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2013年8月，還沒有成為“手工耿”的耿帥在微博上問自己：“馬上就要到而立之年了，還能改變人生嗎？”

作者 | 禦寒

編輯 | 石燦

2013年9月，耿帥在微博上發了一張手握鐵斧的照片：“為什麼我老想著做武器？ ”

4年後，他用上百個螺母組裝出了一個加特林大炮，螺母拼成炮體，鋼管當作炮筒，還設計出了一個簡易的發射裝置。只要把橡皮筋套在炮筒上，轉動把手，橡皮筋就會彈射出去。

耿帥成了人見人愛的“手工耿”。

目前，手工耿在快手上有超過360萬粉絲，微博粉絲超過170萬，B站上視訊的累計播放數達到1.5億。他上過央視，接受過路透社和《華盛頓郵報》的採訪，成了全網最炙手可熱的“網紅”。

即便如此，在“手工耿”的微博賬號裡，還留著他早年的心路歷程。那時，他正輾轉於北京和河北之間打工，甚至沒有解決溫飽問題。微博上有他不滿於現實的掙扎，也有對未來的迷茫。每個人都能在這些微博中看到25歲的自己，但不是所有感同身受的人，都能成為“手工耿”。

看到了他的過去之後，“手工耿”又變回了最真實的耿帥。

2013年3月，還不知道自己將會變成“手工耿”的耿帥，正在微博上說著喪氣話：“心裡好難過，感覺自己很沒用，實際上我也很沒用。”

“沒用”一直是手工耿的標籤。《華盛頓郵報》將他比作“無用愛迪生”，粉絲戲稱他做的東西是“無用良品”。

2019年初至今，手工耿在快手展示了他製作的40件發明。年初是用鼓風機、鋼板和鐵絲做成的硬核“小豬佩奇”，年中是集木工、焊工、電工為一體的“破釜沉舟跑步機”，年末則是線路複雜、工序完整的“全自動護膚器”。

他的製作越來越“大”，和以前的小擺件相比，也顯得更加“沒用”。

在設計“破釜沉舟跑步機”時，手工耿把跑步帶安裝在了一個鐵質的籠子裡。使用者事先設定一個跑步時間，裝置執行之後，籠子會自動上鎖。使用者必須跑完規定時長，籠子才會開啟。手工耿稱其採用了“全封閉跑步方法”，可以“完美解決我們跑步的時候自制力不足的問題”。

倒立洗頭機，胸口碎大石護甲，放在肩膀上的椅子……手工耿的作品，大多都是這樣讓人“哭笑不得”的東西。

發明雖然“沒用”，但“手工耿”三個字卻越來越有分量。

2019年4月，手工耿成為騰訊新手遊的首席道具官，親自為遊戲打造專屬的龍頭道具；5月，快手舉辦了一場跨界擂臺，邀請SOHO聯合創始人潘石屹，用“木工”手藝對戰手工耿的“機械”技藝；10月，寶沃汽車邀請手工耿和代言人雷佳音，在淘寶、抖音等多平臺開啟了“雷佳音PK超級腦瓜崩”的直播賣車活動……

（手工耿和潘石屹）

六年前，耿帥還調侃自己總被別人喊“師傅”——“師傅，這暖氣什麼時候能裝好？”他自嘲道：“他們是公司老總、IT精英、礦廠老闆。身價過億，坐擁千萬住宅，手下成百上千，但是和我接觸不過短短時間，都會被我的逆天神技而折服、甘願拜我為師！ ”

現在，“手工耿”也和這些大人物走上同一個舞臺，享受同等的待遇。再也沒有人喊他“師傅”，有些行業大佬甚至是他的粉絲，連李誕也戴上了他設計的能放大眼睛的眼鏡。

儘管已經想出了上百件發明，耿帥從來不覺得創新是一件難事，他的腦子裡總是有很多新鮮主意。但是，“商業變現”四個字是個難題。無數的採訪，活動，商業推廣，廣告代言找上了門，充斥了他曾經用於和粉絲交流的微訊號，一度讓他手足無措。 以前，耿帥還有精力在微信上和粉絲交流，處理尋求合作的媒體和企業，現在實在力不從心，直播頻率也降低了。他開始習慣於給各種活動站臺，在微博上給贊助商做露出，還學會了“恰飯”這個詞。有人說他變“高冷”了。

