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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10月16日到10月28日,古巴導彈危機13天。哈佛大學教授、肯尼迪總統特別助理小阿瑟•施萊辛格認為: “不僅是美蘇冷戰年代最危險的時刻,而且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危險的時刻”。

古巴危機30年之後,得知蘇方解禁絕密檔案披露的驚天內幕後,原肯尼迪政府國防部長羅伯特•麥克納馬拉極度震驚,險些從辦公室的椅子上失控跌落。令世人無比驚駭的真相是,人類毀滅“末日之鐘”(Doomsday Clock)的時針,距離地獄午夜只差一分鐘。

左起:國防部長麥克納馬拉、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泰勒、肯尼迪總統

(一)美國情報部門的致命誤判

首先,美國情報部門嚴重地低估了蘇聯在古巴部署的總兵力以及古巴軍隊的數量和裝備水平。

10月20下午向肯尼迪總統彙報情況時,麥克納馬拉估計,蘇聯在古巴大約有6,000-8,000軍事技術人員。這是中央情報局統計了蘇聯跨越大西洋運輸船的數量,以及可利用的艙位和甲板空間後得出的結論。美方的情報分析遺漏了一個關鍵因素:蘇軍比美軍更能忍受極度惡劣和狹窄的航運環境。

當年蘇軍總參謀部決定在古巴部署50,847兵力,總指揮官是外高加索軍區司令伊薩•普利耶夫大將,一位參加過莫斯科保衛戰、斯大林格勒保衛戰的沙場老將。截止到10月20日,蘇軍已經抵達古巴的總兵力為42,822人,比美國的估計多出四倍。

蘇聯駐古巴部隊總指揮官伊薩•普利耶夫大將

駐古巴蘇軍戰鬥序列是戰略火箭軍第43師,師長伊戈爾•斯塔岑科少將,該師由5箇中遠端導彈團組成,其中三個R-12中程導彈團,兩個R-14中遠端導彈團。還有兩個海岸防衛巡航導彈團,一個殲擊機團(40架米格-21型戰鬥機),一個轟炸機團(42架伊爾-28型轟炸機),一個直升機團(33架直升機),一個導彈快艇支隊(12艘導彈快艇),一個潛艇編隊,兩個防空師(薩姆-2型導彈發射器288座,地對空導彈1,052枚)。到10月20日,只有一個R-12導彈團的指揮部和一個R-14中遠端導彈團尚未抵達古巴。

為了護衛戰略導彈部隊,蘇軍部署了四個摩托化步兵團,總兵力10,000餘人,每團下屬步兵營、坦克營、炮兵營、導彈營,共配備T-54坦克124輛、裝甲車280輛、反坦克導彈發射器36座、喀秋莎多管火箭炮40門,自行榴彈炮48門,“月神”短程戰術導彈60枚。其中一位團長名叫德米特里•亞佐夫,後來晉升蘇聯元帥,1987-1991年任蘇聯國防部長,因參與1991年“八一九政變”入獄三年。

美軍高層認為,卡斯特羅指揮的古巴軍隊相當於窮山溝裡的游擊隊,裝備簡陋,不堪一擊。實際上,古巴正規軍總兵力27萬,配備蘇式T-54坦克394輛,高射炮888門,重型火炮和重迫擊炮近千門,地對空導彈180枚,短程巡航導彈一個連,作戰飛機41架(米格-21型戰鬥機、伊爾-28型轟炸機),魚雷快艇、獵潛艇13艘,戰鬥力相當強悍。

由於艾森豪威爾奉行“大規模報復戰略”,肯尼迪繼承了一支擁有強大的戰略核打擊能力、但是常規作戰能力薄弱的軍隊。當年美軍缺乏常規彈藥,而且沒有足夠的坦克登陸艦運載大量坦克。

根據參謀長聯席會議的作戰部署,入侵古巴的美軍地面部隊只有四個師,總兵力12萬左右,其中海軍陸戰隊一個師、陸軍一個裝甲師從灘頭登陸,第82、第101空降師在側後接應。從兵力和坦克數量看,美軍處於明顯劣勢,登陸作戰恐怕凶多吉少。

其次,美國情報部門致命地誤判蘇聯在古巴部署的核彈頭數量以及動用戰術和戰略核武器的可能性。

美軍空中偵察發現,蘇聯在古巴部署了中遠端導彈發射器。據此,美國決策者假定核彈頭已經運抵古巴,否則冒險犯難、部署中程彈道導彈毫無意義。但是,美方始終無法確切證實是否存在核彈頭,對蘇方在危急時刻動用核武器的可能性同樣毫不知情。

