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講到1944年10月23日凌晨，龐大的慄田艦隊在巴拉望水道遭到2艘美國潛艇伏擊，損失3艘高雄級重巡，“愛宕”號、“摩耶”號被擊沉，“高雄”號大破離隊，慄田健男也被迫跳海逃生，被“岸波”號驅逐艦救起。

不過之後發生的事情在上一篇沒有具體寫，或者有偏差。這幾天一直在蒐集整理萊特灣大海戰的資料（海量），找到一些有意思的東西，包括下面這張遇襲前的編隊陣型圖。

“摩耶”號在8分鐘內迅速沉沒，是因為一號炮塔彈藥庫被直接命中爆炸，而且當時艦上官兵正在全體更換戰鬥服，很多平時關閉的水密門正好被打開了。隨艦戰死的336人中包括東鄉平八郎的次孫東鄉良一少尉，死後特晉大尉。

旗艦“愛宕”號被迅速擊沉、慄田司令長官落海後，按照日本海軍的規矩，“大和”號上的第一戰隊司令宇垣纏中將立即接過了艦隊指揮權，並下令除救援艦艇外的所有戰艦從18節加速到24節脫離現場繼續前進，也就是把慄田司令長官給拋下來。

宇垣纏在日本海軍中素有“黃金假面”之名，一向看不起能力比他低的軍官，包括當時的聯合艦隊司令長官豐田副武和眼前的先任上官 - “逃跑的慄田”，聯合艦隊裡唯一他還能看上眼的大概就剩小澤治三郎了。而慄田雖然比宇垣纏高兩屆是先任長官，但他的學歷和吊床號都比宇垣纏低，“大和”號又做過聯合艦隊旗艦，第二艦隊司令長官的慄田心裡並不願意上去，仍然和落水官兵一起擠在“岸波”號驅逐艦上。直到十個小時後的當天下午16:23，在進入南海寬闊水域潛艇威脅降低以後，慄田才終於登上“大和”號並升起自己的將旗。慄田發燒是因為自馬里亞納海戰之前就染上了登革熱，一直未能痊癒，出航第三天一清早就給扔到海里泡了個冷水澡，這下倒暫時不燒了。

慄田指揮艦隊多次90度轉向以迷惑潛在的敵軍偵察，當天入夜後繼續向東北航行，擺出駛往馬尼拉的姿態，過了24日0點才轉向正東，然後沿著民都洛島海岸南下。馬尼拉灣口附近歷來是美國潛艇的設伏重點地區，凌晨3點半左右稍北一點的“青葉”號重巡被潛艇擊傷更是敲響了警鐘。然而一夜居然無事，破曉時艦隊已經繞過民都洛島的南端轉向正東，航行50公里後再轉向東北，拐入塔布拉斯海峽，錫布延海在望。

當天天氣是少雲，早上6:45，一輪紅日從波瀾不興的海面上噴薄而出。緊張了一夜的日軍官兵們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享受一下清晨的片刻寧靜。然而在“大和”號艦橋上已經兩夜沒閤眼的慄田健男卻絲毫都輕鬆不起來。早在進入巴拉望水道之初，“大和”號就已經截聽到美國潛艇報告方位的電報，他深知如此龐大的艦隊進入錫布延海狹窄水域，被美軍飛機發現只是時間問題。於是07:43，慄田下令艦隊從夜間反潛隊形轉換為Y-25接敵防空陣型，分別以“大和”號和“金剛”號為中心組成2個直徑7公里的同心圓。

事實上美軍確實早已掌握了慄田艦隊的動向，SS-240“安康魚”號在23日天黑後不久就在巴拉望島西北部發現了它們。24日凌晨慄田艦隊沿民都洛海峽南下時也受到了美國潛艇的監視。知道日本出動了大艦隊來砸場子，哈爾西命令3個航母特混大隊向西移動靠攏，以便把整個錫布延海都納入艦載機攻擊圈範圍。他本人所在的TG38.2特混大隊，包括他的旗艦“紐澤西”號（哈爾西出生在紐澤西州伊麗莎白市）和“衣阿華”號戰列艦，就堵在聖貝納迪諾海峽的出口外。

