割槽獨立四師。1948年春由地方部隊轉為主力部隊.當時叫十二縱隊,部隊戰士基本上是黑龍江人.少部分是吉林人.有、滿、蒙、朝四個民族。

我們五連是全軍的模範連.連長孫良鴻.副連長陳龍祥。在南下途中,五連參加了遼瀋、平津兩大戰役.並且都是擔當主攻任務。在遼瀋戰役外圍戰中.我們師負責攻打瀋陽的北大門鐵嶺。鐵嶺距瀋陽80華里.是奪取遼瀋戰役勝利的關鍵一仗。當時.上級命令我們五連主攻鐵嶺東面龍首山.山上有國民黨一個師的兵力把守.戰鬥打得很殘酷,最後除敵師長跑掉外.敵全師人馬都被消滅在龍首山。

平津戰役結束後.部隊在天津的唐沽進行了休整、補充和政治整軍.主要學習毛主席“將革命進行到底”的戰略思想。我們當時的口號是“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打過長江去.解放江南同胞兩萬萬”、“打到南京去.活捉蔣介石”。在政治整軍中.部隊進行了三大紀律檢查。查有沒有人在戰場上趁機發洋財的。由於林彪在東北曾經提出“保家保田”的錯誤口號.對東北籍戰士影響很大.使得部隊進關南下後很難帶。當時有些戰士就不願離開家鄉,他們對部隊南下有情緒,說什麼“東北的敵人消滅在東北,關內的敵人由關內去打”,後來部隊在湖北應城再次進行整訓時,糾正了幹部戰士的這些錯誤思想。由於部隊大多是東北人.不適應南方的地理環境和氣候條件,部隊在應城普遍開展了“兩學”運動,第一是學游泳.因為南方河湖港汊比較多.不學會游泳.打起仗來很難應付特殊情況;第二是學走路.學走南方水田間的小路。我們剛開始走田間小路時.就象過獨木橋一樣.一走上去就跌倒了,戰士們滾得渾身是泥,但個個都很樂觀,沒有半點怨言。應城整訓後.部隊士氣大振,戰士們人人寫決心書,有的戰士不會寫,就把手指咬破了請別人捏住代寫。

應城整訓一結束.部隊繼續揮師南下,直逼萬里長江。在整個渡江戰役中,我們軍的任務是解放宜昌到沙市的沿江防線,簡稱“宜沙戰役”。我們四三九團的任務是解放沙市。沙市的國民黨正規軍守敵是宋希濂兵團的十五軍六十四師,共一千多人,師都設在現在的沙市市委招待所那地方。宋希濂見國民黨大勢已去,長江防線肯定守不住了,因此他把一部分部隊撤到了江南,作了放棄沙市,向西逃竄的打算.但由於蔣介石下令死守長江天險,宋希濂又不得不加緊對宜沙間的長江防線進行作戰部署。

1949年7月l 5日,解放荊沙的戰鬥正式打響了。我軍自從應城出發後,一路上所向披靡,沒遇到任何阻力,只是過了荊門十里鋪後,四連被流彈打死了兩名戰士。國民黨的荊州守敵企圖用機槍封鎖我軍向沙市前進的道路,但敵人的火力小,很快被我軍強大的炮火壓了下去,我大炮還將荊州東門城牆炸開了一個大缺口,我軍各部在強大炮火掩護下強行從荊州城東的草市透過,迅速到達沙市外圍集結,師、團指揮部就設在離沙市五華里的一座小白樓裡(原武德中學.現荊州教師進修學院處)。

我們五連一到達集結地點,指揮部就傳令我和連長跑步前進,到指揮部接受任務。由於部隊行軍時,一般是連長在前面,指導員在部隊後面,故連長孫良鴻同志便站在大路旁等我。根據以往經驗,這種時候指揮部傳令,十有八九是接受重要任務,戰士們得知訊息後也部情緒高漲,紛紛要求我和連長一定要把主攻任務要過來。戰士們自應城出發以來,一直沒有打硬仗,手都發癢了。果然不出所料,我和連長一到指揮部.其它連隊的幹部也先後到達,師、團首長果斷地下達了戰鬥命令,命令我們五連擔當解放沙市的主攻任務,即沿寶塔河方向實施強攻,開啟沙市外圍防線的突破口;四連佯攻,吸引敵人的正面火力,策應我們五連強攻。為了防止荊州城的敵人增援,團首長命令副連長陳龍祥帶三排一班,埋伏在後面,必要時接應連主力。