美軍高層認為,僅憑常規武器即可取得入侵古巴的勝利,陸軍部隊沒有必要配備戰術核武器。麥克納馬拉沒有批准為“誠實的約翰”短程地對地導彈(效能與蘇軍的“月神”導彈近似)配備核彈頭。美軍地面部隊甚至沒有做好防範蘇方首先使用核武器的充分準備。海軍“企業號”航空母艦雖然配備了戰術核武器,但是核彈頭儲存在附近海域的巡洋艦。一旦需要發射核導彈,需要用直升機把核彈頭運到“企業號”後才能發射。

克里姆林宮嚴守了30年之久的驚天秘密是,蘇聯不但已經在古巴部署了配備核彈頭的中程導彈,能夠毀滅美國東部數十個城市,而且還部署了100餘件戰術核武器,足以使美國入侵古巴的登陸部隊在一瞬間全軍覆滅,使海面上數百艘艦艇組成的龐大艦隊頃刻間葬身魚腹。

根據蘇方解禁的絕密檔案,在戰略核武器方面,蘇聯已經在古巴部署了三個中程導彈團,24座R-12中程導彈發射器,共有42枚導彈,配備核彈頭36個,射程2,080公里,可以打到華盛頓和紐約,危及數十個城市和9,200萬美國人,每一個核彈頭的爆炸威力高達100萬噸梯恩梯炸藥當量,是廣島原子彈(1.4萬噸)的71倍。

蘇聯R-12中程彈道導彈,核彈頭當量100萬噸

蘇聯還打算在古巴部署兩個中遠端導彈團,16座R-14中遠端導彈發射器,24枚導彈,射程3,700公里,可以打到90%的美國城市,核彈頭威力100萬-800萬噸當量。但是,在美軍開始海上封鎖行動時,一個R-14導彈團的發射器以及兩個R-14導彈團的全部核彈頭尚未抵達古巴。

在戰術核武器方面,蘇軍擁有海岸防衛短程巡航導彈80枚,每枚導彈都有核彈頭,當量1.4萬噸,與廣島原子彈威力相同,專門打擊海上目標;“月神”地對地短程戰術導彈60枚,核彈頭12枚,爆炸威力2,000噸當量,可以攻擊灘頭目標;6架安裝特種裝置的伊爾-28型轟炸機可以投擲戰術核彈,每架配備“塔季揚娜”核炸彈一枚,當量1,200噸。4艘常規動力攻擊潛艇配備4枚核魚雷,核彈頭當量2,000噸。

不妨“大膽設想”一下,在80枚“廣島原子彈”的打擊下,入侵古巴的美軍將可能蒙受何等慘重的傷亡。

當年美國情報部門為何沒有確認發現核彈頭呢?主要原因在於,空中偵察沒有發現安全儲藏核彈頭的特殊裝置。照片顯示,在中程彈道導彈發射場的彈藥儲存箱車附近,有些導彈甚至一度露天擺放,而且只有一名衛兵站崗,沒有戒備森嚴的多道安全警戒網,沒有修築堅固的鋼筋水泥地下掩體,與美國在蘇聯境內拍攝的的核導彈發射場差異很大。

想當年,由於軍情如火,蘇軍大部分核彈頭從運輸船解除安裝後,只能存放在簡陋的彈藥箱車中,或者兵營外潮熱的混凝土地下室,臨時安裝了從妓院拆下來的空調,安全儲藏和防護措施幾乎為零。美方的情報分析遺漏了另一個關鍵因素:看似缺乏防衛反而是最好的防衛。

中程導彈團記錄核導彈倒計時的軍官是維克多•葉辛中尉,後來晉升上將軍銜,出任蘇聯戰略火箭軍參謀長。數十年後,他一想到如果遭到美軍空襲時將可能引發什麼樣的災難性後果時,都會感到異常不安。葉辛將軍回憶說:“你需要理解蘇聯軍人的心理,一旦核導彈發射場遭受攻擊,憑什麼就沒法還手?”

1992年1月,麥克納馬拉獲悉上述資訊後,感到極度震驚:“這太可怕了!”

當年美軍如果悍然空襲或入侵古巴,有99%的可能性觸發核大戰,“後果將是一場空前的核浩劫。”

肯尼迪總統特別助理特德•索倫森在回憶錄《總統幕僚:在肯尼迪身邊十一年》寫道:“如果肯尼迪總統在1962年10月決定空襲或入侵,我們知道駐紮在古巴的前蘇聯軍隊馬上會用核武器回擊我們,從而挑起人類的首次核戰爭,最初可能僅在於戰術武器層面,但很快就會不可控制地升級到戰略交戰,直到兩國除了廢墟和武器而別無它物的時候為止。”