24日這個旭日東昇的早晨，另外三支日本艦隊也在各自趕路，小澤艦隊在菲律賓海上向西南，志摩艦隊在蘇祿海上向東南，西村艦隊在更南方向正東；島鏈以東橫亙著一眼望不到邊的美國艦隊，28艘航母的飛行甲板上早班偵察機的引擎已經隆隆作響，一整天惡戰的大幕正徐徐拉開。

錫布延海海戰

08:20，該來的馬上就來了 - 博根少將麾下TG38.2特混大隊“卡伯特”號輕型航母的一架F6F報告在民都洛島東部海域發現日軍大艦隊。08:22，旗艦“無畏”號航母VB-18轟炸機中隊長埃斯利克少校從他的SB2C-3座機上報告：“戰列艦4艘、重巡8艘、驅逐艦13艘。”

> 當天上午“無畏”號偵察機發現慄田艦隊時拍攝到的第一批照片

08:37，“公牛”哈爾西當機立斷下令出擊。08:46，哈爾西還召回了正返回烏利希環礁修整補給的TG38.1航母特混大隊，這是他手下4支航母特混大隊中實力最強的一支，擁有3艘新銳的埃塞克斯級艦隊航母和2艘輕型航母，共347架飛機，編隊司令是麥凱恩一世中將，也就是去年去世的美國老牌參議員麥凱恩三世的爺爺。

“大和”號的雷達和“武藏”號的了望哨在8點過一點就先後發現了美國艦載偵察機，慄田曾命令“武藏”號對美機實施無線電干擾，整個艦隊在逐漸升溫的焦慮中等待第一波空襲的降臨。（不同的資料上美機空襲時間存在一些差異，以下時間來自日本海軍根據“大和”號航海日誌記錄的公刊戰史以及“武藏”號艦歷。）

10:26，第一波來自“無畏”號航母的11架F6F“地獄貓”戰鬥機、12架SB2C-3“地獄俯衝者”俯衝轟炸機和8架TBM-1C“復仇者”魚雷機飛臨艦隊上空。

> 24日上午正在放飛艦載機的“無畏”號，該艦現在作為航空博物館停泊在紐約市區埃斯利克少校一直駕機在日本艦隊附近徘徊保持目視接觸，他擔任了這次空襲的空中指揮。在過去2小時的仔細觀察中，他發現前一個環形陣包含2艘日本巨型戰列艦，但整個日本艦隊沒有航母，也沒有任何艦載或者陸基飛機護航。這兩艘鉅艦中一艘位於環形中央，周圍受到13艘大小戰艦的保護嚴密；另一艘位於環形陣的右後方，右側和後方都只有一艘驅逐艦，露出頗大的破綻。而且這兩艘看上去同級的戰列艦塗裝還不一樣，中央那艘整個甲板黝黑，右後那艘艦尾部分仍是金屬淺色，於是埃斯利克少校決心重點突擊外圍這艘。

有些中文戰例中介紹武藏號在此戰前剛把艦體刷成銀白色，據說是為了吸引敵方注意力，減輕大和號的關注度。我查了“大和”和“武藏”號的艦歷，兩艦在10月18日返回林加錨地後為了即將到來的夜間突破聖貝納迪諾海峽行動進行了緊急塗裝，甲板刷上了特別設計的黑色迷彩。除了從新加坡調運基底油漆外，這種迷彩黑漆的主要成分來自於“大和”號煙囪裡積聚的菸灰。因為過於匆忙，“武藏”號只完成了上層甲板的一部分塗裝，因此從空中俯視顯得比“大和”號要更加醒目，而艦體其它部分根本來不及再刷漆。

> 反映這一塗裝變化的“武藏”號模型，後主炮以後甲板尚未塗裝黑色迷彩

根據多次海戰的攻艦經驗，美機將先由速度最快、最靈活且有裝甲保護的“地獄貓”掃射高射炮位，“地獄俯衝者”同時俯衝投彈，戰鬥機再次壓制後慢速的“復仇者”從低空進入向兩舷投雷。

