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韓的軍事指揮權問題是一個歷史遺留問題:從1910年8月22日《日韓合併條約》的簽訂開始北韓半島淪為日本的殖民地長達35年。1945年日本戰敗投降後美、蘇兩國以北緯38度線為界分別佔領北韓半島南部和北部。1948年8月15日以李承晚為總統的大韓民國在美國的扶植下得以在北韓半島南部成立,同年9月9日北韓半島北部成立了以金日成為內閣首相的北韓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日本殖民時代流亡在中國的大韓民國臨時政府曾在國民政府支援下於1940年9月17日在重慶成立南韓光復軍,時任南韓光復軍參謀長的李範奭後來成為南韓第一任國防部長。事實上南韓建國時的武裝力量除了從中國戰場返回的光復軍之外還有相當一部分骨幹力量來自於日本殖民時期的偽軍警力量:韓軍第一任陸軍大學校長李應俊、北韓戰爭中的韓軍將領白善燁以及日後的總統朴正熙均出自日本或偽滿軍校的培養,朴正熙還曾以高木正雄的名字在日軍和偽滿軍隊中服役。南韓建國之初的軍事力量不僅薄弱,同時軍隊系統內部出自光復軍系統和出自日偽系統的官兵之間還存在嚴重的對立情緒,這對韓軍的戰鬥力發揮顯然是極為不利的,因此軍事改革就顯得極為必要了。
早在1946年1月美國佔領當局就以國防警備隊的名義開始組建未來的南韓軍隊,這比南韓正式建國還早,所以早期的南韓軍隊完全是在美國的操縱下建立起來的:在美軍的扶持下南韓先是建立了陸軍部隊“國防警備隊”,接著又在“海防民團”的基礎上建立“海岸警備隊”(後改為海軍陸戰隊),最後又建立了南韓“陸軍航空兵”。美國佔領當局成立了培養軍隊幹部的軍事英語學校。1948年8月15日大韓民國政府成立後時任總統李承晚決定以軍事英語學校畢業生為核心建軍——無論是前光復軍還是日、偽出身的人都得從這個學校畢業才能獲得提拔重用。在軍事英語學校中美方不問來者政治信仰,只注重學員專業素養,然而李承晚成為南韓總統後情況逐漸發生變化:李承晚實際上並沒參加過抗日鬥爭,完全是在戰後憑藉美國的扶植坐上總統之位的,而光復軍卻是由南韓獨立運動領導人金九建立的武裝力量且與中國方面聯絡密切,這自然被奉行親美外交路線的李承晚視為非嫡系勢力,相比之下他寧願任用出自日偽系統的軍官,原光復軍派系官兵在韓軍中日益邊緣化。李承晚所忌憚的並非只是光復軍派系,在當時北韓半島的分裂局面下南韓境內也成立了擁護金日成的左翼南北韓勞動黨,該黨的勢力已延伸到韓軍之中,李承晚對軍中的親北左翼勢力格外打壓。李承晚特別喜歡重用那些家在北方、因遭到北韓勞動黨清算而流亡南方的前日偽軍官,這些人在政治立場上堅決反共,在南方又沒任何根基背景,只能一心一意跟李承晚混。北韓戰爭中湧現出的白善燁、白仁燁、鍾日權等韓軍將領都是流亡到南北韓後在軍事英語學校脫穎而出的前偽滿軍官。
李承晚就任南韓總統後名義上接管了南韓軍隊,但按照與美國的協定:美軍依然“繼續掌握南韓治安部隊的組織、訓練、裝備”“作戰監督權”和“保有對他們認為需要的南韓重要地區、設施的控制權”。1950年6月25日凌晨4點北韓人民軍越過三八線發動了對南韓的進攻。開戰僅僅三天後漢城(今首爾)就被北韓人民軍佔領。7月20日北韓人民軍佔領大田;7月24日佔領木浦;7月31日佔領了晉州。南韓國防軍被一直逼退到釜山。此時北韓人民軍已佔領北韓半島90%的土地、92%的人口。韓軍已完全喪失了作戰能力,在這種形勢下美軍介入了戰爭:1950年9月15日麥克阿瑟率領以美軍為主力的聯合國軍在仁川登陸。