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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羅斯奧倫堡州,東古茲靶場。在地面炮兵和航空兵火力開啟的戰場間隙,幾架運輸機搭載中國空降兵飛抵預定空域。

艙門緩緩開啟,異國的風呼嘯著灌進機艙。3臺數噸重的戰車依次從機艙滑出,在空中張開4具白色主傘,面積有大半個足球場大小。

隨後,伴著長長的“滴”聲,21歲的金天宇和戰友們揹著傘包從艙門處一躍而下。

△傘降訓練。陳立春/攝

9月下旬,在俄軍舉辦的“中部-2019”演習中,中國空軍空降兵走出國門,與俄羅斯空降兵同臺競技。此時,距離中國空降兵部隊第一次跳傘已經過去了69年。

河南開封某幹休所裡,90歲的王富榮正在翻看空降兵演習的報道。1950年9月29日,他和61名戰友在蘇聯顧問指導下完成首次空中跳傘,當時空降兵某軍的前身——空軍陸戰第一旅僅成立11天。

△戰車馳騁。秦雲濤/攝

當年體魄強健的戰鬥英雄現在成了白髮蒼蒼的老人,走路動作遲緩,聽力有些受損,唯獨洪亮的嗓音沒有變。“當年我們只有兩架繳獲的美製C-46運輸機,除了跳傘,只能空投隨隊的迫擊炮和重機槍。”

從空降兵某師副師長崗位退休後,王富榮一直通過報刊和電視追蹤這支部隊的最新發展。近些年,空降兵在各地組織跳傘和重灌空投的新聞頻頻見諸報端,和外軍聯合演習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每一篇報道他都要戴上眼鏡反覆讀幾遍。

前幾年,軍裡組織離休幹部參觀新列裝的戰車,王富榮和老伴互相攙扶著參加。看著當年夢寐以求的裝備近在眼前,這位老空降兵不住地點頭讚歎,“不一樣了,不一樣了,現在的年輕人,趕上了好時候啊!”

△“火龍”出擊。肖豔飛/攝

01

勇敢者的遊戲

金天宇的確趕上了好時候。作為空降兵某軍上甘嶺特功八連副班長,僅僅入伍3年就代表中國空降兵出國參加“中部-2019”聯合演習,這是許多老士官都羨慕的機會。

演習場上空,躍出艙門的瞬間,他開始在心裡讀秒。“0001秒,0002秒,0003秒。”“啪”地一聲,主傘張開,一股力量拽著他的肩膀向上提。那一刻,世界暫時安靜了,俄羅斯特殊的地貌像畫卷一樣鋪展在他眼前。

跳傘被稱為“勇敢者的遊戲”,危險與美妙的風景如影隨形。演習地域風速較大,前幾天把他們在機場扎的帳篷吹翻了。離地面越來越近,速度越來越快,金天宇不免有些擔心,“不會被大風拖拽吧?”

心底剛升起這個念頭,他就著陸了。張開的主傘被大風吹向前方,一下子把他拽倒,連翻了好幾個跟頭。翻滾中,他抓住時機一把飛掉主傘,這才停了下來。

金天宇是一名炮手,著陸後要上戰車執行射擊任務。他爬起來想往戰車方向跑,身體卻不聽使喚地摔在地上。戰友跑過來,發現他的頭盔撞壞了,“一按特別軟”,讓他待在原地,他卻還是跌跌撞撞地往前挪,“走兩步就倒一下。”

金天宇平時活潑開朗,是連隊裡出了名的好脾氣,但這時卻執拗得像換了個人。“當時就一個想法,有什麼事情後面再說,先讓我上炮塔,把任務完成好。”

救援的猛士車抵達,戰友們喊著“上炮塔、上炮塔”,才把意識模糊的他騙上了車。在俄羅斯後方醫院,他被診斷為輕微腦震盪,俄方軍醫通過翻譯向他致敬,“你很勇敢!”