雖然全體日艦對空火力全開，但其火力配系卻不盡合理，遠端慢射速度127毫米大口徑高炮以下就是射程近25毫米機關炮，中間存在巨大的空檔，防空效率和以40毫米博福斯速射炮加VT近炸引信為主力的美艦不可同日而語。這輪攻擊中“武藏”號的露天炮位遭到戰鬥機的重大殺傷，火力銳減。“武藏”號兩舷落下4枚近失彈，第5枚1000磅炸彈命中一號炮塔頂部並被厚重的頂裝甲彈起在空中爆炸，崩掉一塊直徑30釐米的正圓形油漆。

> 俯衝投彈中的“地獄俯衝者”

在隨後的魚雷攻擊中，“武藏”號艦長豬口敏平少將（10月15日和“大和”號艦長 森下信衛一起晉升，是日本海軍軍銜最高的艦長）下令右滿舵進行規避，並用高炮擊落2架“復仇者”，後者投放的魚雷也於10:30命中“武藏”號右舷正中，部分艙室受損進水3000噸，右傾5.5度，向左舷注水平衡後恢復到右傾1度，航速未受影響。

按照設計大和級的艦體結構可以承受500公斤黃色炸藥的直接打擊，這枚Mk. 13-2A航空魚雷的爆炸當量為400公斤黃色炸藥，對“武藏”號來說不足為懼。但這也是大和級第一次遭到實彈打擊，爆炸產生的劇烈震動將艦橋上的主炮射擊方位盤卡死，18英寸主炮暫時失去瞄準射擊能力，搶修後也無法進行齊射。

10:26，“大和”號主炮開火，發射了460毫米3式對空彈。一分鐘後“長門”號也打出了410毫米3式對空彈。10:29，“長門”號艏部右舷遭到2枚近失彈攻擊。

10:29，“妙高”號重巡右舷後部被一枚魚雷命中，右側螺旋槳損壞，航速下降到15節，脫離編隊。第五戰隊司令官橋本信太郎少將換乘到“羽黑”號上繼續作戰，“秒高”號在“岸波”號驅逐艦護衛下返回科隆灣。

> 第二次現代化改裝後進行海試的“妙高”號

第一波尾聲的10:50，“卡伯特”號輕型航母的8架“地獄貓”和5架“復仇者”抵達戰場加入攻擊，但沒有命中一彈。

這一波空襲戰果很小，“武藏”號發射了48發155毫米0式對空彈，160發127毫米3式對空彈和無數發25毫米炮彈，擊落2架“復仇者”，擊傷2架“地獄俯衝者”，自己被命中一枚魚雷，也就是僅僅閃了一下腰，並無大礙。

11:54，“武藏”號的21式雷達在81公里距離上發現又一批來襲敵機，不過他們能做的也就是裝填好炮彈等待敵機臨空。12:06，“武藏”號9門主炮在25公里距離上各發射了1枚460毫米3式對空彈。有中文文章寫擊落了4架擊傷3架美機，但“武藏”號艦歷上並無記載，而且據參戰的美軍艦載機飛行員回憶，“武藏”號發射的所有三式彈都在機群后方相當遠的距離爆炸，主要原因還是難以掌握好的定時引信的起爆時間。事實上被日本海軍譽為“炮術之神”的豬口敏平本人是非常抗拒使用三式彈的，因為對主炮炮管的磨損很嚴重，發射過三式彈後很難保證對艦射擊的精度。

> “無畏”號艦載機拍攝的第二波空襲場景，“武藏”號正在急劇左轉，標註上仍寫著當時的名稱“第二次菲律賓海戰”

第二波近一百架艦載機同樣來自TG38.2特混大隊，可以說就是美軍的單方面投彈練習了（寫“金剛”號的文章就不再詳細寫“武藏”號的最後作戰過程裡，雖然心癢癢很想寫，以後說不定另開一系寫個大和雙雄吧，那是不是得再接著寫俾斯麥和衣阿華或者蒙大拿呢？頭疼ing）。

