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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差陽錯兩逃厄運——前日本海軍潛艇兵細谷孝至的太平洋戰爭回憶

日本在太平洋戰爭中沉沒的潛艇有127艘,戰死的潛艇乘員超過一萬人。從海軍兵學校第60期至第70期畢業的前線一線指揮官的戰死率來看,水面艦艇為40.5%,飛機為70.9%,最高的為潛艇,達到了78.1%。基本上,潛艇被擊沉就等於全員戰死,生還率極低。每年10月20日,在東京原宿的東鄉神社內的“潛艇殉國碑”前都會舉行一場慰靈祭。

細谷孝至就是日本海軍的一名潛艇部隊成員,在殘酷的潛艇戰中,他卻有著幾次死裡逃生的經歷……

1、鐵拳下的每一天

1922年,細谷孝至出生於東京都文京區,他是海軍大佐細谷義男的第二個兒子。細谷家子嗣旺盛,共養育了10個孩子。 “由於家裡兄弟姐妹多,就算是一大碗醃菜,也一下子就吃完了。”

細谷孝至在校時學習成績優良,從東京府立第四中學(現在的都立戶山高中)畢業後,1939年12月考入了海軍兵學校,成為第71期的新生。雖然從父親那裡耳聞了海軍兵學校的嚴厲,也對該校有了心理準備,可入校後他才知道情況比預想的還要嚴重。

“剛入校的時候先是入校訓練,還不怎麼嚴格。不久就到了寒假,高年級的學生返鄉回家,我們這些新生留在學校。雖然我們不能回家,但高年級的學長們不在,心情格外的輕鬆。”

可是等過了年,高年級的學生返校時,情況就反轉了——“我當時還以為兵學校其實不如父親所講的那般嚴厲,結果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對於第71期生來說,最高年級是第68期(畢業班)。儘管幾年前兵學校就釋出過“鐵拳制裁禁止令”,可是到第62期成為畢業班時,“鐵拳教育才能出強人”開始盛行,當時最低年級的第65期新生就經常遭到畢業班的“鐵拳教育”,從此“鐵拳教育”就成了該校的傳統傳承下來,第65期“鍛鍊”第68期,第68期就“鍛鍊”細谷所在的第71期。

■ 圖為細谷與同期生的合影,後排站立的左邊第一人便是細谷。海兵第71期入校新生601人,畢業581人。這些畢業生在戰時作為前線指揮官活躍在各條戰線,戰爭結束時生存者為250人。

細谷回憶說:“總之,那時我們經常捱打。雖然我的同學中也有人記下捱打的次數,可是經過一段時間後又覺得這是很愚蠢的事情,也就不去記錄了。”在當時來說,“比起冗長的說教,還不如打一頓讓記憶來得深刻”的方針沒人覺得不妥。等到低年級升到高年級後,以往捱揍的又秉承著“我們受到的嚴厲的鍛鍊同樣也要用來鍛鍊低年級”的信念,繼續這樣對待低年級學生。

1942年11月,細谷終於度過了暴風雨一般的海軍兵學校生活,畢業了。而在畢業約一年前,他們就要決定好自己的去向——“升到畢業班的時候,就必須選好進哪個部隊,或者艦隊、或者航空隊又或者陸戰隊。”由於細谷的評定中表明其不適於航空隊,於是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潛艇部隊——“在畢業前我就決定,不是飛機就是潛艇,如果飛機不行那就潛艇。”他對自己的選擇非常明確。

最終,細谷也如願成為一名潛艇兵,但在此之前,他還要作為候補生進行艦隊實務練習。在此,他踏出了海軍士官的第一步。

2、破交戰

1943年1月18日,細谷乘坐戰列艦“武藏”號離開吳港前往特魯克,他將在那加入第6艦隊。24日,他在旗艦“香取”號巡洋艦上宣誓就任,與他同時就任的還有另外11名候補生。

第6艦隊司令長官小松輝久中將親自對他們進行了就任訓示。“當時訓示的內容我已經完全不記得了,但我清楚的記得長官手持軍刀站在橘子箱上時,刀前端滑了一下,長官的身體不禁往前傾倒。我光記得一些奇怪的事情了。”

由於停泊在特魯克的伊-176號潛艇正在展開出擊前的訓練,於是細谷先在該艇上實習了一週左右,再於2月11日奉命編入伊-26號潛艇的乘員名單。伊-26是乙型潛艇的7號艇,太平洋戰爭爆發前竣工,是最新型的大型潛艇,具有搭載飛機的能力。細谷回憶說,“報到之後,我就前去拜訪兵學校第63期的先任將校,也就是水雷長。伊-26號潛艇的橫田稔艇長相當有名氣,有他們二人在,艇上的乘員像吃了定心丸,氣氛輕鬆、緩和。”