“跟前輩們比,我這點事不算什麼。”金天宇是連隊榮譽室解說員,熟知空降兵發展史。他知道,69年前,新中國第一代空降兵也是憑藉勇敢無畏的精神登上飛機,完成首次跳傘的壯舉。

△重灌空投。 肖豔飛/攝

1950年9月17日,空軍陸戰第一旅在開封成立。這座被歷代軍事家視為理想屯兵之地的古城,迎來了人民軍隊序列中“動於九天之上”的新兵種。當年王富榮只有21歲,和金天宇同樣的年紀。

成立大會上,站在他身邊的都是從各軍區、野戰軍抽調來的戰鬥英雄和模範。“考慮到馬上要打仗,空降兵又是敵後獨立作戰,需要有作戰經驗的戰鬥英雄。”王富榮說。

按照中央軍委的標準,空軍陸戰第一旅首選戰鬥英雄和模範,如果人數不足,以一、二等功臣補充,如仍不足,則從優秀戰士中補選,“當時一個軍大概三四萬人,最後只選百八十人。”

戰鬥英雄中,讓王富榮印象最深刻的是一營營長崔漢卿。他的身上有5處槍傷、1處刀傷和幾處彈片傷,榮立5次戰功。首次跳傘任務中,崔漢卿第一個躍出機艙,被時任空軍司令員劉亞樓譽為“中國傘兵第一腿”。後來,在他的介紹下,王富榮結識了相伴一生的愛人。

王富榮先前是華東軍區第三野戰軍第89師的一名作戰參謀。1947年,他隨突擊隊攻打蘇北溝安墩時遭遇敵碉堡火力封鎖,危急時刻,他組織部隊再次發起進攻,一舉端掉敵碉堡,榮立二等功。

解放戰爭中,他先後參加過濟南戰役、淮海戰役、渡江戰役,又在毛澤東發出“宜將剩勇追窮寇”的號召後加入空軍陸戰第一旅,目標直指敗退臺灣島的國民黨殘餘勢力。

王富榮曾在淮海戰役中打過國民黨撒毒氣的飛機,但沒有坐過飛機。真正跳傘那一天,這些在地面作戰中毫無懼色的戰鬥英雄流露出了少有的緊張。

“說實話,跳傘的時候你控不住你的心,臨跳以前血壓有點升高,臉上發點紅。”多年後再談起那個瞬間,他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就像第一次參加戰鬥,班長說不要怕,拿槍往前衝的時候,心裡還是跳騰。”

作為一營傘訓長,王富榮第二個跳出艙門。稀裡糊塗往下墜了幾秒,他感覺身體好像被繩子猛地扯了一下,長舒了一口氣,“傘張開了。”看看四周,戰友們的傘花相繼綻開,瞪大眼睛朝下看,“遼闊的大地上有很多小方塊兒,美得很!”

62名英雄這載入史冊的一跳,宣告中國空降兵初步掌握了現代傘降技術。

02

接力傳承上甘嶺精神

第一次跳傘的感受,是空降兵永恆的話題。

與跳傘前的緊張和忐忑不同,成功著陸後的年輕人總是迫不及待想要分享空中的奇妙體驗。傘花朵朵綻放,遠處是弧形的天際線,四周靜謐無聲,在短暫的數十秒裡,他們得以第一次用“上帝視角”觀察這個世界。

戰士們中間流傳著一句“三多”,幽默地概括了跳傘前後的狀態:到機場尿多,上飛機汗多,落地後話多。

親朋好友喜歡在電話裡追問跳傘體驗,現代社會的發展使他們可以用更多的參照物來描述這種感受。一名戰士對朋友說,傘沒開啟的時候,整個人“就像坐過山車一樣往下掉”。00後上等兵劉瑞龍則告訴同學,跳傘差不多就像真人版的“吃雞”遊戲,“裡面的傘我們有,裡面的槍我們也有。”

“朋友跟我開玩笑,你咋不上天呢。”25歲的馬天華笑著說,“我告訴他,我上天了,還跳傘了。”提起空降兵,他的朋友們覺得非常神祕,能開戰車能跳傘,語氣裡滿是羨慕。

58年前,類似的好奇也曾出現在的陸軍第15軍官兵心中。1961年,為適應國際國內形勢發展,中央軍委決定將陸軍第15軍整建制改建為空降兵第15軍。訊息傳來,軍營裡一下子沸騰了。

一些誇張的說法開始在戰士們中間流傳,什麼空降兵“穿的都是蘇聯給送的馬褲尼軍裝,吃的都是白米洋麵,伙食標準每日十幾塊錢,經常坐飛機在天上轉”,把大家的胃口吊得老高。