戰果比第一波要大得多：2枚炸彈分別直接命中艦艏和煙囪附近，左舷命中3枚魚雷，右舷命中1枚；1號主炮塔兩舷另遭到5枚近失彈攻擊，其中一枚的彈片非常湊巧（準確）地擊穿中間一門主炮並引燃了已經裝填好的三式彈藥包，將彈藥升降機炸燬（大和級炮塔正面厚達650毫米，要從炮根那個狹小的開口處穿過厚達650毫米的炮塔前裝甲這是中彩票的概率啊），豬口艦長不得不下令撤離炮塔人員，注水淹沒彈藥庫以防止殉爆，1號主炮塔徹底失去作戰能力。

> 棲裝中的大和號，尾炮塔的炮管根部還沒裝上護套，內部結構清晰可見

“武藏”號左舷內側螺旋槳停轉，軍艦改為左傾5度，平衡注水後減小為左傾1度，但進水過多艦艏下沉2米，航速下降到22節，逐漸跟不上艦隊。

13:12，慄田下令全艦隊減速到22節以維持編隊，竭力保護“武藏”號。

13:30，第三波空襲來自謝爾曼少將TG38.3特混大隊的“埃塞克斯”號和“列剋星敦”號。

> 第三波時“富蘭克林”號艦載機拍攝的慄田艦隊，左側大圈是“大和”號航跡，小圈是“羽黑”號，右上被最大一股黑煙遮擋的就是“武藏”號

20分鐘內“武藏”號被命中4枚炸彈和1發近失彈，左舷中雷3條，右舷中雷1條（具體命中數量至今仍有爭議），航速降到20節，進水更加嚴重，艦艏下沉增加到近3米。

13:50，“大和”號艦艏左舷被命中2枚穿甲彈，無大礙。

14:22，第四波空襲也來自“埃塞克斯”號，34架艦載機進攻了“大和”號、“長門”號和“能代”號，三艦各有損傷。

14:30，“大和”號左舷被1枚炸彈命中，擊穿左錨鏈艙後在水線下爆炸，在艦艏炸出1個4米見方的大洞。另有2枚炸彈擊中1號主炮塔附近，其中一枚在水線上炸了一個洞，另一枚擊穿上甲板落入士兵艙。“大和”號被灌入3000噸海水，向左舷傾斜5度。平衡注水後左傾被糾正到1度，艦艏開始下沉，但速度不減。

“大和”號除了位於環形陣中央僚艦保護更嚴密外，它的艦長森下信衛少將也是自己的護身符。森下是日本海軍操艦第一人，依靠嫻熟的操艦技術躲過了當天所有射向“大和”號的魚雷。

> 機動中隊“大和”號，投彈的美機炸煙雲上留下巨大的陰影

“長門”號被命中2枚炸彈加3枚近失彈，1號鍋爐艙的進氣道被阻塞，鍋爐停止工作，航速下降到22節，不過在25分鐘後修復。10分鐘後“長門”號再次受到3枚近失彈攻擊，艦面受到彈片毀傷。

“武藏”號已經落在了兩個圓環列陣的中間，沒有遭到攻擊，返航的美機向母艦報告這個大傢伙居然沒沉，仍在依靠自己的動力航行，有必要再給它來一下子。

> 正在用前主炮發射三式彈的“長門”號

14:55，第五波空襲來自距離最遠的戴維森TG38.4特混大隊，大E“企業”號和“富蘭克林”號出動28架艦載機集中攻擊拖著長長油跡的“武藏”號，命中4枚炸彈、3枚魚雷，部分艦體因為被連續擊中相同部位，被開啟幾個大洞。