在之後的戰爭中美軍開始承擔起主要作戰任務,而韓軍則只承擔30%的作戰任務。北韓戰爭期間時任南韓總統李承晚以書面形式將軍隊的指揮權轉交給了“聯合國軍”司令麥克阿瑟。《北韓停戰協定》簽訂後美軍並未從南韓撤離,而是通過與南韓簽訂合約的方式實現在南韓的長期駐留,而南韓軍隊的軍事指揮權長期以來也掌握在駐韓美軍而非南韓政府手中。由此可見駐韓美軍是南韓政府自己請來的,軍事指揮權也是南韓政府自己拱手奉送的,這和駐日美軍其實具有完全不同的性質:駐日美軍是二戰後美國以戰勝國名義對日本這個二戰的戰敗國和加害國進行的佔領;然而南韓並非二戰的戰敗國,二戰後美國是以託管的名義短暫佔領過南韓,不過在1949年美軍就結束託管並撤退,只留下500人顧問團繼續協助南韓建軍。1950年6月25日北韓戰爭爆發時北韓半島上其實並沒美軍部隊駐紮,只留有為數不多的美軍顧問在協助南韓的建軍工作。所以在南韓人看來:駐韓美軍是自己請來保護自己的。在我們中國人的觀念中一個主權國家邀請外國軍隊在本國國土上駐紮並將軍事指揮權拱手奉送是一件屈辱的事。可如果不是美國在北韓戰爭中的及時支援,那麼南韓早就已不復存在。既然國家都已不存在了,又奢談什麼尊嚴與主權呢?在南韓人眼中美軍在北韓戰爭中是曾為保護南韓付出過巨大努力和犧牲的,這是南韓全國上下一致認可的。
南韓之所以把軍事指揮權拱手奉送其實是形式使然。在北韓戰爭爆發前夕的1950年6月美軍顧問團向美國防部和國務院發出的報告中韓軍的實力是這樣的:全軍已組建66個步兵營、6個炮兵營,但僅有16個營受過完整訓練,還有30個營只完成連級訓練,17個營還在進行排級訓練。而團和師一級的協同訓練還沒來得及展開,因此韓軍雖有8個師級編制,但有名無實,不具備師團級協同作戰能力。相比之下同一時期北韓人民軍實現了戰鬥力的大躍進:全軍從9萬人增長到18萬,擁有150架雅克-9戰鬥機和伊爾-10強擊機、320輛坦克和自行火炮,坦克全部是二戰中效能最優良的T-34型,這是當時亞洲規模第一的裝甲部隊。軍官隊伍中不但有一批二戰中在蘇軍中受過鍛鍊的軍官,更有3個前解放軍第四野戰軍整建制移送的步兵師,官兵戰鬥經驗極為豐富。對這時戰鬥力堪憂的韓軍而言:他們沒有自己獨立的經過實踐檢驗的成熟的軍事指揮系統。這需要通過和平時期的演習和演練來不斷加以完善,而這種完善需要數十年的時間。只有自己的軍事指揮系統成熟之後才有可能接管軍事指揮權。南韓缺乏能統籌指揮三軍的將帥之才,與此同時內部還存在原光復軍系統和日偽系統成員之間的派系之爭,難以凝聚形成合力。南韓缺乏系統全面的情報資訊偵測、收集、分析的能力,一旦失去美國的支援就很容易陷入盲人摸象的危險境地。整個北韓戰爭期間韓軍的表現大體上是乏善可陳的,只是在美軍的支援下從勉強維持住戰線。由於主要的作戰任務都由美軍承擔,那麼毫無戰鬥力可言的韓軍將軍事指揮權拱手奉送也就是無可奈何的一種必然選擇。
上世紀60年代南韓經濟開始進入較快發展時期,進入70年代後南韓憑藉持續高速增長的經濟發展速度躋身亞洲四小龍行列,這一時期南韓憑藉穩步提升的經濟實力開始對軍隊裝備進行全面更新換代。60年代初南韓國防經費的60%以上還需要美國援助,從60年代中期開始南韓自主承擔的國防經費比例開始增長,到1968年首次超過50%,1971年達到91%。1979年南韓成功進行了地對地短程彈道導彈實驗,成為全球第7個掌握彈道導彈技術的國家。然而直到此時在北韓半島南北實力對比中北韓人民軍仍佔據壓倒性的優勢:北韓維持著一支110多萬人的現役部隊,而韓軍只有60萬,此時韓軍還在使用老式F-86佩刀戰鬥機,而北韓早已換裝領先一代的米格21戰鬥機。