在中國人民解放軍序列中,15軍是一支舉世聞名的英雄部隊,湧現出了黃繼光、邱少雲等家喻戶曉的戰鬥英雄。1952年,15軍4.3萬名將士在北韓上甘嶺陣地上抗擊了“聯合國軍”6萬餘人、3000餘架次飛機、170多輛坦克、190餘萬發炮彈的輪番攻擊與轟炸。

“上甘嶺戰役中,危急時刻拉響手雷、手榴彈、爆破筒、炸藥包與敵人同歸於盡,捨身炸敵地堡、堵敵槍眼等,成為普遍現象。”15軍《抗美援朝戰爭史》這樣記載。這種英勇無畏的氣魄,後來被對手稱為“謎一樣的東方精神”。

毛主席在接見15軍軍長秦基偉時曾說:“歷史上沒有攻不破的防線,上甘嶺防線沒有被攻破,這還是奇蹟。”也正是這個原因,中央軍委決定擴建空降兵部隊時,首先想到的就是這支英雄部隊。

在上甘嶺特功八連服役14年,四級軍士長徐成熟知這段歷史:在敵人的狂轟濫炸中,八連堅守坑道陣地14個晝夜,缺糧缺水,戰士們只能舔石頭上滲出的一點水珠,甚至把尿當成“光榮茶”來喝,好不容易送進去一個蘋果,大家互相謙讓,傳了幾圈才吃完。

“我第一次聽這些故事都不敢相信,特別震撼。”去年夏天,連隊派人看望“一個蘋果”故事的主人公——七連連長張計發,90多歲的老人記憶力逐漸衰退,但仍記得上甘嶺的戰事,反覆提起那段坑道歲月。

去年連隊老英雄柴雲振病危,徐成和幾個戰友前去看望,當介紹自己來自上甘嶺特功八連時,處於昏迷狀態的柴雲振竟流下了眼淚。

“當年前輩們硬是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中擊退敵人多次進攻,最終把佈滿381個彈孔的連旗插上了上甘嶺主峰。”徐成感慨。現在,這面連旗存放在連隊榮譽室中,每次執行重大任務,連隊就會組織官兵向連旗宣誓。

在今年舉行的國慶70週年閱兵中,這面連旗被放在空降兵戰車方隊的412號戰車上,和戰士們一起接受了檢閱。

徐成覺得,八連是一個富有儀式感的地方,一個細節就把人的思緒引向歷史深處。每一個到八連的兵都會得到一個5位數的編號,徐成的編號是74001,意味著他是八連的第74批傳人。每晚點名,官兵們都要齊聲呼喊上甘嶺精神。新黨員宣誓,一定要選在榮譽室坑道臨時黨支部的復原模擬場景前。

“這是一種傳承和接力吧。”徐成說,“不管哪一茬兵,這些是不會變的。”

03

長出八連的骨頭

傳承不只表現在有形的事物上。上甘嶺戰役後,八連總結出“只吹衝鋒號,不打退堂鼓”的連魂。徐成說,具備了這種精神,才算真正長出了八連的骨頭。

2014年,徐成和戰友參加“和平使命-2014”聯合演習。跳傘時,為了縮短空降時間,運輸機前後間隔很短,“後一架抵著前一架飛機的尾流飛。”當艙門開啟時,機身劇烈顛簸,“艙門像魚尾巴一樣左右擺”,準備跳傘的隊員摔倒了三分之二。

徐成的腿被防滑鉚釘割出一道8釐米長的口子,排在他前面的隊員把傘包碰開了。根據規定,出現這種情況後,人員應立即停止跳傘。但徐成和兩名戰友取下掛在鋼索上的拉繩彈簧鉤,繞過那名隊員後重新掛上,摸索到艙門跳了下去。

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動作,如果彈簧鉤在顛簸中沒有掛牢,他們的主傘就無法開啟。“我是戰鬥小組組長,如果我不跳下去,地面的戰鬥沒法展開。”徐成解釋說。

後來,演習順利進行,徐成卻因為違反規定受到一名科長的批評。讓他沒想到的是,團長知道後當著所有人的面表揚了他們,“這3個人才是有血性、能打仗的,我們的部隊就需要這樣的人!”