“武藏”號的航速從16節下降到13節，不過仍然依靠剩下的3具螺旋槳頑強航行著，損管部門全力排水，將左傾糾正到1-2度。

> 被魚雷和炸彈連續命中的“武藏”號淹沒在一片水柱和煙團之中，左側是“清霜”號驅逐艦

15:20，連第二部隊的“榛名”號都遭到了來自兩舷各3架俯衝轟炸機的集中攻擊，“榛名”號左滿舵規避，只吃到5枚近失彈，損失輕微。

15:25，第五波前腳走，第六波後腳就到了：“無畏”號、“富蘭克林”號、“卡伯特”號的75架艦載機中有37架集中攻擊“武藏”號，命中10枚炸彈、7枚魚雷（命中率分別為10/33和命中率7/24）。其中1枚炸彈直接命中第一艦橋與作戰室，豬口敏平艦長身負重傷，航海長、高射長等近80名艦橋官兵或死或傷，“武藏”號暫時失去指揮和操艦能力。

至此慄田5艘戰列艦中只有幾乎被遺忘的本文主角“金剛”號還是毫髮無損，默默地低頭趕路，連它的艦歷上都沒有留下什麼記錄。戰後日本方面曾經反思，應該打破第1、第3戰隊的建制把“金剛”號和“武藏”號的位置對調，讓“武藏”號待在第二部隊環形防禦的中心，這樣可以更好地保護這艘珍貴的鉅艦，2個環陣規模相當也可以分散一下美軍的火力。

> 油畫中的難兄難弟

但在現實的日軍官僚體系中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金剛”號上端坐著前“金剛”號艦長鈴木義尾中將，雖然他在這次行動中只是指揮第二夜戰部隊，但他是第三艦隊司令，理論上和慄田健男的第二艦隊司令是平級的，他的旗艦不可能擺到第一部隊裡去當一艘僚艦，在等級森嚴的日本海軍裡這是天大的事情。

15:30，再也承受不了如此規模連續空襲的慄田健男下令全艦隊轉往290度，向西北退去，儘量遠離美國航母的作戰半徑，並向東京的豐田副武發報解釋。他這次倒不是一逃了之，只是暫時迴避。整個艦隊都做好了犧牲的準備，損失一艘“武藏”號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他的任務是橫掃萊特灣灘頭，如果美軍繼續空襲，他手下的戰艦將在前往萊特灣的路上全部消耗殆盡，無謂犧牲。

一直在上空監視的美機向博根少將報告日本艦隊西撤了，博根立刻彙報給哈爾西，“紐澤西”號艦橋上爆發出歡呼，強大的日本戰列艦隊終於被擊退，隨後所有美機都被召回。

> 最後一架美機離開時拍攝的“武藏”號，艦艏即將沒入水中，暮色蒼茫的海面上一片死寂，和空襲高潮時沸騰的火海形成強烈的反差

錫布延海海面上只留下孤零零的“武藏”號，此時它仍然以極為緩慢的速度朝北蹣跚而行，左傾超過10度，艦艏已經沒入水中8米，海水衝上了前甲板。

16:21，發現美機全部撤走後，慄田派“利根”號重巡和“島風”、“清霜”2艘驅逐艦返回現場救助。所有能走動的水兵和傷員、以及能搬動的物資器材都被安置到“武藏”號的右舷以平衡左傾。豬口艦長曾打算在錫布延海北岸搶灘自救，但作為最後的努力，右舷後部的部分艙室開啟金斯頓通海閥放水淹沒後，發動機也隨之停止了運轉，此時艦體內已經灌入了3.5萬噸海水，動彈不得。

當天下午再沒有任何美機飛臨。17:15，離日落還有一個小時，慄田評估了戰場局勢後下令掉頭，再次以18節的速度向聖貝納迪諾海峽進發。17:26，他命令“浜風”號驅逐艦替換下“清霜”號，後者滿載從“武藏”號轉移的607名“摩耶”號倖存者和4名聯合艦隊總部的法律軍官後撤返航。

18:00，慄田艦隊在暮靄中從垂死的“武藏”號身邊駛過，“利根”號歸隊，整個艦隊都被籠罩在送葬般的淒涼氣氛中。

> “武藏”號的最後留影，攝自排在艦隊末尾的“磯風”號驅逐艦

19:15，“武藏”號左傾達到12度，豬口艦長下令“預備棄艦”，撤下天皇御像並把十分鐘前寫在一個小筆記本上的遺書交給了副艦長加藤憲吉大佐。遺書中不忘要求改進易損的主炮方位盤，這位為“炮術之神”寫道：“看來我錯了，空戰才是以後戰爭的主要方向”。隨後重傷的豬口敏平返回艦長艙把自己反鎖在裡面，準備與艦同沉。