橫田艇長畢業於海兵學校第51期,曾指揮伊-26重創過美軍“薩拉託加”號航空母艦,還擊沉過美軍 “朱諾”號輕巡洋艦,後來又轉任伊-44號潛艇的艇長、潛水戰隊的參謀和潛水隊司令,戰爭結束時的最終軍銜為大佐。

3月1日,細谷跟隨伊-26號潛艇離開特魯克,深入南太平洋展開破交戰。但是在航行途中,該艇接到了營救“八十一號作戰”(俾斯麥海戰)倖存者的命令。此前,8艘日本運輸船滿載著增援新幾內亞戰線的士兵和物資前往萊城,但在途中的丹皮爾海峽遭到盟軍空襲,所有的運輸船全部被擊沉,3600名陸軍士兵戰死。這就是著名的“丹皮爾海峽的悲劇”。

細谷回憶說:“當我們接近海峽附近的無人島時,看到椰子林和岸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動。”

起初,細谷他們以為是猴子之類的動物,待進一步靠近,用大型望遠鏡一看,發現是人。艇上人員立即向岸上的人揮舞日之丸旗,對方也高舉雙手拼動揮舞以求救助。最後,伊-26成功救回了20名陸軍士兵。之後,在接近新幾內亞的古迪納夫島又搭救了54人。

將營救的陸軍士兵送到萊城之後,伊-26回到了自己原來的任務上,繼續航行前往澳洲東海面尋找打擊目標。4月11日,該艇搶在盟軍護衛艦艇發現之前擊了沉南斯拉夫籍貨船“萊希那”號(Recina),接著在24日又擊沉了澳洲籍貨船“考拉”號。說起這兩次攻擊,細谷回憶說:“每次發射魚雷出去以後,在艦內都能聽到魚雷螺旋槳的聲音。根據與目標的距離和魚雷的航行速度大致可以算出命中的時間。我們所有的人都在屏息等候,不久,‘咚’的一聲,就聽到魚雷撞擊船隻的金屬碰撞聲,然後,就是轟隆隆的爆炸聲。”每次命中目標之後,伊-26的艇員們都會高呼“萬歲”。

3、九死一生

任務告一段落,伊-26返回特魯克,此時細谷又接到了調動命令。1943年6月1日,他升任海軍少尉,同時被派往潛艇學校進修。潛艇學校有高等科、普通科、特修科和專攻科之分,細谷成為了普通科第9期的一名學生。

10月15日,細谷少尉學完潛艇學校普通科的教程之後,便接到了呂-100號潛艇的委任令。呂級潛艇原本是為島嶼、沿岸防衛而開發的排水量525噸的中型潛艇,由於戰局惡化,現在也改為從事遠洋作戰。不過此型潛艇居住性並不適合執行遠洋任務,飽受艇員們的差評。此型潛艇共計建造了18艘,在戰爭結束前全部戰歿。

1943年12月,細谷又來到了特魯克,可是呂-100早已離開特魯克執行任務,他只能暫時在第7潛水隊司令部等待。“可是我左等右等也不見呂-100號回來,後來才知道它在布因北水道觸雷沉沒了。”細谷因此逃過了一劫。

由於呂-100沉沒,細谷遂於12月3日被轉調到了伊-6號潛艇。1944年1月10日,伊-6號潛艇進入拉包爾港,他也到此上艇正式報到。

伊-6是具有旗艦裝置和搭載飛機能力的大型潛艇,1935年竣工,在當時算得上是較新的潛艇。太平洋戰爭爆發沒多久,伊-6就擊傷了美軍航母“薩拉託加”號。說起來也巧,細谷此前就職的伊-26也擊傷過“薩拉託加”號。

細谷到任不久,伊-6就投入到了補給運輸作戰中,負責從拉包爾給新不列顛島送去物資。1月份期間該艇執行了兩次補給任務。執行此類任務時,潛艇必須以潛航接近解除安裝地點,到達之後,還得鑽盟軍警戒艇的空子浮出水面,以最快的速度卸下物資,然後接收40名左右的陸軍士兵立即離開。

“這些陸軍士兵不輕易放下手中的步槍,這讓我們感到很困擾,因為從垂直扶梯下到艇內用單手並不容易完成,而且晚一分鐘離開解除安裝地點就多一分鐘的危險。我們只能請陸軍隊長向他的部下下令,暫時將步槍放到艇內,這才平安的完成了任務。”細谷心有餘悸的回想起這段往事。