作為獎勵,團長還把當時最貴重的獎品——3個MP4播放器發給了他們。

在戰友眼中,徐成是一個非常自律的人,33歲的年紀,5公里能跑進18分鐘。這個成績連很多精力充沛的新兵都望塵莫及。

擔任班長多年,他的理念是“慈不掌兵”。他所在的4班是連裡的明星班級,凡事都要爭第一。戰士們壓力很大,每次他到外地執行任務,“班裡就像過年一樣”。

“2017年4班榮立集體三等功,我第一個電話就是打給上任班長黎汝都。”當時,黎汝都已經退役7年。沒退役前,徐成最怕他說4班退步了,因此平時格外努力。“我不能把老一輩的榮譽守丟了。”他說。

榮譽是八連官兵最在乎的東西。現任4班班長黃勇記得,前年旅裡組織“國際軍事比賽-2017”空降排專案集訓,參加者自帶連旗和旗杆,只要有人被淘汰,就要親自把旗杆砍短一截。隊員們拼命訓練,“誰也不甘心連旗矮人一頭。”

40多攝氏度的高溫裡,集訓隊每天兩個10公里,很多隊員跑到意識模糊。一些人在半路上了救護車,跑到終點的人則處於亢奮狀態,有的對隊長說“我還要再跑一個”,有的躺在地上說出了遺言和銀行卡密碼,“場面特別慘烈。”

到終點後,黃勇才發現腳上磨出了血泡,襪子粘在肉上脫不下來,只能拿剪刀剪。處理完傷口後,他平時走路總感覺腳底缺了一塊肉,“像走在坑裡一樣。”

集訓結束時,八連連旗在操場上高高飄揚,沒有被砍短一寸。

徐成記得,有一年空降排專案比賽中,一名隊員在跳傘著陸時崴了腳,還有10公里的路要跑,他說什麼也不肯放棄。幾個戰友在前面用繩子拉著他,後面幾個人輪流推,帶著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終點,最終贏得了這個專案的第一名。

參賽的外軍覺得不可思議,不明白中國軍人在隊員崴腳的情況下為什麼還能跑這麼快。徐成給出了自己的答案:“中國軍人贏在精神和意志力,上甘嶺當年沒有被攻破,靠的就是信仰。”

△莊嚴宣誓。陳立春/攝

04

從“一杆槍一具傘”到“飛行集團軍”

除了當班長,徐成還是一名車長,負責車組的通訊和指揮。他所乘坐的ZBD-03型空降兵戰車,是王富榮那一代空降兵想都不敢想的裝備。

1950年空軍陸戰第一旅剛成立時,空降兵的裝備是“一杆槍一具傘”,最多可以空投迫擊炮、無後坐力炮等輕型火器。當時,世界各國空降兵部隊都沒有可供空投的戰車,更加強調人員的戰鬥意志。

“我們沒辦法空投坦克,但是可以下去奪取敵人的坦克。”王富榮說。

1978年,空降兵研究所高階工程師李振波入伍時,面臨的還是相似的境況,對抗演習中經常出現一個尷尬的畫面:面對“敵”坦克和武裝直升機,手持衝鋒槍、火箭筒等輕武器的空降兵只能眼睜睜地等待遠方的炮火支援。

2004年徐成入伍時,情況發生了明顯的變化。下連後不久,隔壁的一營列裝戰車,徐成“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第一次見到空降兵戰車,很多戰士把這些裝著履帶的大傢伙當成了坦克。實際上,它比重型坦克更加“小巧”。

“設計空降兵戰車就像做俄羅斯套娃。”李振波解釋說,“首先要考慮運輸機的運載能力,然後再在火力、機動力、防護力、噸位等指標上作平衡。”

車體雖然不大,但空降兵戰車的綜合能力卻不容小覷,為中國空降兵提供了強大的火力和遠端機動能力。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空降兵戰車的列裝被李振波視為“劃時代的進步”。

那幾年,伴隨著空降兵戰車等一系列新裝備的列裝,空降兵部隊迅速發展,由初建時期“一杆槍一具傘”的單一兵種發展成擁有步兵、炮兵、航空兵、導彈兵等20多個專業兵種合成的“空中集團軍”。

對於這款明星裝備,旅裡官兵普遍有一種執念。今年空降排專案集訓,炮兵營一個戰士對徐成說,去年他負責集訓保障,想摸一下戰車,結果被參賽隊員拒絕了。

“我今年又報名參加乘員賽,就是想到戰車裡坐一坐。”小戰士憤憤不平地問他,“班長,我能坐上戰車開兩圈嗎?”