15分鐘內“武藏”號的左傾迅速加快達到30度。19:30，甲板上已經站不住人，水兵們紛紛滑入海中，加藤憲吉大佐下令全員退艦。19:36，“武藏”號急劇向左傾斜翻覆，艦艏扎入海中，艦尾高高翹起，隨著艦體內部2次劇烈爆炸，7萬噸的超級戰列艦帶著1021名艦員沉入910米深的海底，沉沒地點位於北緯13度7分，東經122度32分。

> “武藏”號沉沒瞬間的情景模型

這一整天，慄田艦隊遭到了六波259架次飛機的襲擊，5個小時直線距離只前進了100公里。“武藏”號共被命中19枚魚雷（左舷10枚、右舷9枚）和17枚炸彈，另有20枚近失彈。具體數量雖然一直有爭論，但無論是中彈數還是抗沉性都肯定創造了一個空前絕後的紀錄。而美軍在空襲中只損失了18架飛機。

這是戰列艦與艦載機之間的一場經典對決，戰列艦就如身披厚甲、手執長矛的歐洲重灌騎士，艦載機則是身無片甲的蒙古輕騎兵，只是這一次東西方對調了一下位置，結果還是一樣的，縱橫馳騁的輕騎兵輕鬆地用箭矢把重灌騎士射倒在地而毫無還手之力。

5個半月後，“大和”號在北九州以南被擊沉時的中彈數是10枚魚雷、24枚炸彈，美國飛行員在總結了攻擊“武藏”號的經驗後把魚雷全部都投在了左舷。

2015年3月，經過8年的艱辛探索，微軟聯合創始人保羅·艾倫的探險隊在錫布延海底發現了“武藏”號的殘骸。

> “武藏”號艦艏直徑1.2米的菊紋章

10月24日的其它時間

24日對慄田來說簡直度日如年，好在“武藏”號沉沒後再沒遭遇任何飛機或者潛艇的騷擾，在夜幕的掩護下龐大的艦隊閉燈以22節的航速穿行在島群中，爭取趕回折返所浪費掉的三個多小時。

24日這天很長很長，整個菲律賓洋麵上還發生了很多其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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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宋島以東 】

一大早，日軍第1、第2航空艦隊和陸軍第4航空軍在菲律賓各大基地的飛機就傾巢而出，前往東部洋麵搜尋攻擊美國艦隊。09:00，最北面的TG38.3特混大隊的對空搜尋雷達發現日機來襲，謝爾曼少將命令暫緩出擊，起飛戰鬥機全力防空，航母則駛入雨區隱蔽。

“埃塞克斯”號第15飛行大隊長麥坎貝爾中校親率7架“地獄貓”迎敵，在10分鐘裡擊落9架日機（包括7架零式和2架隼式戰鬥機），創下美國海軍戰鬥機飛行員一次空戰中擊墜的最高記錄，並在戰後榮獲“榮譽勳章”。當他的飛機降落到“蘭利”號甲板上時，6挺機槍僅剩下2發子彈。麥坎貝爾是美國海軍歷史上的頭號空中王牌，記錄是34架，在二戰整個美軍中排名第3，在活到戰後的王牌中則排名第一。在之前的馬里亞納烈火雞中他就曾一天內擊落5架“彗星”艦爆加2架零式，從而成為美國唯一一位兩次實現“單日王牌”的飛行員。真可謂時勢造英雄！

> 麥坎貝爾在他的“Minsi III”座機中，攝於1944年11月14日他在馬尼拉灣擊落第34架日機後

09:30，一架“彗星”艦爆尾隨著返航的美機穿過防空網，突然出現在“普林斯頓”號輕型航母上空，冒著密集的防空炮火投下一枚250公斤穿甲彈，擊穿飛行甲板命中機庫中的6架“復仇者”，隨即引發連鎖爆炸和大火。當時海面上風力很大，波濤洶湧，令搶救非常困難。下午當“伯明翰”號輕巡靠近幫助救火時，“普林斯頓”號後部魚雷艙殉爆，彈片橫掃“伯明翰”號，造成239死408傷的重大傷亡，其中大多數都是剛從“普林斯頓”號撤下來的艦員。