在完成第二次補給任務,再過不久就能回到拉包爾的1月21日,伊-6遭遇了意外情況。當時,細谷作為警戒長登上艦橋執行警戒,或許是由於天空有云未能及時發現,最先是訊號長大叫了起來:“轟鳴聲!上面有飛機!”伊-6立即迅速反應,急速下潛。

負責警戒的除了訊號長和值班將校(警戒長)以外,在左舷和右舷,甚至是後方也安排有人員警戒,急速下潛講究的是分秒必爭,因此配置在艦橋的這五六個人返回艙內的速度就是關鍵,他們進艙的順序也是在平時的訓練時就已經定下的。“首先是後方和兩舷配置的警戒人員跳進艙口,其次是值班將校,待最後的訊號長跳進來以後立即關閉艙蓋。不過,當時我一時著急,提前下達了開啟壓載閥門的命令。”而他也因為這個指示差點喪命。

閥門一開啟,海入即進入壓載水艙,潛艇就是依靠這些海水的重量開始下潛,可是細谷下達這個指令的時間稍微早了一點,這時人員出入的艙門還沒有完全關閉,海水於是咕嚕咕嚕灌入艇內。要是艙門因為水壓關閉不上的話就什麼都完了。於是,細谷就抱著握著艙蓋把手的訊號長的腰往下施加重力,下面的警戒員們見狀也機智的抱著細谷的腰,總算在千均一發的關口閉上了艙蓋。

■ 對於雷達系統裝備不全的日本潛艇來說,水上航行時的人員警戒必不可少。特別是在白天,不僅僅是海面,對空監視也是必須的。圖中的日軍潛艇乘員正在進行警戒訓練。

待盟軍飛機離開後浮起一看,眼前的一幕讓細谷驚呆了,艦橋後面居然有一枚盟軍飛機投下的炸彈。“這可真是把我嚇壞了,一枚啞彈可是在艇上滾來滾去吶。因為害怕,我們將它推下了海里,回到基地將此事上報,結果被臭罵一通,質問為何沒有將它帶回來。”

平安回到拉包爾後,細谷在宿舍休息的某日又遇到了空襲。待空襲結束從防空壕回到宿舍,他發現床鋪已經被炸彈的碎片打成了篩子。當天夜裡,他突然感到右下腹部劇痛,診斷是患上了盲腸炎。“在緊急處理之後,第二天早上我住進了拉包爾的海軍醫院。可是醫院船‘冰川丸’號回內地的時候並沒有把我帶上,那情形就像是在說‘多見識見識空襲’。所幸伊-6號在出港時到醫院來接我,我這才放了心。”

1944年2月29日,細谷跟隨伊-6平安回到橫須賀。6月15日,伊-6從橫須賀出港前往塞班,準備接收第6艦隊司令部回國,結果於7月13日在馬里亞納近海被美軍擊沉。由於細谷正在本土治病休養,所以再次逃過一劫。

4、命運的輪迴

1944年3月15日,細谷升任海軍中尉,兩個月後的5月17日又被委任為呂-49號潛艇的舾裝員。

呂-49是18艘呂級潛艇中的15號艇,具體分屬呂35級,由三井玉野造船廠承造。此級潛艇運動效能優異,易於操縱,受到潛艇乘員的好評。5月19日,呂-49竣工,但在上任前,細谷又一次受腹痛的侵擾。

“可能是上次術後未能好好調理,我感覺情況非常遭,不知不覺就暈了過去。”失去意識的細谷被送到了吳海軍醫院。經診斷患了傷寒,這種疾病在當時會隨時奪去人命。等細谷在醫院醒來,司令、艇長以及他的媽媽和哥哥正圍在他的床邊。

雖然細谷撿回了一條命,可是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身體不適合回到部隊,在之後的半年時間裡,他往返於巖國、別府的醫院,努力恢復身體。1944年除夕之夜,為了早點回到部隊,他逃出別府醫院回到了東京。

“正月,我早早的到人事局報到,向他們提交了身體已復元想要立即回到潛艇的申請書。”雖然身體情況尚未完全恢復,不過細谷的誠意說動了人事局,允許他在吳潛艇基地隊執行陸地勤務。不過,他始終念想的是上艇——“總而言之我仍然希望上艇工作,經過我再三的申請終於獲得同意,我接下來將工作的潛艇是還在舾裝中的伊-201號。”

伊-201號潛艇是1945年2月竣工的最新型潛艇,其設計的亮點是水下航速有所提高,但是,連同伊-201號在內的3艘同級艇還沒有投入實戰戰爭就結束了。伊-201的艇長是阪本金美少佐,他生於1913年,畢業於海兵第61期,曾擔任過呂-100和呂-41的艇長,戰後寫過多部關於日本海軍潛艇的著作,其中包括《日本潛艇史》,對於細谷來說,阪本還是他中學的學長。

