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的金門戰鬥,結局很慘痛,教訓很深刻,使我終生難忘。這裡我想著重談組織指揮的四個問題。
關於作戰方案問題
金門島正北方,從西向東有大嶝、小嶝和角嶼三個島,是由大陸進攻金門必經的跳板。1949年10月10日和11日,兄弟部隊先後解放了大小嶝島,隨即交由我師接管。我到小嶝島蹲了兩天,隔海對角嶼和金門官沃地段進行觀察,發現敵人在角嶼派有一個連,白天從金門乘船來,夜晚又撤回金門,不敢在島上過夜。摸準了這個情況,我們就派245團一部夜間偷襲,於15日解放了角嶼。
從角嶼到金門島東北角官沃以北,海路約1300公尺,退潮時人可涉渡1000公尺,僅中間300公尺必須乘船。我帶著244團團長邢永生、245團團長柴裕興和246團團長孫雲秀,隔海對金門東北角進行觀察。從這一地段的地勢和水情的實際出發,我提了一個攻打金門的作戰方案。
我設想在金門島的東北部即官沃到後山一線,作為我們的主攻方向。在海水退潮時,我先頭部隊從大嶝和角嶼出發,帶上電纜和繩索,從海中間拉過去,然後拖著木船和後續部隊繼續強渡,登陸後首先佔領官沃。兄弟部隊進攻大嶝島時,用的就是這種方法。在主攻官沃的同時,派另一支部隊乘船在金門島北岸中部登陸,控制金門縣城到官沃的公路,阻止敵向官沃增援。
我們可以派炮兵上角嶼設定陣地,用炮火封鎖海路,掩護我登陸部隊。同時,還可以派一支小分隊帶一些炮手,在金門後山西北部登陸,奪取官沃和後山之間的敵機關炮陣地,使之為我所用。我把這個想法同軍炮團的領導商量過,他們認為是可行的。
我這個方案的特點是避開敵人嚴密佈防的金門西北部,奪取金門東北部山地,控制北太武山,以發揮我軍善於山地作戰之所長,並便於我後續部隊增援,穩紮穩打,逐步向西南發展,最後奪取金門全島。
但副軍長蕭鋒同志不贊成這個方案。他同兵團領導一樣,要求速戰速決,堅持從敵人重兵把守的瓊林和古寧頭一線海灘登陸,要象解放廈門那樣,一鼓作氣地拿下金門縣城。我提出的方案,被領導否定了,我只有服從上級命令列事。
事後看,由於敵人大量增兵,敵我力量過分懸殊,按照我的方案打金門也不會取勝,而且在東北部登陸比在西北部登陸困難也多些,但登陸後肯定可以多堅持一些時間,不會象在西北部登陸後失利那麼快。金門作戰過程中,敵人指揮部不斷詢問官沃方向的情況,擔心我軍進攻東北部。如果那時我軍有一支部隊攻擊官沃,那就會分散敵人的注意力和兵力,使他們付出更大的代價。而我軍只在一個方向進攻,就使敵人能夠集中機動兵力同我軍作戰,迅速陷我軍於不利之地。
關於發起攻擊問題
大嶝島解放後,我們師部機關就駐到大嶝島北部的田墘,師指揮所駐島南岸的雙滬。244團大部和245團駐在蓮河附近,靠進軍部;244團2營和246團也上了大嶝島。大家都積極準備攻擊金門。各單位收集到的船隻,為了保密,都停在大嶝島北岸,即大嶝島和蓮河之間的海灣內。
那時,上級說金門守敵只有敵二十二兵團萬把人,都是殘兵敗將,士氣低落,戰鬥力很低,但不久就傳來島上有青年軍和胡璉兵團的訊息。我師司令部通訊科長呂會英,一天到晚偵聽敵臺訊息,瞭解敵情變化。他聽到金門敵人高興地說:來了幾船活的,來了幾船死的,等等,活的指軍隊,死的指軍火。我們把這些情況都向上級報告了,但沒有引起上級的重視。到10月22日以後,連兵團也通報說胡璉兵團船隊已到達金門海域,敵情已發生變化,但上級攻擊金門的決心仍然不變。我給蕭鋒副軍長打電話,問是否暫緩發動攻擊?蕭副軍長回答說:現在情況不同了,胡璉兵團今非昔比,不堪一擊,不必要過多的顧慮。我感覺他言外之意,我提這個意見是害怕敵人。這樣我只好再不說什麼。
24日傍晚,我師第一梯隊244團在蓮河開始登船,246團一個營也登船待發。這時,上級又傳來胡璉兵團部分兵力已在金門登陸的訊息。244團團長邢永生從蓮河給師指揮所打電話說:“再見吧!我們可能再見不著啦!你再見不到我,我也見不到你啦!我們回不來了。”邢永生同志一貫作戰勇敢,接受戰鬥任務毫不含糊,但這次他對戰鬥缺乏信心,而且作了犧牲自己的準備,看來這一仗不好打,沒有取勝的把握。我們師黨委常委即開會研究,是不是向上級建議暫緩攻金,部隊撤回?參加研究的就是我和政委王若傑和副政委龍飛虎三個人。我們三人一致認為,敵人援兵已到,情況已有變化,對我不利。王政委想給軍指揮所打電話,但考慮到過去提了意見不被接受,他這個電話也就沒有打。從當時情況看,即使我們打了電話,上級也不會同意。金門之戰就這樣無可挽回的發動了。