武德中學的前面是一條河,河對面有一道黃土嶺,黃土嶺的周圍是一大片瓜地,我們五連就潛伏在這片瓜地裡,等待進攻的命令。七月的荊沙,天氣十分炎熱,蚊子又特別的多,特別的大。戰士們潛伏在瓜地裡,衣服全被汗水浸溼了。臉和膀子被蚊子咬腫了,但誰都沒有動一下,因為在距黃土嶺一里多路遠的地方,敵人有一座炮摟,他們居高臨下,找們全在他們的火力範圍之內,只要誰動一下,就會暴露目標,使整個戰鬥陷於被動。戰士們已整整一天沒有吃飯,也沒有喝一口水。有的戰士實在忍不住了.提出吃瓜充飢的要求.因為瓜就在身邊.吃瓜也不會暴露目標.但連長沒有同意。他說.如果忍不住了.不能吃瓜,可以吃辣椒(瓜地裡也間種有辣椒).這實際上是不準吃。

為了準確掌握敵人的火力部署.指揮部命令大炮進行火力偵察.但敵人很狡猾.沒有上鉤。我和連長商議了一下,決定以最快的速度搶佔距敵炮摟只有一百多米遠的一棟民房,然後以民房作掩護端掉敵人的炮摟.爭取整個戰鬥的主動權。可是.我們接近民房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哪裡是什麼民房.而是一棟鋸木料用的臨時工棚.四面沒有牆壁,根本無法隱蔽。沒等我們緩過氣來,炮樓上的敵人就發現我們了.密集的機槍子彈瘋狂地向我們掃來.我們三十多個戰士當即被敵人的機槍子彈打中,戰士們面對這突然變化的情況.有點慌了手腳,四面尋找隱蔽物.但從工棚一直到敵人炮摟,都是一片平坦的開闊地,連大一點的樹木都沒有,根本找不到隱蔽處.怎麼辦?如果不馬上撤離工棚.全連一百多條生命就會全部斷送在這裡。連長一邊悔恨自己指揮上的失誤,一邊集中幾挺重機槍壓住敵人的火力,掩護部隊轉移。這時敵人好象看出了我們的意圖.他們利用居高臨下的優勢,以猛烈的火力打得我連戰士們抬不起頭來.形勢十分危急,因為工棚前後都是瓜地。前進、後退都會造成不堪設想的傷亡。我和連長商量後決定,只能往前衝,決不能向後遐.傷亡再大也要開啟突破口.確保整個戰鬥的勝利。我很快地掃視了一遍地理環境.發現離工棚大約五十米遠的地方有一堆木料.木料堆雖然不高,但木料都很粗,呈鬆散狀,有利於部隊隱蔽。我和連長決定搶佔木料堆.但要越過這五十米開闊地帶難度非常大,首先要打啞敵炮摟,然後才能利用炮樓換人的間隙,衝過這片開闊地。連長當即命令全連的神槍手、×班班長蔣××打啞敵人的炮樓。蔣××當時腿部已受重傷,在兩名戰士的幫助下,跪在地上端起機槍一陣點射,果然把敵人的炮樓打啞了。戰士們還沒等連長下命令.就如離弦之箭,迅猛地撲向木料堆。可是萬萬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敵人隱蔽在炮摟東側的一個暗堡向我們突然開了火。由於我們毫無思想準備,又有幾十個戰士犧牲了。朝鮮族戰士樸永浩胸部中彈,就倒在我的身邊.我把他抱在胸前.望著這麼好的戰士被敵人打死,作為一個指揮員.心裡痛如刀絞。林永浩斷氣前指著上衣口袋望著我.一句活也沒來得及說,他就……。我從他上衣口袋掏出一個黃紙包.開啟一看.是他平時積攢的零用錢。我記得從應城出發的時候.戰士們發現了他的這點秘密.曾開玩笑地說要和他“共產”.他卻認真地地說:“我家裡窮.等打完仗革命成功了.我加家就用這錢娶媳婦。”這個時候他要把錢交給我,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因為他是黨員,他要用這筆錢交最後一次黨費。現在有些年輕人在電影中看到了這樣的情節都感到好笑.但這決不是作家胡編的。在戰爭年代,我們的戰士都是這樣做的。從東北打到長江,我這個指導員在戰場上收到戰士們臨犧牲前交的黨費已記不清多少次了。他們那時候這樣做.並沒有什麼個人的企求,是崇高的共產主義理想支配著他們戰鬥到的生命的最後一息。連長孫良鴻是一個火爆性子.他看到這麼多與自己生死相依的戰友死在敵人的槍口下。就象一頭被激怒的獅子,端起機搶對著敵人暗堡一邊猛掃,一邊怒罵:“王八蛋的打暗槍,老子要找你們報仇”。