細谷在伊-201號潛艇的工作相對較輕鬆,並沒有從事值班將校的任務。1945年2月下旬,細谷身體復元,似乎是算計好他已經找回在艇內生活的感覺似的,在此時接到了調職命令。3月1日,他被委任伊-156號潛艇的航海長兼分隊長。伊-156號潛艇是1929年3月竣工的老式潛艇,早就退出了第一線,平時專用於訓練,由於潛艇損失嚴重,為了彌補數量上的不足,由於潛艇,這時連它這種老式潛艇也重新派上了戰場,作為“迴天”人操魚雷專用的母艇重新歸隊。

在伊-156大致完成搭載“迴天”所需的改裝工程時,1945年6月1日,細谷被晉升為海軍大尉,同時他也正在傾盡全力訓練艇員。對於當時的日本海軍潛艇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加強急速下潛的訓練。如何快速達成急速下潛,潛艇的效能自不言待,另外就是配置在艦橋的警戒員能夠多快回到艇內是最大的關鍵。細谷他們稱這種訓練為“突入訓練”。

“訓練之初的成績肯定是不理想的,要達到熟練需要花費大量時間。”

為了加快熟練程度,細谷將所有艇員分成了三班制,從早到晚都在進行“突入訓練”。經過一段時間的高強度訓練後,全體艇員才具備了承擔一線作戰任務的能力。

5、最後的出擊

與山口縣光基地及平生基地的“迴天”特攻隊結束共同訓練之後,由於“迴天”作戰延期,伊-156接到了從中國遼東半島的大連運回燃料的任務。1945年6月25日,伊-156從吳出港,預計需要大約3天才能到達大連。伊-156先是繞過鹿兒島南端北上,然後再繞道濟州島西側,接著從北韓半島的木浦近海北上。出港才沒多久,就有一架日本海軍的飛機向其飛來。

“我當時還悠哉悠哉的看著那架友軍機,然後突然看出它是要向我們發動攻擊,我急忙揮舞手旗發出訊號,這才避免了攻擊。”

第二天,類似的情況再次發生。當時由於濃霧,伊-156正在水面上確認位置,突然上空就出現日本陸軍的飛機向其衝來。同樣是及時用手旗發出訊號,衝來的陸軍飛機得知這是一艘日本的潛艇,這才化險為夷。在戰爭末期,日本既沒有制空權也沒有制海權,再加上飛行員素質的下降,才會發生這種把本國的潛艇誤認為敵國潛艇的事情。

6月28日,伊-156停靠大連港,在艙內裝滿了重油,29日便啟程匆匆往回趕。經過黃海海域的時候為了躲避美軍潛艇,白天儘量潛航。7月2日早晨,伊-156繞過鹿兒島的大隅半島,向豐後水道航行。吃過早飯的艇長山根權少佐爬上艦橋時突然聽到警戒員高喊起來:“右邊有魚雷朝我們過來了!”原來是美軍潛艇向他們發射了魚雷。山根艇長立即大聲下令:“左滿舵!全速前進!”

“我當時在艦橋下的司令塔內,聽到艇長的號令後回頭看操舵員,不知怎麼回事他竟拼命的向右轉舵!”

沒想到操舵員竟向艇長命令相反的方向轉舵。在那瞬間,細谷一把推開操舵員,全力將舵輪向左轉。

“當時我就在想,可能這樣也來不及了。我匆忙爬上艦橋一看,著實嚇了一跳,潛艇的左右各有3條魚雷夾著潛艇躥了過去。”

最終,伊-156號潛艇完成任務平安回到吳港。這也是細谷最後一次跟隨潛艇航海,1945年7月25日,他被調往大竹的潛艇學校進修艇長課程。之後,美軍在廣島和長崎投下了原子彈。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

細谷在戰爭結束時的最終軍銜為海軍大尉,其海軍生涯並不長,但卻兩次避開死神,一次是預定就役的潛艇觸雷沉沒沒有回來,另一次是在調職之後此前工作的潛艇被擊沉。對此細谷自己感嘆說:“與僥倖相比,似乎是命運之神讓我活下來的感覺更強一些。”

戰後,細谷孝至在一艘由舊日本海軍第19號運輸船改裝的捕鯨船上擔任一等航海士,參加遠洋捕鯨作業,另外他還與昔日的一些潛艇學校學員共同組成了一個名為“伊呂波會”的老兵組織,現在仍擔任著該會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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