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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伍退休

退休這個事,在9年前面臨“轉業”還是“繼續服役”的時候,老伍就想過了。他暗示自己:在大山裡呆了大半輩子,退休後帶老婆遊山玩水,多好的事情,真到了退休那一天,我會笑著走的。

老鐵是老伍要好的老戰友,五年前因身體原因辦理了病退。離開部隊的那天,四十多歲的人哭得像個丟了孃的孩子。“退休又不是生離死別,有什麼好哭的”,老伍鄙視老鐵,“你還可以經常喝點小酒,一覺睡到天亮也沒人管,多美的事情,嚎啥子” ?

老鐵紅著眼圈瞪著老伍吼:“嚎啥子,輪到你,你就懂了。”不用輪到,老伍也懂。他只是想哄老鐵止住眼淚,免得把自己也惹哭了。

真輪到自己退休,老伍絕對有信心不在戰友面前掉眼淚。

老伍說話算數了:簽名申退的時候,哼著歌;餞行宴上,同期退休的戰友個個神情凝重,老伍吃著吃著竟然笑了,“哎呀嘿,終於等到這一天,真呀麼真高興”;道別的時候,五十歲的人歡快得像只早起覓到食的雀子,蹦蹦跳跳地搶先走了。

說話算數者是老伍,不算數者還是老伍。回到家,他一頭撞進伍嫂單薄的懷裡,扒著她的肩膀抽噎起來。伍嫂清瘦的雙臂把老伍熊一樣笨重的身體拖進臥室,趕緊關上窗戶,才說話:“哭吧哭吧,在咱家裡,想哭多大聲就哭多大聲。”老伍拉過被子,捂住了腦袋……

老伍哭多久伍嫂不知道,只知道他捂著被子睡著了。叫他起來洗漱的時候,兩隻平時精神抖擻的大眼睛,像被馬蜂蜇了似的腫成了一條縫,在家憋了三天才敢出門。

退休後的老伍,沒像勸老鐵時說的那樣喝點小酒,一覺睡到天亮。他作息時間還和之前一樣;手機鬧鈴還是起床號和熄燈號;軍裝也原樣掛在衣架上,晚上睡前看一眼,早上起床後掃一眼。伍嫂嫌軍裝佔地方,把軍裝收進了衣櫃。老伍爭辯道:“娃兒斷奶還得慢慢哩,這衣服我穿了大半輩子,哪能一下子就脫乾淨了。” 老伍把軍裝從衣櫃中找出來,又掛上了衣架。

老伍這樣說,伍嫂便不堅持了。隔三差五把落了灰的軍裝洗得香噴噴地掛著。老伍早晚看一眼軍裝的習慣,又多了一個“嗅”。嗅一下,讚一聲:“真香!”他又不解地問:“以前咋不香哩?”

伍嫂沒好氣地說:“一堆臭烘烘的大老爺們在一起,聞得到才怪哩!再說你整天忙得腳不沾地,摘了衣服穿上就走,當然聞不見了。”

老伍覺得老婆的話有道理,想了想又覺得沒道理。想不明白乾脆釋然:管他有沒有道理,讓我的軍裝香噴噴地掛著就行。

一天早上,伍嫂睡得正香,起床號鈴聲又“嘟嘟噠噠”地響了。老伍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直奔軍裝,摘了就往身上套。伍嫂盯著氣勢洶洶又眼神迷離的老伍,爬起來把他拉到床上:“又做夢了吧,還不到上班的點呢。剛才吹的是熄燈號,再睡一會兒!”

老伍真的又睡著了。九點多起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一身戎裝躺在被窩裡,好生奇怪。他弄清原因後,笑了笑,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他脫下軍裝,疊得整整齊齊地放進衣櫃。關上櫃門得意地告訴伍嫂:“看見沒?這是‘斷奶’第二步,減少看見的次數。”

“還有!”伍嫂拿起老伍手機,把鬧鈴換成了《退伍兵之歌》。在“我是一名退伍兵,難忘那生活過的綠色軍營,雖然脫下了心愛軍裝,軍人的情懷永遠在心中”的歌聲中,老伍哭了,也笑了。

有歌聲提示著現實,老伍慢慢適應了衣架上沒有軍裝的日常。偶爾開啟衣櫃尋衣服穿,看見軍裝了,摸一摸,發一陣子呆,便又沒事人一樣的歡天喜地了。

入冬換季轉眼就到了。那天,伍嫂收拾衣櫃,抱出一大摞軍裝問:“這些軍裝太佔地方了,是寄回老家給兄弟幹活穿還是放儲物間?”

老伍想了想,說:“鎖箱子裡放儲物間吧,我老了的時候,還要穿的。”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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