也正是這一時期南韓在美國的支援下建立起自己的軍工體系,到1984年南韓已能自行生產大部分常規武器,到80年代結束之際韓軍裝備已完成了全面現代化升級,從此韓軍在常規武器的現代化程度上取得了全面壓倒北韓的優勢,而北韓則另闢蹊徑發展核武計劃與之抗衡。2000年後韓軍的武器裝備水平已基本與日本處於同一水平。隨著自身實力的提升使韓軍的自主傾向也日益凸顯:1978年11月韓美雙方建立了韓美聯合部隊司令部。司令官為美軍上將,副司令官為韓軍上將,300名參謀人員由雙方各佔一半以突出對等色彩。此時韓美聯合部隊司令部司令官同時兼任“聯合國軍”司令官、美第8軍司令官、駐韓美軍司令官、地面部隊合成司令部司令官。到了1992年12月這一組織架構發生重大變化:韓美聯合部隊司令官只兼任“聯合國軍”司令官和駐韓美軍司令官,而地面部隊合成司令部司令官則改由南韓將領擔任。
2003年2月25日就任南韓總統的盧武鉉在外交上注意強調南韓的獨立自主地位,為此他有意識地改變了南韓傳統的片面親美的外交路線,重視發展與中國、北韓的外交關係:這一時期中、韓兩國多次在靖國神社、慰安婦、歷史教科書等問題上同聲譴責日本右翼勢力。2007年10月盧武鉉曾徒步跨過三八線,由陸路前往北韓訪問並與北韓領導人金正日進行會談,盧武鉉在與金正日會晤期間簽訂了旨在維護半島和平的《北南關係發展與和平繁榮宣言》。也是在這一時期南韓開始在軍事指揮權問題上取得實質性的進展:南韓從駐韓美軍手中收回了和平時期韓軍的軍事指揮權。從此和平時期的南韓國防體制由美主韓輔轉變為韓主美輔,與此同時韓美雙方還就戰時軍事指揮權的移交問題達成時間表。儘管這時南韓只收回了平時的軍事指揮權,但實際上韓美之間已就戰時軍事指揮權的移交達成共識。本來按這種趨勢而言:南韓收回戰時軍事指揮權已只是一個時間問題了。然而南韓本質上是一個奉行親美單邊外交路線的國家,獨立外交路線在南韓不是一種常態而是極為罕見的特例。現在南韓儘管在常規軍力層面對北韓佔據絕對優勢,然而北韓掌握著核武優勢,與此同時半島問題並非只涉及朝、韓雙方,而是廣泛牽涉到美、中、俄、日等國的利益,於是北韓半島就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環顧在南韓及其周邊地區存在勢力分佈的這幾個國家:美國、俄羅斯、中國、北韓均為有核國家,日本事實上也擁有包括濃縮鈾和後處理鈽的幾乎完整核燃料生產能力,儘管這距離實際研發出核武器還有一定距離,但對南韓而言:這不能不說是一種威脅。東北亞地區是全球彈道導彈最多的地區、全球防空導彈最多的地區、全球核彈密度最高的地區,以南韓的規模體量和軍事實力而言:身處這樣的地區並不安全。除了需要面對中、俄、日幾個大國以及接受美國的控制之外南韓還必須面對和自己同宗同源的北方兄弟。別看北方兄弟窮,可人家戰鬥意志可不差,況且還掌握有核武優勢。
南韓國土面積只有大約10萬平方公里,幾乎沒什麼戰略縱深可言,尤其是考慮到南韓首都首爾就位於距離朝韓軍事分界線40公里處就進一步放大了南韓在戰略縱深上的劣勢。40公里是個什麼概念呢?從首爾市中心騎單車以20公里每小時勻速騎行之需要兩小時就到達軍事分界線了。這也是北韓不止一次威脅“一旦爆發戰爭將在瞬間令首爾化為一片火海”的原因。更要命的是首爾在南韓不只是發揮著行政首都的只能,同時也是南韓的經濟、文化中心:以首爾為中心的首都圈儘管之戰南韓國土面積的12%左右,卻承載著全國50%的人口、80%的行政機關、65%的大學和70%的經濟力量。