“去吧。”徐成被他逗樂了。

戰車列裝激發了官兵的熱情,但新裝備該如何使用?“剛接裝時我們以為裝甲車都有防護,訓練的時候就套用坦克的戰術。”四營營長毛磊說,後來在演練中受挫,他們才發現戰車有自己的特點,要根據任務制訂適合的戰法。

戰車的列裝,也見證了空降兵部隊人才結構的變化。

空軍陸戰第一旅時期,空降兵以戰鬥英雄為主體,雖然作戰勇敢,但是文化程度普遍不高,“一個拋物線原理講半天。”

69年過去,官兵的文化水平早已是另一番光景。據統計,近年來空降兵部隊80%的幹部具有本科以上文憑,具有大專(含在讀)以上學歷的新兵佔總數的53.8%。

隨著戰車列裝,部隊裡的中高階士官越來越多。“車長、駕駛員、炮手、空投、維修,每一個專業都需要經驗豐富的人才。”徐成說,現在走在軍營裡,經常能碰到肩扛幾道拐的熟面孔。

在他看來,一批優秀的骨幹可以支援連隊至少3年的發展,而經驗豐富的老士官服役時間更長,能夠持續為戰鬥力保駕護航。

三營營長李洪旭畢業於裝甲兵工程學院,2009年調到旅裡後,他發現自己成了搶手的“香餑餑”。據他了解,僅僅四五年之前還很少有裝甲專業的幹部分配到這裡。

年輕軍官的履歷中,正在增加越來越多的“國際範兒”。李洪旭曾在俄羅斯留學3年,學習俄軍空降兵的合同指揮內容。八連副連長趙路大學時參加過美國西點軍校的桑赫斯特國際軍事競賽,今年9月又帶隊參加了俄羅斯“中部-2019”演習。

大學生士兵也越來越多。“現在的兵文化程度高,理解能力強,想法也很多。”徐成以前帶兵時,不允許班裡的戰士下載手機遊戲,看電視只能看新聞。現在,這套“粗暴”的管理模式顯得越來越不合時宜,終於在2015年徐成升級當爸爸後被拋棄。

當年他帶過的兵現在成了骨幹,他們對徐成正在帶的戰士說:“你們趕上了好時候。”

徐成的繼任者、4班班長黃勇接受採訪時,八連的小夥子們正在營房前的空地上擦拭槍械。他們嚴格按照規程操作,動作輕車熟路,旁邊的音箱裡放著《紅色高跟鞋》《野狼disco》等流行音樂。

那一刻,鋼槍、鐵紀和年輕人嚮往的愛情、潮流神奇地糅合在了一起。

05

“外軍能空投的裝備,中國空降兵也能投下來”

空降兵戰車列裝後,一項更加嚴峻的任務擺在李振波面前。

2005年6月,中央軍委決定在“和平使命-2005”演習中我空降兵和俄羅斯空降兵在同一地域、同一高度空投相同數量的裝備和人員。這個決定讓當時擔任空降兵研究所所長、負責重灌空投技術發展的李振波壓力驟增。

“當時我們中國產的重灌空投系統還在試驗,還沒有正式定型,而距離聯合演習只有短短兩個月的時間。”他說。

從空中把戰車等重型武器裝備精準投放到作戰區域參與戰鬥,是空降兵部隊特有的作戰能力,也是衡量一個國家空降兵綜合作戰能力的重要標誌。在此之前,中國空降兵的重灌空投技術一直處於緩慢發展狀態,空投重量一直維持在兩三噸,始終沒有太大突破。

李振波立刻展開戰車空投試驗。第一次,試驗車剛被牽引傘拉出飛機就與主傘脫離,在地面砸出一個大坑,試驗失敗。“當時心裡非常緊張,壓力太大了。”他回憶說。

作為旅裡的空降空投骨幹,二級軍士長秦陽見證了這個過程。“李高工私下裡是非常和藹的一個人,但那段時間也不見他笑了,我們跟他說話都不敢提空投的事。”