關於統一指揮問題
軍指揮所到閩南,把83師與84師師部和兩個團都留在後頭,只帶著我們82師一個完整的師為攻金門作準備。攻擊金門必然以我師為主,這是毫無疑問的,也是我們責無旁貸、當仁不讓的。師指揮所要過海指揮作戰。我們師指揮員早有思想準備,打平潭島我們就是這樣做的。開始,我只知道84師251團有配合我師攻金的任務。但軍指揮所於10月18日下達命令,要求我師除指揮本師和251團外,還要指揮29軍85師和87師的各一個團,我是沒有思想準備的。而且軍指揮所這個命令,彷彿是一紙空文,從戰前準備到發起攻擊,一切組織指揮工作,都是蕭鋒副軍長直接再抓。他召開作戰會議,都是召開到團,把師的領導和251團、253團和259團的同志都找去,把工作一直佈置到團。他根本沒有安排我師指揮所同兄弟部隊進行接觸的時間。兄弟部隊各團領導都沒有找過我,我也沒有到兄弟部隊各團去過。我同這些團的領導同志毫無聯絡。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師怎樣實現對兄弟部隊各團的指揮?特別是後來兵團和軍指揮所規定,由我師244團和兄弟部隊251團、253團擔任第一梯隊,由兩個軍三個師的三個團組成第一梯隊,似乎根本沒有考慮是否便於我師統一指揮,更使我們感到難以理解!後來想一想,出現這種情何也不奇怪。如果從戰前準備開始,軍指揮所就把組織指揮權完全交給我師,軍指揮所豈不無事可幹了?軍指揮所說是叫我師統一指揮,但他沒有明確分工,仍然包攬一切,這就使我們很難實行所謂“統一指揮”。這是一個教訓。
但即便如此,我們仍然做了過海準備指揮的準備。那時上級並沒有明確要求我們師指揮所隨第一梯隊過海,但我們考慮到第一梯隊有我們的244團和246團一個營,在第一梯隊中人數最多,而且邢永生信心又不足,我們都準備隨第一梯隊過海。師指揮所控制了兩條船和一隻載炮的船,一些參謀還上了船。不料244團邢永生團長因為船隻不夠向我們要船,硬是把師部參謀人員勸下船,讓他的部隊坐上船開走了,把載有美國化學迫擊炮的船也要走了。因為手頭無船,師的領導就沒有隨第一梯隊過海。
當時,我們還沒有把這個問題看得那麼重。因為那時設想,第一梯隊的船。很快就會返回大嶝。不出四、五個小時,不等天亮,我們師指揮所就能隨第二梯隊登上金門。誰也沒想到,船到對岸後,因潮水退潮全部擱淺,又遭到敵人炮火轟擊,一隻船也沒開回來。我們隨第二梯隊過海的打算成了泡影,也就談不上對登陸部隊實行統一指揮了。這時我們後悔不該把船叫邢永生開走,也沒有補救方法了。沒有隨第一梯隊過海,這是我們的責任。
關於增援問題
到25日天亮後,情況已十分清楚,我登陸部隊在金門島上遭到敵人強大兵力的反擊,情況極為不利。244團在海上就受到敵人炮擊,傷亡較大,部隊被迫分散登陸,各自為戰。我在大嶝島雙滬觀察對岸情況,看到我軍幾次向敵人衝擊,也看到敵坦克壓縮我軍灘頭陣地,還看到敵軍艦向我部隊射擊。這時也清楚地知道了,在島上向我軍反擊的,主要是敵胡璉兵團。我244團到中午就同師指揮所失去了聯絡。我記得有一位從師部派到該團的機要參謀給我發話說:“永別了,首長!”我當時心中痛苦萬分也懊悔萬分,悔不該沒有堅持自己暫緩發動攻擊的想法,悔不該沒有大膽不執行上級關於搶時間解放金門的不正確決定。
登陸金門的第一梯隊情況越來越危急。我後方炮兵團彈藥不足,射程又近,無力支援登陸部隊。聽說廈門有岸防炮,可以打到金門,但據說炮口沒有轉過來,也沒有辦法支援金門我軍。
25日中午,軍指揮所根據兵團的指示,要派部隊增援金門,但軍部沒有船,兵團也沒有多少船派來。我認為用少量船隻運少量部隊過去,有去無回,除增加損失外毫無意義。我在電話中明確向蕭副軍長表示不贊成增援,但蕭鋒同志根據兵團指示還要派246團孫雲秀團長帶一個營過去。孫雲秀有肺病,體質較差,但他毫不猶豫地帶隊過海,登陸後英勇戰鬥,直到壯烈犧牲,他的增援,沒有改變我島上部隊的不利局面。金門作戰於27日以我軍的慘重失利而告結束。
金門失利的主要教訓是輕敵急躁,敵情變了我們不變,把部隊送到虎口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