這意味著南韓絕大多數人口、最高政治權力機關以及絕大的部分的經濟和軍事力量都直接置身於北韓火力的覆蓋範圍之內。在這樣的形勢下只要半島一天沒統一,那麼南韓就始終有求於美國。南韓對美國的依賴還不只在於國防領域:面積比中國浙江省還略小的南韓受制於資源稟賦、勞動力、國內市場等方面的先天缺陷,因此經濟上的對外依存度其實是很高的。南韓經濟的本質是一種財閥經濟,而隨著南韓財閥勢力的日益發展壯大已使其與美國形成了錯綜複雜的利益關係,事實上南韓財閥已發展成為美國在南韓的買辦代表。南韓財閥的崛起其實和美國密切相關:當時中國尚未改革開放,南韓和日本一道成為美中國產業轉移的主要承接地,從而得以在短期內迅速奠定了工業基礎並利用外向型經濟一躍成為發達國家;今天的南韓財閥依然充當著美國買辦的角色,滲透到了南韓社會的各個角落。以南韓財閥經濟的典型代表三星為例:南韓人自己戲稱一生不可避免的三件事是“死亡、納稅和三星”,事實也的確如此:他們的信用卡是三星的,電視、手機和其他電子產品是三星的,居住的公寓也是三星的,甚至看的職業棒球隊聯賽還是三星隊,就連死後安葬的墓地也是三星的產業,真實死了都躲不開啊。其實我們印象中那個生產手機的三星電子只是三星這一龐大商業帝國的冰山一角而已,儘管三星電子在三星集團中處於核心地位,但並不等同於三星的全部:目前三星旗下擁有涉及電子、化工、造船、造紙、製糖、紡織、通訊、飛機、金融、保險、建築、旅遊、醫療、汽車、媒體等諸多領域的160多家子公司。幾乎可以說三星的產業已滲透到南韓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任何一個南韓人都不可能在一生中不和三星發生交集。僅僅只是我們平時所熟知的三星電子就能在世界五百強中位居第12名,那麼整個三星集團擁有何其巨大的能量呢?而作為美國在南韓的買辦代言人的整個財閥集團的勢力又何其巨大呢?
在南韓歷任總統中盧武鉉是唯一敢對美國說不的:在對朝政策上他堅決反對美國的強硬政策,積極主動向朝方釋放善意。當駐韓美軍爆出強姦南韓女學生的醜聞後他甚至威脅要美軍撤出南韓,同時警告駐韓美軍不得捲入東北亞爭端。在對日關係上盧武鉉政府堅決抵制日本右翼勢力惡意歪侵略歷史的行為。這一時期也是中韓關係相對良好的時期——雙方在經貿往來和共同反對日本右翼勢力等方面都取得了卓有成效的合作。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後南韓經濟進入高速增長時期,與此同時南韓人的民族意識開始覺醒。隨著南韓民眾的民族民主意識日漸抬頭之後就在南韓國內日益催生出以南韓底層民眾(尤其是年輕人)為主要力量的反對政客、財閥及其背後的美國勢力,強調民族獨立和民眾權益的政治勢力。盧武鉉顯然是站在這些民族主義者一邊,因此他在內政上強調保障底層民眾的利益、在外交上強調南韓的獨立自主地位。南韓之所以能在盧武鉉任期內在軍事指揮權問題上取得實質性進展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實現的,然而盧武鉉這種對內打擊作為既得利益者的財閥集團、對外堅持獨立自主外交的執政風格註定是會招致反彈的。2008年盧武鉉卸任後南韓保守派勢力成員李明博就任總統。李明博上臺後全面更改了盧武鉉時期的既定政策:在外交上執行親美單邊外交路線,與中、朝等國的關係日益尖銳,收回戰時指揮權的問題也不再提及。迄今為止南韓不僅看不到任何收回戰時指揮權的希望,甚至連南韓政府主觀上似乎也沒再提這事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