試驗失敗後,李振波馬上找來廠家查詢問題,逐一驗證。再次試驗,成功了。然而,當他們使用真正的戰車進行第三次試驗時,壞訊息再次傳來,戰車在空中與主傘脫離,摔得粉碎。

秦陽發現,李振波的頭髮一夜之間花白了。“不光變白,我髮量變少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李振波笑著說。

最終,他們把失敗原因鎖定在主傘脫離鎖上,立即著手改進,終於取得了成功。此時,距離演習開始只有短短几天時間。

演習當天,在中俄參演官兵的共同注視下,3臺實裝實彈的空降兵戰車從伊爾-76運輸機上成功實施連投,平穩安全地降落到指定區域。這標誌著中國繼美國、俄羅斯等少數國家之後掌握了這一關鍵技術。

那一刻,李振波和戰友們抱在一起號啕大哭。經過漫長的等待和摸索,他迎來了這個歷史性的時刻:中國空降兵終於可以在重灌空投技術上與世界強國同臺競技,“外軍能空投的裝備,中國空降兵也能投下來。”

33歲的空降勤務連班長周光銀曾經近距離感受過重灌空投的魅力。在伊爾-76運輸機上,他操控裝置啟動空投程式,戰車離機後,天空中迅速綻開幾朵巨大的傘花。

這是他們這代空降兵夢寐以求的場景:更大的飛機,先進的重型裝備和空投系統,生成更加強大的作戰能力。

周光銀說,重灌空投也經歷了短暫的磨合期。一開始,他操作時比較緊張,飛行員就不斷提問,“答不上來的話他心裡也沒底。”

重灌空投噸位大,稍有不慎輕者裝備摔壞,重者機毀人亡。後來,隨著技術越來越嫻熟,他們逐漸贏得了飛行員的信任,和機組配合越來越默契。

重灌空投也改變了空降兵的作戰樣式。以前,人們往往把空降兵當作插入敵後、執行破襲和小規模作戰的“尖刀”,現在,他們利用重灌遠端機動,探索大規模的空降作戰,使“尖刀”變成了更具威懾力的“鐵拳”。

06

中國空降兵顯示出令人矚目的威懾力

“現在每個戰區都和我們進行過聯合演習。”李振波說,憑藉“天降戰車、奇兵突進”的獨特優長,空降兵已經成為現代聯合作戰中的一支重要突擊力量。

經過69年的發展,對於空降兵如何使用,中國軍人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空降兵要戰略先機使用、戰役頂點使用、戰術速決使用,起到四兩撥千斤的作用。”空降兵研究所副所長王全禮說,“當戰役陷入膠著的局面時,空降兵的出場能夠改變戰場態勢。”

與此同時,中國空降兵變得越來越開放與自信。1984年5月,中美兩軍之間的交流和溝通開始解凍,美國駐華武官龍基福來到空降兵部隊跳傘,中國空降兵從此開啟了對外交流之門。

跳傘結束後,龍基福贈送給中國同行一套美國空降兵使用的迷彩服和帽徽。當時我軍還沒有研製出軍用迷彩服,許多人甚至開玩笑說,“美軍穿著花衣服作戰。”

現在,中國空降兵多次參加“和平使命”系列演習,連續5年參加國際軍事比賽空降排專案,均取得不俗的成績,與外軍聯演聯訓已經成為一種常態。

90歲的王富榮也從報紙上讀到過類似的評價。“我們已經取得了很大的進步,但跟一些強國比恐怕還有差距,我們要積極往上趕。”他對中國空降兵的未來充滿信心,“我們這個部隊的特點是革命英雄主義,不甘落後。”

作為新中國第一代空降兵,王富榮為空降兵部隊的發展奉獻了一生。退休後,他在家裡種菜養花、看書讀報,從家門口就能望見當年用的傘塔。

每年八一建軍節,空降兵某旅都會組織年輕官兵到傘塔下重溫入伍誓詞。有時候,他會羨慕這些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在一個幸運的時代,他們的天空之旅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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