(二)“黑色星期六”險些觸發全面核戰爭

如果說古巴導彈危機是美蘇冷戰年代的高潮,那麼10月27日“黑色星期六”堪稱這場高潮的巔峰。當天,三起意料之外的偶然突發事件,驚心動魄,扣人心絃,險象環生,差一點觸發全面核大戰。

(1)蘇軍打響古巴危機“第一槍”

10月27日清晨,卡斯特羅給克里姆林宮發了一封電報,建議赫魯曉夫無所畏懼,率先使用核武器打擊社會主義陣營的共同敵人美帝國主義。

古巴政府第二號領導人切•格瓦拉宣稱:“要麼革命勝利,要麼捨生取義!”“我們只有自由之路可走,即使意味著數百萬人民將死於核戰爭。”1960年格瓦拉訪華時曾吐露心聲:“我是毛澤東的學生。”

當天上午,美軍一架U-2戰略偵察機在蘇軍中程導彈陣地上空偵察,引誘蘇軍防空導彈雷達開機,探測和捕捉雷達訊號。當時蘇軍最高指揮官普利耶夫大將不在指揮所,主管防空系統的的副司令官斯捷潘•格列奇科中將擅自下令開火,U-2偵察機被薩姆-2防空導彈擊中後墜毀,飛行員魯道夫•安德森少校(Rudolf Anderson)中彈身亡。

美軍飛行員魯道夫•安德森少校中彈身亡

U-2在古巴被擊落的“噩耗”傳到美國空軍司令部後,鷹派將領暴跳如雷,認為蘇軍公開挑戰,打響了古巴危機“第一槍”,美軍絕對不能示弱。美空軍將領決定空襲蘇軍防空導彈和中程導彈陣地。作戰方案上報白宮後,肯尼迪考慮再三,否決了軍方的空襲計劃。他決定繼續外交努力,把大規模空襲之日延期到10月30日星期二。

10月27日夜,肯尼迪總統的弟弟、聯邦司法部長羅伯特•肯尼迪私下向蘇方提出兩個條件,第一:如果蘇聯導彈撤離古巴,美國可以保證不入侵古巴;第二:美國承諾從土耳其、義大利撤出“木星”中程導彈,可是需要四至五個月的時間,而且這個幕後交易不能公開。

國家安全顧問麥克喬治•邦迪不贊成用土耳其導彈與蘇聯做交易。他認為:“哪怕美國只是做出姿態,要拿土耳其的防衛與解決古巴危機做交易,那麼我們將不得不面臨對北約盟國的信譽大大降低的局面。”

肯尼迪語帶嘲諷地說:“北約就是這付德性。如果蘇聯進攻柏林,他們每個人都會說:‘原來那個交易還是挺好的。’我們別再自欺欺人了。”

羅伯特•肯尼迪在《十三天:古巴導彈危機回憶錄》中透露,肯尼迪總統“力圖不使赫魯曉夫丟臉,不羞辱蘇聯,不讓他們由於感到對國家安全和民族利益負有義務而把他們作出的反應予以升級”。

10月28日星期日凌晨,赫魯曉夫給普利耶夫大將發了一封絕密電報:

“我們認為你在擊落美國U-2間諜機的事件中行事過於草率,畢竟這是一個關鍵時刻,和解的可能已經出現,我們有可能透過和平手段避免美國入侵古巴。

我們已經決定拆除並撤回R-12導彈。現在就要開始執行這一措施。

請確認收到”

U-2在古巴被擊落後,肯尼迪胸有全域性,冷靜剋制,寧可吃一次啞巴虧,也沒有急躁衝動,莽撞行事,對蘇軍打響“第一槍”做出任何影響全域性的致命反應。

(2)美軍U-2偵察機因迷航侵犯蘇聯領空

10月27日上午,美軍飛行員查爾斯•莫爾茨比上尉(CharlesMaultsby)駕駛U-2戰略偵察機去北極執行採集空氣樣本的任務。他曾是美國空軍“雷鳥”特技飛行表演大隊成員,經驗豐富,技術高超。可是,由於極地強磁場造成導航系統失靈,五彩斑斕的極光強烈閃爍,使飛行員難以憑藉星座辨別方位,莫爾茨比迷航誤入蘇聯領空200公里。

10月27日“黑色星期六”,美軍U-2戰略偵察機因迷航入侵蘇聯領空

在雙方劍拔弩張的危機時刻,蘇軍6架米格-21戰鬥機當即升空攔截。為了救援迷航的莫爾茨比,美國戰略空軍司令部命令阿拉斯加防空指揮所,出動擔任戰備值班的兩架F-102戰鬥機前去迎擊。

當時肯尼迪已經下令進入最高戒備狀態,按照當年的標準程式,美軍戰機攜帶的已經不是常規武器,而是“獵鷹”空對空戰術核導彈,爆炸威力2,000噸當量,相當於廣島原子彈的七分之一。