但在他的手工視訊裡，“手工耿”還是那個老實巴交的耿帥。

他依舊穿著標誌性的揹帶褲，留著長髮和鬍渣，在凌亂的工作室裡做木工，在簡陋的院子裡拍視訊，一如兩年之前剛開始走上這條路的樣子。

2017年6月5日，耿帥在快手上發了第一個視訊，拍的是他用管鉗、螺母和彎曲的鋼筋製作的一隻螞蚱，管鉗是身子，螺母是眼睛，鋼筋是前後腿，活靈活現。

（管鉗螞蚱）

這個視訊三天獲得了超過70萬的播放量，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數字。他在之後回憶：“當時特別高興，很激動，凌晨幾點也不睡覺，老是重新整理這個視訊，看視訊底下有沒有評論點贊。”

對“手工耿”來說，這是故事開始的地方。

耿帥出生於1988年，是土生土長的河北人，家在保定市到高碑店之間的一個小縣城。耿帥所在的村子，只有1500戶人家，總人口剛過4000，村民們以農業種植業為主要收入來源。

在成為“手工耿”之前，耿帥是一個典型的“農民工”，地下是他經常待的地方，修管道是他最常做的工作，日出之前進地下室，日落之後才上地面，他形容自己白得像一個吸血鬼。

2013年8月，他在微博上問自己：“馬上就要到而立之年了，還能改變人生嗎？”巧的是，耿帥的人生轉折點，就發生在他30歲的那一年。

2017年，29歲的耿帥辭去了工作，準備自己嘗試設計和製造一些東西。這個想法，和他小時候當畫家的理想，長大後做武器的願望，都有很大的關係。他的第一個作品就是那個管鉗螞蚱，之後又陸續用螺母、鋼板之類的小零件，做出了幾個小擺件。

當時，快手的註冊使用者已經超過5億，日活躍使用者超過5000萬，正在向“日活億級俱樂部”大舉進發。呼嘯在下沉市場的快手風，也吹到了耿帥所在的小村子裡。

管鉗螞蚱視訊火了之後，耿帥給自己取名為“手工耿”，開始有規律地在快手上發視訊，內容是他發明的小物件和製作過程。

幾個月之間，他的粉絲數從幾千一路漲到幾十萬，最後直指百萬。光是螺母加特林一個視訊，就給他帶來了超過10萬的粉絲。

有了粉絲基礎後，手工耿在網上開了一個小店，賣一些簡單的手工，比如菜刀梳子，金剛撥浪鼓，不鏽鋼風車等。在父親和弟弟的幫助下，他在家裡搭起了一個小流水線，勉強能應付每個月的數十個訂單。

到了2018年9月，“手工耿”的名頭從快手流傳到微博上。9月18日，他製作的“腦瓜崩輔助器”上了微博熱搜榜，“手工耿”的微博賬號從2萬猛漲到30萬。

同月，手工耿發明了一個“地震應急吃麵神器”。他在視訊裡一本正經地解說：“我最討厭吃泡麵的時候發生地震……所以我做了一個地震應急吃麵神器，它獨特的外觀和設計，可以讓碗在強烈的震動中保持平衡，從而讓湯汁不灑出來。”最後演示的時候，連他自己都忍不出笑了出來。

人們紛紛注意到這個“腦洞極大”的手藝人，戲稱他是“發明界的泥石流”。手工耿穿著藍色工裝揹帶褲，凌亂長髮、鬍子拉碴的形象，也開始深入人心。

如果說之前的“手工耿”只是快手上的網紅，此刻的“手工耿”才真正出了圈。

手工耿在2018年的一次演講上提到：“火了之後給我生活帶來了變化，收入方面提高了很多。以前一個焊工也就是五六千，六七千左右，現在我的收入除一些販賣手工，還有網路直播方面，比以前高了很多了。”

村裡的人不理解這種經濟，他們只看到“手工耿”的名字頻頻出現在網路和電視上，一輛又一輛來自北京和上海的媒體車開進他的家門，甚至有金髮碧眼的外國人出現在這個相對封閉的村子裡。