搶佔木料堆後.我們全連只剩下三十多人了.傷亡了一百多人。連長把九挺機槍都調到了木料堆,準備組織下一步戰鬥。這時候敵炮樓西側又出現了一個闇火力點,與第一個闇火力點呈交叉狀掃射,打得我們抬不起頭來,情況仍很危急。這時候連長要我用機槍作掩護,把敵人的火力點全部吸引過來,以便他帶領幾個戰士避開敵人的正面火力,迂迴到炮樓的東面往西打,然後兩邊夾擊炮樓,打垮敵人。但在毫無隱蔽的情況下轉移,危險性是很大的,也就是說生的希望是很小的,但這時候只能這樣做.沒有別的辦法。我對連長說,讓我帶戰士們去吧!連長不等我把話講完,說道:“講老實話,我的戰鬥經驗比你強.現在不應爭犧牲,而應爭勝利.你組織機槍掩護吧!部隊傷亡大.士氣很重要。這士氣全靠你來鼓呀!”我和連長一文一武,配合默契,這是全軍聞了名的,我再沒說二話了。

連長帶著通訊員和三個戰士,衝出去十幾公尺就被敵人的闇火力壓住了,我們的機槍火力對壓制敵高炮樓有效,但對兩個闇火力點卻無法奏效。一會兒,敵人炮樓的機槍又響了.三股火力交叉掃射,非常猖狂。為了在氣勢上壓倒敵人,我當即命令機槍射手陳永志堅決打啞炮樓,陳永志同志是全軍著名的神槍手.他說話不快,但行動果敢,只一槍就把敵人的炮樓打啞了。兩個暗堡見炮樓被打啞,交叉掃射更加瘋狂。連長只前進了十幾步就倒下了,我不禁一聲驚乎:。連長!”因為從連長倒下的姿勢看,我感覺到連長負了重傷。這時敵人的炮樓又響起了機槍聲。陳永志請求我讓他衝出木料堆二公尺,打啞敵人的暗堡。雖然這樣做很危險,但為了連長,為了整個戰鬥.我還是答應了。誰知陳永志剛剛衝出木料堆二公尺,正準備臥倒,就被敵人打中胸部,光榮犧牲了。多好的戰士呀,犧牲的時候連一句話也沒有留下。敵人在炮樓裡面操著河南口音罵我們:“小白帽,你們不是會送炸藥嗎?你們有膽子就來吧!”敵人在氣我們,戰士們也回罵道:“狗狼養的,你們等著吧,等著坐火炮上天吧!”通訊員焦急地問我:“指導員,我們的炮為什麼還不響啊!”

