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世紀的海戰當中,火炮是最重要的武器,炮彈的效能更是決定勝負的關鍵因素之一。1888年9月,日本工程師下瀨雅允開始研究苦味酸,至1891年成功配製出了以苦味酸為主要成分的烈性炸藥,定名為“下瀨火藥”,並於1893年1月28日開始祕密在日本海軍中換裝混合了下瀨火藥的炮彈。填裝了苦味酸炸藥的炮彈變得靈敏度極高,即使命中細小的繩索都能引發爆炸,而且爆炸後不僅會形成普通黑火藥炮彈爆炸時那樣的衝擊波和炮彈碎片,還會伴隨有中心溫度高達上千度的大火,這種火藥爆炸形成的火焰會像汽油著火一般四散流動,即使在水中都能持續燃燒一段時間,而且爆炸時還會產生有毒的黃色煙霧,與黑火藥炮彈爆炸時產生的白色煙霧完全不同。日本海軍此舉在當時可謂大膽,要知道苦味酸作為炸藥的應用雖然很早,但因為苦味酸炸藥的效能非常不穩定容易造成殉爆事故,歐洲列強海軍沒有一個採用這種烈性炸藥,而是和北洋艦隊一樣,都使用黑火藥來填充炮彈。
從軍事科技的角度看,這一時期的火炮射程、射速、打擊威力都有了根本性的提高。武器裝備的革命引起了軍隊體制、戰爭形式和戰術方法的革命,能跟上這一變革浪潮的英、法、德、日、美等國家由此成為世界強國,反觀中國,卻在這個關鍵時期又一次落後了。
單純從軍事科技的角度看,中國的起步並不算晚,在新式軍艦和相關科技的引入方面可以說一開始還站在了世界的前列,當中國擁有龐大的近代化艦隊時,日本海軍才剛開始起步。“定遠”和姊妹艦“鎮遠”建成歸國時其戰力凌駕於當時所有的日本軍艦之上,幾乎一瞬間就實現了大清帝國剋制日本海軍的夢想。日本明治政府的對外擴張嘗試受到了極大影響,一度變得偃旗息鼓。
但就是在1884年至1894年這個世界海軍兵器技術大發展的十年,日本海軍奮起直追,添置了大量新型戰艦,技術水平有了顯著提高,而北洋艦隊卻受清廷戶部“停購船械”的禁令制約,沒有能購買一艘新型主力戰艦和一門新式火炮。
這短短的十年,讓北洋艦隊與世界拉開了驚人的距離。1888年北洋艦隊成軍時尚能排名世界第六,亞洲第一,而到了1894年,亞洲第一的位置已悄然被日本取代。
身為巡洋艦的“吉野”長度完全超過身為鐵甲艦的“定遠”,圖中可見雙方火力對比之優劣
北洋艦隊的將領們並沒有無視這一時期世界海軍的發展,他們也曾試圖追趕併為此而努力過。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和北洋右翼總兵“定遠”艦長劉步蟾多次上書請求購置新式軍艦和速射炮,全都石沉大海。甲午戰前,面對麻木的朝廷,北洋大臣李鴻章不得已退而求其次,上奏請求僅僅“添購快炮”,以更新北洋艦隊的舊式艦炮,為了儘量節省花費,他甚至提出可以分期付款,“分年撥付”,先給兩艘主力鐵甲艦“定遠”和“鎮遠”加裝速射炮,“竭力勻湊,先購定、鎮二船快炮十二尊”,仍然沒有任何結果。李鴻章百般設法之下,最後也僅得到了江南製造總局仿製的5門120毫米速射炮。這些中國產速射炮雖然效能和外中國產品不相上下,但因為數量過少,並未在甲午戰爭中發揮重要作用。
常見於教科書中的江南製造總局工廠照片,當中即為仿製的120毫米速射炮
這道“停購船械”的海軍外購軍火禁令可以說徹底扼住了北洋艦隊的咽喉,使北洋艦隊乃至整個中國海軍的發展完全停滯。這道禁令是造成北洋艦隊落後於世界的關鍵因素,也是北洋艦隊甲午戰敗的重要原因。對於清廷的這種“自廢武功”的作法,後人常常感到難以理解。相關的解讀嘗試多集中於當時上奏建議“停購船械”的戶部尚書翁同龢同北洋大臣李鴻章之間的矛盾即“翁李之爭”和“昆明易渤海”等方面。事實上“停構船械”的禁令涉及到了大清帝國最高層的權力之爭。
清咸豐帝病死後,慈禧太后和恭親王奕訢聯手發動“祺祥政變”,誅殺顧命八大臣,形成了同治朝“叔嫂共和”的政治格局。但由於各自的政治野心難以調和,慈禧太后和恭親王的政治聯盟很快出現裂痕。於是慈禧太后借中法戰爭失利之機發動了“甲申易樞”,將恭親王逐出權力中心,以她的妹夫光緒皇帝的生父醇親王奕譞取而代之。為了使洋務運動進一步得到發展,時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李鴻章向慈禧太后和醇親王表達忠心,慈禧太后和醇親王對手握重兵拱衛京師的洋務重臣李鴻章也十分看重,大力支援洋務事業。也就是從那時起,北洋海軍的建設步入快速發展期。不幸的是醇親王去世後,在光緒皇帝大婚後已然還政的慈禧太后內外失據,被視為“後黨”羽翼的李鴻章及其淮軍和北洋艦隊也失去了強有力的靠山。
為了能使自己的學生光緒皇帝真正的“乾綱獨斷”,身為“帝黨”領袖的翁同龢想要藉機削減在他看來已成“藩鎮”的李鴻章淮系勢力,於是才有了那道“停購船械”的禁令。之後日本啟釁於北韓半島,光緒皇帝和翁同龢及其“帝黨”一派積極主張對日本開戰,其實翁同龢心裡未必不清楚北洋艦隊實力不如日本海軍。翁的學生王伯恭對此難以理解,曾當面問其原因:“知己知彼者乃可望百戰百勝,今確知己不如彼,安可望勝?”翁的回答卻是:“吾正欲試其良楛,以為整頓地也。”大敵當前之際,翁同龢竟然要借日軍之手來整治政敵李鴻章,其用心之陰險讓人不寒而慄。
翁同龢的書法作品
到甲午戰前,北洋艦隊不但“近來外洋新式船炮,一概烏有”,連日常維護的費用都難以保證,各艦服役多年,鍋爐接近報廢都無法更換,彈藥和燃煤也嚴重不足。在這樣的情況下,哪怕北洋艦隊官兵再怎麼久經訓練,戰技高超,“炮手技能,綦為卓越”,也只能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英雄無用武之地。
面對“整齊簇新”的日本海軍,北洋艦隊可以說要航速沒有航速,要火力沒有火力,裝甲防護也沒有多少優勢,而後世一些論者完全忽視北洋艦隊所處時代的兵器技術背景和北洋艦隊面臨的諸多困局,僅憑著對歷史的一知半解和現代海軍知識的生搬硬套,得出諸如“丁汝昌劉步蟾選擇陣形失誤”、“劣質炮彈填沙不能爆炸”和“未設代理旗艦訊號旗被毀艦隊失去指揮”等等奇葩結論,純粹是一廂情願式的胡說八道。
日暮窮途之中,北洋艦隊就這樣走向了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