美軍飛行員認為,“獵鷹”是“歷史上最愚蠢的空戰核武器”,它不是直接攻擊空中目標,而是設計成凌空爆炸,用衝擊波摧毀敵方的大機群編隊,但是很難對付小組編隊、高速靈活的噴氣式戰鬥機。

26歲的F-102飛行員萊昂•施穆茨中尉恐懼地回顧說:“即便是引爆一枚小型核彈頭,都可能導致全面核戰爭,可是如果不做出反應來攻擊蘇聯戰鬥機,又與飛行員的基本生存本能相矛盾。”

幸運的是,馬上就要被米格機追上之時,迷航的U-2偵察機找回了正確的航向。驚出一身冷汗後,美蘇與一場核衝突擦肩而過。

10月28日凌晨,赫魯曉夫給肯尼迪發了一封電報:

“在一個我們彼此如此緊張的時刻,當一切都進入高度戒備之時,美國的一架飛機卻侵犯了蘇聯邊境。我們都知道一架入侵的美國飛機很有可能被誤認為核彈轟炸機,我們難道不是差一點就被推入決定國家命運的時刻了嗎?”

10月28日上午,美國戰略空軍司令托馬斯•鮑爾把莫爾茨比招到總部,詳細詢問了因迷航侵犯蘇聯領空的來龍去脈。聽完彙報後,鮑爾將軍遺憾地說:“你的飛機沒有配備電磁訊號收集器,實在太糟糕了,蘇聯人的雷達系統和洲際彈道導彈估計都在最高戒備的開機狀態。”

莫爾茨比上尉注意到,鮑爾將軍看上去極度疲憊,好像幾天幾夜沒睡過覺。當他離開時,一位準將告訴莫爾茨比:“你真是個幸運鬼,我見過那些闖下的禍遠遠沒有你嚴重的傢伙,都被鮑爾將軍嚼碎後一口吐到了地上。”

(3)蘇軍潛艇險些發射核魚雷

當年蘇聯在古巴附近海域部署了一個潛艇編隊,共有四艘“狐步級”常規動力攻擊潛艇,每艇配備21枚常規魚雷,一枚核魚雷。

10月27日晚,美軍“蘭道夫號”航空母艦和11艘巡洋艦、驅逐艦組成的戰鬥群,死命追蹤舷號為B-59的蘇聯潛艇,“科尼號”驅逐艦向隱藏在海底的B-59號潛艇投擲了五顆訓練用深水炸彈,殺傷力很小,但爆炸聲響如雷鳴,逼迫其浮出海面,辨明身份。

當時潛艇電力即將耗盡,通風裝置停轉,冷卻機出現故障,艇員們忍受著50─60度的高溫,很多人中暑昏迷。潛伏在深海中,艇長瓦連京•薩維茨基中校已經兩天沒與莫斯科取得聯絡,在深水炸彈爆炸和衝擊波的震盪下,他誤以為第三次世界大戰已經打響。

對於一個潛艇艇長而言,最大的羞辱就是在敵艦的逼迫下浮出海面。薩維茨基勃然大怒,下令準備發射核魚雷。他激昂地高喊:“我們現在就把美國人炸翻天,我們自己也會葬身魚腹,但也要他們陪葬!我們決不會給蘇聯海軍抹黑!”

按照蘇聯海軍的規章,在危急時刻,如果無法得到莫斯科的直接授權,必須經過艦艇兩位最高指揮官艇長、政委一致同意,才能發射核魚雷。當時政委伊萬•馬斯連尼科夫同樣恐懼和緊張,表示贊同發射。萬幸的是,潛艇編隊參謀長瓦西里•阿爾希波夫中校在該艇兼任大副,他執意不同意發射核魚雷,建議上浮後與總部取得聯絡,終於避免了一場迫在眉睫的核衝突。

B-59號潛艇浮出時,海面在空中照明彈的照耀下如同白晝。美國海軍用旗語發出訊號:“你艦是否需要幫助?”薩維茨基下令升起蘇聯國旗,答覆:“這艘潛艇屬於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停止你們的挑釁行為!”

由於處置得當,阿爾希波夫後來晉升海軍中將,曾任蘇聯基輔海軍學院院長。回顧歷史,美國國家安全檔案館館長托馬斯•布蘭頓於2002年感慨說:“瓦西里•阿爾希波夫拯救了世界!”