在炮樓的東南面,有一小塊墳地,是一個很好的地形,如果佔領了這片墳地,用側射火力吸引敵人,就可以掩護連長順利透過。我給戰士們講明瞭意圖,命令戰士尹鳳晨帶一挺機槍佔領墳地.用側射火力咬住敵人。尹鳳晨帶了兩個機槍手(其中一個是廣東籍戰士),以一個小塘作掩護.匍匐前進。敵人發現了我們的意圖,用機槍拼命掃射.封鎖水塘。我用駁殼槍聯絡.命令他們撤回來,結果二名彈藥手回來了,尹鳳晨被敵人打中後.掉進水塘淹死了。

連長那裡已經犧牲了二個,只剩下三個人了,我又用駁殼槍與連長聯絡.要他們撤回來,要二個戰士把連長揹回來。這時敵人的三股火力又集中朝我們掃射,連長趁敵人火力分散,跳起來迅猛向前衝去,還沒衝出幾步,敵炮樓的機槍突然掉轉方向,朝連長掃來,連長身中數彈,倒在了血泊之中。一位身經百戰的英雄就這樣犧牲了。跟著他的通訊員哭喊著爬到連長身邊,要把連長背下來,結果他也扒在連長背上犧牲了。戰士們都搶著要去把連長背下來,我堅決攔住了他們,我知道這種時候作為一名指揮員需要的是冷靜,而不是衝動。

隨著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我們的大炮發出了怒吼,第一發炮彈落在了兩個暗堡中間,第二發炮彈就把敵人的高炮耬打中了,緊接著兩個闇火力點也在密集的炮火中成了啞巴。隨著指揮部訊號彈的升起,總攻開始了。我和戰士們高喊著“為連長報仇”、“為戰友報仇”的口號,迅猛地向前衝去。缺口終於被打開了。

戰鬥結束後,炊事班送飯上來,戰士們一看到飯菜,全都嚎啕大哭起來,因為炊事班不知道五連死了這麼多人,他們是按全連人數送的飯菜,這種時候誰吃得下去呢?大家給每個陣亡的戰友盛一碗飯擺在地上,祭奠他們的亡魂,我給連長也擺上了一份飯菜,回憶起和連長在槍林彈雨中結下的深厚友情,禁不住也大哭了一場。

連長孫良鴻是蘇北鹽城人,貧苦農民出身,家有兄弟四人.他排行老三.1942年參加新四軍。抗日戰爭結束後,他隨新四軍三師北上挺進東北,後根據革命需要,曾由主力部隊調到地方部隊工作,不久又由地方調回主力部隊,頻繁的工作調動,他沒有半句怨言。上級提升他當連長,他幾次找到領導,說當副連長都不稱職,更當不好連長。他還經常說:“一個共產黨員,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要做到聽黨的話,眼從黨的安排。”孫良鴻是文盲,在應城整軍時,他咬酸手指,請文化教員王豔把著他的手寫了“將革命進行到底!”幾個大字。孫良鴻愛兵如手足,他吃苦在前,享受在後,耐心教育。大膽管理。在唐沽整訓時,有一次實彈演習.新戰士湯寶庫(起義戰士)由於投彈時過於緊張.本來平時可以投35米.這次卻只投了3米遠,連長見狀連忙大喊臥倒,並一腳將手榴彈踢了出去.以自己的身體撲在湯寶庫身上,避免了一個班的傷亡。事後他又主動向上級彙報承當責任.在全連大會上做了檢討。這樣的好戰友,這樣的好連長,身經數百次大小惡戰,偏偏犧牲在革命勝利的前夜,多麼令人惋惜啊。

沙市解放的第二天,商店照常營業。我們將犧牲的戰士用棺木埋葬了,他們永遠長眠在自己用生命換來的土地上。部隊在沙市開了戰鬥總評會,我們五連受到了軍部的通令嘉獎,軍首長表揚我們打得頑強、勇猛。當我代表全連線受軍部嘉獎的時候。心裡比任何一次領獎都難受,我們五連在解放沙市戰鬥中犧牲太多了,而且這一百多名戰士是不該死的啊!我們四野戰軍從東北出發,一路勢如破竹,仗打得太順利了.軍隊中普遍產生了輕敵思想,我作為一名連隊指導員,沒能及時做好部隊的政治思想工作.內心深感愧疚!直到今天,這一百多名戰友的名字.還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中.我至死也不會忘記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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