> 靠近“普林斯頓”號左舷滅火的“伯明翰”號，“普林斯頓”號的飛行甲板已經完全扭曲變形

最終因為火勢失控，擔心入夜後“普林斯頓”號成為海面上引導日機空襲的大火把，謝爾曼少將在傍晚時不得不下令將其擊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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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祿海 】

當天早上7點，南路西村艦隊中的“最上”號航空巡洋艦派出偵察機前往萊特灣偵察，報告在萊特灣內停泊著4艘戰列艦、2艘巡洋艦和上百艘運輸船，蘇里高海峽東南有1艘航空母艦和12艘驅逐艦。實際美軍規模比這個大得多，但這已經是日軍在整個戰役期間對其終極攻擊目標萊特灣所獲得的唯一情報了。西村接到報告後立刻轉發給慄田，但後者保持無線電靜默沒吭聲。

9點，位於最南方的TG38.4特混大隊派出的偵察機分別發現了蘇祿海上的西村艦隊和志摩艦隊，戴維森少將出動27架飛機於09:40轟炸了西村艦隊，除了“扶桑”號後甲板中了一顆炸彈把彈射器炸壞以外沒有多少戰果。

> 受到攻擊的“扶桑”號

和慄田的大艦隊相比，這兩支形單影孤的小艦隊對哈爾西實在是缺乏吸引力，金凱德第7艦隊的護航航母則忙於萊特島上空的空中警戒和對地支援，2方面都有意無意地忽略了日本的這一路人馬，再沒有任何空中或者水下攻擊。西村和志摩的艦隊繼續以18節的航速相隔60海里在風輕雲淡中橫渡毫無遮攔的蘇祿海，運氣好到爆棚，和北面慄田艦隊的遭遇簡直是一個在天堂一個地獄。艦隊中的絕大多數水兵就這樣平靜地度過了他們人生中的最後一天。

> 演習中的“扶桑”號和“山城”號

當然老練的金凱德並沒有掉以輕心，他在發現西村艦隊後立即命令奧登多夫少將的火力支援大隊從萊特灣口南移到蘇里高海峽北口，徹底封鎖了這條南路進入萊特灣的必經之路，並做好了夜戰準備。這支水面艦艇部隊包括6艘老式戰列艦、4艘重巡、4艘輕巡、28艘驅逐艦和39艘魚雷艇，實力完全碾壓西村、志摩艦隊。

19:00，“最上”號率領3艘驅逐艦前出到2艘戰列艦前方20公里處掃蕩蘇里高海峽南口外四處出沒的美軍魚雷艇。22:36，魚雷艇隊發起進攻，但被西村的前衛驅散，發射的魚雷也因為距離過遠而全部打偏。

23:50，前衛部隊後撤和主隊匯合。24:00，全隊從18節加速到20節，衝進凶險莫測的蘇里高海峽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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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菲律賓海 】

北路的小澤艦隊自出航以來就一路大張旗鼓，以盡到自己誘敵北上的責任。但哈爾西很忙，忙著四處找日本航母，甚至向金凱德詢問聖貝納迪諾海峽和蘇里高海峽是否掃過雷，準備橫穿菲律賓群島殺到南海去搜剿，就是沒往北面仔細搜，因為情報顯示日本的航母也在林加。

24日06:58，小澤治三郎中將的偵察機發現了最靠北面的TG38.3特混大隊。你不來找我，我打上門去提醒你我來了。11:45，小澤在旗艦“瑞鶴”號的主桅上升起Z字旗，打出“皇國興廢、在此一戰”的口號，這是繼珍珠港和馬里亞納之後日本航母艦隊第三次打出Z字旗，但是東鄉平八郎元帥的保佑早已煙消雲散。4艘航母準備派出全部116架艦載機中的76架，因故障等原因最後只起飛了57架。