瓦西里•阿爾希波夫拯救了世界

古巴危機期間,人類從未面臨過如此危險和恐懼的時刻,核浩劫的末日災難一度距離地球如此之近。大人物的一時衝動或小人物的意外失誤,都有可能把人類帶入萬劫不復的核戰爭。錯誤的情報,錯誤的判斷和錯誤的部署,失誤迷航、擦槍走火等偶然和不可控的因素,都有可能成為引爆核大戰的火花。

肯尼迪總統外交顧問、原杜魯門政府國務卿迪安•艾奇遜斷言,古巴導彈危機沒有觸發核衝突,只能解釋為“瞎貓碰到死耗子”。

(三)“沒人會活下來告訴他們--你們錯了”

在《午夜將至:核戰邊緣的肯尼迪、赫魯曉夫及卡斯特羅》中,作者邁克爾•多布斯指出:“肯尼迪和赫魯曉夫就這樣把人類帶到了核災難的邊緣,但他們也有足夠的智慧,懂得在為時已晚之前各退一步”“這場危機證明,在政治事務中,人的品格有時可以起到如此舉足輕重的作用。”

“儘管您和他是死對頭,但你們又是盟友,決心不讓這個世界被毀滅。我丈夫內心對核戰危險的顧慮在於,不僅大人物有可能引發核戰,小人物更有可能引發核戰。大人物知道自控和剋制的必要性,小人物有時候會被恐懼和傲慢驅使。”

司法部長羅伯特•肯尼迪反對不宣而戰。他認為,突然襲擊蘇軍在古巴的導彈發射場“等於製造另一個珍珠港事件”“我哥哥不想成為第二個東條英機”。

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馬克斯維爾•泰勒將軍持不同觀點,主張在蘇聯中程導彈做好發射準備之前,儘早和及時空襲古巴。

空軍參謀總長柯蒂斯•李梅將軍認為,美國的核軍力對蘇聯佔據壓倒優勢,即使美國入侵古巴,赫魯曉夫也肯定不敢挑起一場必敗的核戰爭,美國絕對可以打敗“俄國熊”

李梅聲稱:“現在我們誘敵深入,然後甕中捉鱉,先打他個屁滾尿流,再來個窮追猛打。”李梅的用語頗為粗魯,直譯是“先卸下大腿,然後切掉睪丸”

肯尼迪的思路與眾不同。他清醒地認識到,美國的戰略核武器可能對蘇聯佔據壓倒優勢(戰略核彈頭美國5,000對蘇聯300),但是“打贏核戰爭”卻是一個“偽命題”。肯尼迪告誡高階將領:“你們這是要摧毀一個國家!”

麥克納馬拉承認,美國並不知道蘇聯的所有核彈頭都部署在哪裡,即使美國率先發起第一次核打擊,估計蘇聯的戰略核力量仍然有25%保留下來,核報復可能造成7,000萬美國人死亡。

赫魯曉夫曾揚言:“柏林是西方的睪丸,每次我想讓西方人慘叫,我就去捏柏林這個蛋。”

肯尼迪預測,如果美國入侵古巴,必然招致蘇聯進攻柏林。駐德美軍常規力量薄弱,“這樣我們就只能發射核武器了,別無選擇,這真是自掘墳墓。”肯尼迪不想把赫魯曉夫逼到“狗急跳牆”的地步,傾向採取海上封鎖的手段壓迫蘇聯退讓,好處是可以避免衝突急劇升級,防止把美蘇兩國推下核大戰的懸崖。

“一派胡言!”(Nonsense),李梅將軍抑揚頓挫地反駁道,好像是在訓導不開竅的小學生。他強調,美國不對古巴動手,只會壯大蘇聯的膽量去拿柏林開刀。美國如果僅侷限於海上封鎖,就相當於自甘示弱,將可能造成致命後果。

肯尼迪與空軍參謀總長李梅(中)、戰略空軍司令鮑爾(右)交談

李梅說:“這樣做將會導致戰爭,像慕尼黑年代的綏靖主義一樣惡劣。”

會議室突然陷入沉默。李梅似乎話中有話,含沙射影,挖苦了肯尼迪總統的父親老約瑟夫•肯尼迪。此公二戰前出任美國駐英大使,主張以談判協議和綏靖政策應對希特勒的侵略擴張。

“這次你丟臉丟大了!”李梅用粗魯無禮的語言告訴總統。

“你說什麼來著?”肯尼迪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次你丟臉丟大了!”李梅用平緩的中西部俄亥俄州口音重複說。