“他們以為我參加一次活動，接受一次採訪，就能拿好幾萬。”說到這裡，手工耿顯得有點無奈。

不過，生活條件確實有了可觀的變化。到了2019年初，手工耿的收入能達到以前的四倍左右，足夠養活全家人。他不需要再看老闆的眼色，可以用自己的手藝做想做的東西。

剛過而立之年的耿帥，終於改變了自己的人生。

開始直播的手工耿彷彿換了一個人。平日裡一句話要支吾半天的他，變得和所有快手主播一樣，滿臉堆笑，聲音洪亮，招呼著直播間的“老鐵”不要忘記給他“扣波666”。

“你喜歡直播嗎？”

“怎麼說呢，我喜歡在直播裡分享我的發明，或者是分享我生活中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如果什麼也沒做，沒什麼可講的，這直播就很尷尬。”

耿帥不擅長言辭，說話有些大舌頭，回答問題之前要沉思許久，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就會用“怎麼說呢”來掩飾尷尬。

但他從小就擅長動手，精通各種手工技藝，喜歡設計和創新。“手工”兩個字，似乎就刻在耿帥的基因裡。

(機械瞬移冰船的製作過程)

耿帥的父親是一位焊工，他從小就會幫父親做一些簡單的零活。或許是受到了工廠氛圍的影響，耿帥一直喜歡手藝活兒，小學時就能把家裡掛鐘拆解了又組裝上。

耿帥是個聰明人，他也承認自己在初中的學習成績“還可以”，但他並不喜歡讀書。少年時期總有一種“逆反心理”，耿帥也不例外：“那時候心比較大，感覺早點進入社會比較好。在學校一年就學習十來本書，怎麼說呢，感覺那是比較浪費時間的一種做法。”

初中畢業之後，耿帥選擇了輟學，開始了漫長的打工生涯。他記不清自己一共做過多少工作，每份工作做了多久。

16歲開始，耿帥先在工地裡打雜了小半年，接著工廠的車間裡工作了大半年；開了一年的泵車，又做了兩年的包裝袋；在高鐵專案裡灌模具，也在居民區裡修暖氣；當過服務員，賣過手機，給消防隊接過管道……整整十四年，耿帥在北京和河北之間顛沛流離。

有了小孩之後，耿帥就回到了家鄉，陪在家人身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給各位老闆打工，做著焊鋼結構、搭建屋頂的工作。

他並不滿足於這樣的生活，這也是他頻繁換工作、換地方的原因。“有時候感覺那工作不適合我，想找更好的工作，去掙錢更多的地方。”

他也不喜歡北京這樣的大城市。“怎麼說呢，在北京的時候，工作還可以，但是（生活成本太高），賺的錢不足以養活自己。”

2013年，耿帥25歲，他不止一次問自己：“什麼時候混成這樣了？”。和所有經歷著“人生四分之一危機”的年輕人一樣，他把對現狀的不滿和對未來的迷茫寫在微博裡。

在外漂泊的時候，耿帥經常在微博裡“哭窮”，感冒一個多星期也扛著沒有看醫生；他也經常展示出脆弱的一面，在北京打工時，他的床頭有個抽風機，抽風時噪音很大，但他很少把他關上，他說：“我害怕安靜”；他做過噩夢，“刺痛內心深處的噩夢，醒來有種想自殺的感覺”。

開始發視訊之前，他的最後一條微博說的是把手機忘在飯店，過了一個多小時回去找，服務員把手機完好無損地還給了他。他感嘆道：“世上還是好人有好報的。 ”

2013年12月以後，耿帥再也沒有在微博上分享心境，但即使是成名以後，他也沒有刪掉當初的“黑歷史”。

現在，這些微博成為粉絲的朝聖地。他們看到了耿帥曾經的苦日子，也見識過“手工耿”現在的輝煌；他們真心地替他感到高興：“你終於熬出頭了”，也明白了為什麼只有耿帥能成為“手工耿”。

(圖源：新京報)

爆火一年之後，手工耿依然穿著揹帶褲，耍著電焊槍，設計了“沒用”的發明。但在手工耿每一個視訊下面，都有上千條評論和上萬個點贊，觀眾一邊嬉笑著他的發明“沒用”，一邊被他的創意和動手能力所震撼。

他們“威脅”手工耿說：“敢發明有用的東西，就取關你”，這或許是對“沒用”最大的讚美。

即使手工耿發明的東西在現實生活中都沒有用，但時代對一切新內容的寬容，卻能讓這份“無用”成為“大用”。

時代選擇了耿帥，“手工耿”迴應了這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