此時日本海軍飛行員的素質已經慘不忍睹，很多菜鳥連著艦都很困難，所以空襲沒有產生任何實質性的戰果，僅有幾枚近失彈，倒是給美國戰鬥機飛行員又當了一回火雞。最後出擊的飛機只有4架回到母艦上，幾架飛往呂宋島著陸，其餘全部被擊落。

而這次進攻緊跟在來自呂宋島的攻勢之後，謝爾曼少將認為這是另一支從側翼包抄的岸基飛機，又忙於應對“普林斯頓”號的災難，所以對於來自北方的威脅仍然充耳不聞。

小澤無奈之下把艦隊一分為二，派出“伊勢”號、“日向”號2艘沒有飛機但仍有8門356毫米巨炮的航空戰列艦帶著4艘驅逐艦前出，並不斷髮報，敲鑼打鼓地顯示自己的存在。

15:40，美軍偵察機發現了前衛艦隊並誇大了其實力，16:35又發現了主隊。小澤長出一口氣，等到這架SB2C向母艦發報完畢才下令攻擊。

“紐澤西”號上的哈爾西也長出了一口氣，一直行蹤難覓的日本航母主力終於露頭了。眼看慄田的戰列艦部隊已經被徹底打退，那下一步該把這幾艘日本最後的航母從海圖上抹去，以絕後患。17:30，他下令三個航母特混大隊所有配屬艦艇先合兵一處再共同北進，其中也包括了全部6艘快速戰列艦。19:00，原本就計劃在傍晚共同防守聖貝納迪諾海峽的TG38.2和TG38.4首先碰頭；22:45，又接到了東來的TG38.3。三支編隊匯合後一字排開高速北上，由米切爾中將接過戰術指揮權，兩天兩夜沒閤眼的哈爾西才放心地去他的海軍上將艙睡覺。

但是當天下午他已經在無意之中犯下了大錯。早在發現慄田和西村艦隊之後，攻擊慄田艦隊之前，哈爾西和他的參謀部就做了一個應急預案，計劃抽調第三艦隊陣中的4艘新型快速戰列艦、2艘重巡、3艘輕巡和14艘驅逐艦組建第34特遣艦隊 - TF34，由“煙鬼李”威利斯·李中將指揮，在狹小的聖貝納迪諾海峽防範慄田艦隊的突破，戴維森少將的TG 38.4特混大隊將提供空中支援。

下午15:12，哈爾西向他手下的特混大隊司令們發了一封比較含糊的電報，說明他將組建TF34專門用於遠距離水面交戰。在這封電報中他用的是“will be formed - 將組建"，他的意思是當情況緊急時在他的命令下將組建，是個將來時，但他沒有註明什麼時間、在什麼情況下將組建。這封電報抄送給了華盛頓的金上將和珍珠港的尼米茲，但沒包括金凱德。按當時的作戰慣例，各大艦隊司令也會抄收這些相關的往來電文，於是金凱德相信哈爾西實際上用的是現在時態，TF34已經組建並將駐守在聖貝納迪諾海峽，而且哈爾西本人就在TF34編成中的“紐澤西”號上，所以哈爾西也將留守。尼米茲看到電報也得出了完全相同的結論。

> 1944年11月8日航行在怒海中的“紐澤西”號，攝自“無畏”號航母，背景色“漢科克”號航母

17:10，哈爾西又發出了第二條澄清資訊作為上一封電報的補充：“當敵人從聖貝納迪諾海峽突破時，TF34將在我的命令下組建。”但遺憾的是這次他使用的是無線電語音通話，因為距離過遠金凱德無法接收到。哈爾西也沒有把這一資訊再向金、尼米茲或者金凱德發報告知。因此雖然三人都知道第三艦隊北上打航母去了，卻都認為哈爾西留下了實力可觀的戰列艦分隊，包括他自己，第七艦隊的北翼十分安全。

23:17，慄田艦隊到達被視為鬼門關的聖貝納迪諾海峽南口，但狹窄的水面上空蕩蕩未見美軍一兵一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