“哦,你和我同病相憐啊。”肯尼迪用平靜的語氣答覆。

聽了這番對話,會議室裡的大員們忍俊不禁。在肯尼迪兄弟中,弟弟羅伯特•肯尼迪脾氣火爆,動輒暴跳如雷。哥哥約翰•肯尼迪沉穩冷酷,極少發火動怒。

肯尼迪離開內閣會議室後,將軍們繼續各抒己見,各執一詞,沒有意識到藏在辦公桌下面的磁帶錄音機仍然在錄音。

“都是你讓總統下不了臺。”海軍陸戰隊司令官戴維•舒普埋怨李梅。

“我的天,你這話啥意思嘛?”李梅反問。

舒普將軍分析說,政客們的毛病在於他們總想一步一步來,而軍人則喜歡一鼓作氣擺平這些“小破事”。

艾森豪威爾政府團隊大多由軍界元老組成,肯尼迪政府團隊多數是哈佛精英出身的文官,雖然其中很多人在二戰年代投筆從戎,但是缺乏高層決策經驗。在高階將領眼中,這幫政客畏首畏尾,並不清楚美國軍事優勢的真實程度,而且沒有意識到,出於充足和簡單的理由,蘇聯人更懼怕與美國開戰;美國及其盟國的軍事基地密集地包圍蘇聯,而且美國是對別國使用核武器的唯一國家。

肯尼迪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暗中分析將軍們的言談和表現。他對李梅的粗魯和過度自信感到震驚。肯尼迪告訴一位總統助理:“這些高階將領有一個巨大的優勢。如果我們對他們言聽計從,實施他們建議的方案,那麼最終沒人會活下來告訴他們--你們錯了”。

(四)意識到自己身上流淌著人性

肯尼迪入主白宮後得知,雖然中國沒有核武器,而且中蘇關係已經瀕臨破裂,可是五角大樓仍然策劃了一個包括中國在內的“統一核戰方案”(Single Integrated Operational Plan)。據此方案,一旦核戰爭打響,洲際彈道導彈、潛射遠端戰略導彈、遠端戰略轟炸機將攜帶3,423枚核彈頭傾巢而出,致命地打擊散佈於“中蘇陣營”的1,077處“軍事和城市工業目標”,其中甚至包括地處巴爾幹半島的小國阿爾巴尼亞。

“將軍,為什麼核攻擊的目標包括中國?”聽完彙報後,肯尼迪問道。

“因為中國在裡面。”戰略空軍將領回答。

肯尼迪對國家安全顧問邦迪譏諷說:“而我們卻把自己稱為人類。”

麻木不仁地設定目標,輕率地一按電鈕,數千枚戰略核導彈呼嘯而出,將可能造成數以億計的平民生靈塗炭。美國B-52戰略轟炸機可以投擲2,000萬噸當量的氫彈,蘇聯1961年的一次超級氫彈核試驗高達5,000萬噸當量,威力是廣島原子彈的3,570倍。全面核戰爭造成的塵埃和濃煙將可能遮蔽太陽,地球將可能進入持續數月氣溫零下40度的“核冬天”。

肯尼迪私下總結道,核武器“只有威懾功能”“站在世界兩端的兩個人,要是能下定決心毀滅整個人類文明,那簡直就是瘋了。”

二戰期間,肯尼迪在太平洋戰場幹過魚雷快艇艇長。他在致友人的一封信中寫道:“這是一場卑鄙齷齪的戰爭”“政客們如果想把孩子們送上戰場,必須三思而行。”

1962年10月22日,肯尼迪釋出海上封鎖古巴的電視講話後,心情沉重地告訴白宮幕僚:“我們離核戰爭已經不遠了”。接下來,他又用幽默緩和了一下氣氛:“白宮的避難室可能裝不下我們這幫人。”

10月24日上午,美國的海上隔離和封鎖正式啟動。美軍海軍在大西洋和古巴海域部署了8個航空母艦戰鬥群,120餘艘巡洋艦、驅逐艦,13艘核潛艇。

在海軍作戰指揮室,麥克納馬拉強調,海上封鎖是為了向蘇聯人發出政治資訊,而不是故意挑釁和擊沉對方的艦船。他連珠炮般地詢問海軍作戰總長喬治•安德森將軍:美國海軍如何示意蘇聯艦船停下?美軍船上有俄語翻譯嗎?如果蘇方拒絕迴應怎麼辦?如果開火怎麼辦?兩人之間的對話如下:

“當蘇聯船隻抵達封鎖線時,你們如何阻止?”

“我們會高聲喊停蘇聯人。”

“用什麼語言?英語還是俄語?”

“見鬼,我怎麼知道?我信賴我的部下。”

“要是蘇聯人聽不懂怎麼辦?”

“那我們就用旗語。”

“那麼,如果還不停下呢?”

安德森將軍聽著國防部長連珠炮般的發問,幾乎無法按捺自己的怒火。美軍歷來推崇“委託式”指揮方式,各有分工,各司其職。由於戰場情況瞬息萬變,掌管大局的高階將領通常充分授權,把前線的具體指揮細節交給下級軍官。

安德森將軍希望利用古巴危機檢驗美國海軍的綜合實力和訓練水平,尤其是反潛戰的能力。蘇聯潛艇在大西洋和加勒比海出沒,給美國海軍提供了千載難逢的實戰訓練良機。

“這關你的屁事,我們海軍知道怎麼做。自打約翰•保羅•瓊斯(美國獨立戰爭時期的海軍名將,有“美國海軍之父”之稱,筆者注)時代起,海軍就有處理這種事情的國際慣例。部長先生,你最好管好自己的事,海軍的事由我們處理。”安德森終於爆發了,遞給麥克納馬拉一本《美國海軍條例手冊》。

“我不管約翰•保羅•瓊斯怎麼幹。我要知道你們現在打算怎麼幹。假如蘇聯人不停下,怎麼辦?”

“我們朝他們開一炮,炮彈越過船頭示警。”

“如果這一招不奏效,怎麼辦?”

“那我們就開火打穿船隻的舵片……部長先生,這他媽的不關你的事,我們海軍就是幹這個的。”安德森將軍滿臉通紅,聲稱海軍的具體行動用不著文官指手劃腳,越俎代庖。

“記住我的話,將軍,沒有我的明確許可,不能向任何目標發射一槍一炮!聽明白了嗎?”麥克納馬拉說完便離開了作戰指揮室。

最終,美國海軍的驕兵悍將還是“沒聽明白”。他們按照海軍“國際慣例”,使用訓練用深水炸彈逼迫蘇聯潛艇浮出海面,險些引發了一場核衝突。好在蘇聯運輸船知難而退,沒有硬闖美國海軍佈置的海上封鎖線。

在核武器時代,政治首腦已經不能任由軍方將領全權決策,一切軍事行動都必須置於嚴格的政治監管之下。

返回部長辦公室途中,麥克納馬拉告訴助手:“安德森幹到頭了。”57歲的安德森後來被解除海軍作戰總長職務,改任美國駐葡萄牙大使。

美國海軍作戰總長喬治•安德森

李梅將軍的官職紋絲不動。他是聞名遐邇的二戰英雄,在轟炸德、日的空中戰役中立下赫赫戰功,還是《時代》週刊的封面人物,在國會有強大的支援度。

在海上封鎖的同時,全球美軍進入高度戒備,洲際彈道導彈進入待發狀態,發射遠端彈道導彈的“北極星”核潛艇進入指定海域,在任何時候空中都有48架B-52戰略轟炸機配備核彈頭巡航待命,隨時準備向蘇聯發起全面核攻擊。

根據已經解密的檔案資料,在1962年,美國擁有洲際彈道導彈294枚,遠端潛射彈道導彈144枚,遠端戰略轟炸機630架,中央情報局估計蘇聯分別擁有56枚、24枚、159架。美國擁有戰略核彈頭5,000枚,而蘇聯只有300枚,美國佔據17比1的壓倒性優勢。

令人大跌眼鏡的是,1989年在莫斯科召開的古巴導彈危機研討會上,原蘇聯陸海軍總政治部副主任、國防部軍史研究所所長德米特里•沃爾科戈諾夫上將披露,在1962年,蘇聯實戰部署、可以打到美國的洲際彈道導彈實際上只有20枚。

沃爾科戈諾夫披露的數字遠遠低於美方的估計。當年美國情報部門嚴重低估了蘇聯在古巴部署的兵力和核武器,卻大大高估了蘇聯本土的戰略核力量。

法國總理克里孟梭認為:“戰爭是太重要的事務,不可交由軍人決定。”二戰從軍經歷給肯尼迪留下的深刻印象是:“軍人總是什麼事都能搞砸”。

當年莫爾茨比上尉迷航的北極飛行,是官僚機構數月前計劃安排好的。在古巴危機驚濤駭浪、扣人心絃的關鍵時刻,居然誰都沒想到,靠近蘇聯飛行極有可能因失誤引發核衝突。當天的飛行安排,甚至連戰略空軍司令部都不知情。

得知U-2戰略偵察機迷航侵犯蘇聯領空後,肯尼迪氣急敗壞地罵了一句:“總是有些狗孃養的聽不懂人話。”

1962年初,美國曆史學家巴巴拉•塔奇曼女士出版了關於一戰起源的經典名著《八月炮火》,既有史詩般的宏大敘事,又有對人物內心世界的深刻洞見。作者認為,誤解、誤算和錯誤的轉達,引發了一系列偶然和突發事件,造成歐洲各國政府和軍界高層在不明後果嚴重程度的情況下,狂熱而荒唐地捲入世界大戰,深謀遠慮變成鼠目寸光,莽撞衝動導致血流成河。

肯尼迪對《八月炮火》愛不釋手,反覆閱讀,經常在談話時引用書中的名言警句。他不但向白宮幕僚強烈推薦此書,而且希望“軍隊的每一位軍官都應當閱讀”。五角大樓後來將《八月炮火》列為“軍官必讀書”。

黑格爾說過:“人類從歷史得到的教訓,就是人類從來不記取歷史教訓。”第二次世界大戰之所以打響,同樣與德意日法西斯狂熱而荒唐,對戰爭後果、對手決心和戰爭能力發生嚴重誤算和誤判有直接關係。

赫魯曉夫也是一位飽經戰火的二戰老將。衛國戰爭初期,斯大林下令赫魯曉夫任政委的西南方面軍死守烏克蘭首府基輔,導致蘇軍損兵折將高達70萬。赫魯曉夫在回憶錄中痛心疾首地說:“這一切從軍事觀點來看是很不理智和無知的”。

1941年冬季莫斯科保衛戰勝利後,斯大林命令鐵木辛哥元帥和赫魯曉夫於1942年5月向烏克蘭哈爾科夫反攻。方面軍參謀長伊萬•巴格拉米揚非常機警,發現蘇軍可能陷入德軍圈套。他向最高統帥部請求撤退,遭到斯大林拒絕。赫魯曉夫親自給統帥部打電話,再次請求撤退,但是斯大林不接電話。赫魯曉夫放下電話後,巴格拉米揚將軍失聲痛哭。

在哈爾科夫戰役中,蘇軍遭到合圍後潰敗,被俘20萬人。斯大林大怒,解除了鐵木辛哥的軍職,解散西南方面軍總部,並將赫魯曉夫召回莫斯科。1943年3月,斯大林格勒保衛戰勝利後,赫魯曉夫的長子、蘇軍飛行員列昂尼德•赫魯曉夫在一次空戰中墜機身亡,屍骨下落不明。

二戰年代,肯尼迪總統的哥哥、哈佛法學院高才生、哈佛橄欖球隊隊長小約瑟夫•肯尼迪投筆從戎,成為海軍航空兵轟炸機飛行員。1944年8月,他奉命從英國起飛,轟炸納粹德國V-1導彈發射場。飛行途中,因炸彈引信故障,導致轟炸機凌空爆炸,年僅29歲的小約瑟夫•肯尼迪和副駕駛被數噸機載重磅炸彈炸得粉身碎骨。

戰爭和歷史充滿了各種難以預料的曲折和變化,人生和命運是一系列令人不可思議的偶然和巧合。偉人們偶爾可以左右歷史的方向,但是絕無可能掌控一切。人類面臨戰爭危機之時,領袖人物必須三思而行,避免莽撞行事。輕啟戰爭給“大人物”帶來的可能是名垂青史、流芳百世的機遇,而普通軍人和平民百姓面臨的是粉身碎骨、家破人亡的苦難。

羅伯特•肯尼迪在回憶錄中透露,約翰•肯尼迪總統時常擔憂“整個人類滅亡的可能性”。他憂心忡忡的是:“一旦領導人犯錯,我們輸掉的就不僅僅是我們自己、我們的未來、我們的希望和我們的國家”,還有全世界的人,他們“在這場核衝突中沒有插手,沒有發聲,甚至一無所知,而他們的生命之火卻要像其他人那樣被核戰爭撲滅。”

10月28日凌晨,給普利耶夫大將和肯尼迪拍發電報的同時,赫魯曉夫通知蘇共中央政治局成員,蘇聯不得不解除“戰爭和核災難的危險,這可能會毀滅整個人類。為了保衛世界,我們不得不從古巴撤退。”

赫魯曉夫與肯尼迪在維也納舉行會談(1961年)

“儘管他們在私人方面和意識形態領域存在天壤之別,但他們對核大戰的本質都有相同的理解”“他們都是平凡之人,難免會有瑕疵,為人理想主義,行事莽撞衝動,儘管有時才氣縱橫,卻經常犯錯誤。最終他們都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身上流淌著人性。”

中英文參考書:

[美]邁克爾•多布斯:《午夜將至:核戰邊緣的肯尼迪、赫魯曉夫及卡斯特羅》,陶澤慧、趙進生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版。

[俄]亞歷山大•富爾先科、[英]蒂莫西•納夫塔利:《地獄豪賭:古巴導彈危機秘密檔案》(Aleksandr Fursenko, Timothy Naftali, One Hell of a Gamble: Khrushchev, Castro, and Kennedy, 1958-1964: The Secret History of the Cuban Missile Crisis, New York: Norton & Company, 1998).

[美]菲利普•澤利科沃(編輯)《肯尼迪錄音帶:古巴導彈危機期間白宮內幕》(Edit by Philip D. Zelikow, The Kennedy Tapes: Inside the White House during the Cuban Missile Crisis, New York: Norton & Company,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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