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楠,(1930年11月20日—2003年4月5日),原名陳佐華,軍隊作家。河南信陽人。畢業於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學校機械工程系潛艇動力專業,長期在海軍從事技術工作。六十年代中期開始從事專業文學創作,先後任北海艦隊海軍文藝創作員、文藝創作室主任。主要創作小說、散文、影視文學劇本。著有《海之屋》、《蒼老的藍》等小說、散文集十餘部及《甲午風雲》、《巴山夜雨》等影視劇本五十餘部。2003年,由其創作的中短篇小說集《葉楠中短篇小說自選集》出版。曾獲首屆電影金雞獎最佳編刷獎。
凝重的碑銘在我面前,是一面鐫刻有巖畫的巨大石壁。這石壁叫將軍巖,將軍巖所在的山叫錦屏山,錦屏山屹立於新亞歐大陸橋最東端的中國連雲港市。在古代,它原本是緊緊依傍著大海不停歇地迎擊驚濤駭浪的壁壘,後來,由於海洋的逐漸退卻,它早已被拋棄在桑田之中了。
這石壁面朝著蒼穹。我一看到這巖畫,憑直感就斷定,這是人與昊昊蒼天的對話。是的,這些巖畫是先民在遙遠的過去,向客觀世界釋出的語言,到現今,我們已經不能完全讀懂它,只能憑藉想象進行闡釋,就像讀解古老神祕的箴言一樣。
考古學家告訴我們,先民與蒼天的對話,已經進行很漫長的歲月了,只是到一九七九年,今人才發現它。專家斷定這是舊石器晚期的遺蹟,巖畫不是金屬器具鐫刻的,而是堅硬的銳石刻磨而成的,它是中國東部絕無僅有的一例古老的摩崖石刻,其珍貴自不待言。我面對著這石壁,面對著這巖畫,就是面對著歷史,就是面對著固化在岩石上的先民創造的與我們有血緣紐帶聯絡的燦爛文化。它當是離我們最遙遠的還沒有文字元號時代的摩崖石刻了。在它面前,我不是在觀賞,我是…只能是瞻仰,只能是膜拜。
這巖畫不僅僅是精美的藝術品,它還閃爍著先民如神祇方具有的智慧的光輝。它迴異於我過去曾經看到過的西北地區巖畫,表現的不僅僅是人類生活勞動的圖景與奔放的情感,還有寓於表象之中的更深層次的抽象思維。
分佈於將軍崖上三百餘平方米範圍之內的巖畫,繪刻了三個群落(我叫它群落 星象群落,人與植物群落,圖騰群落。星象群落位於中間,另有兩個群落在其兩側。還有相偎依的三方天然石塊,擺放在三個群落之上。
星象群落,含三個太陽及銀河星群和一些星座,另有與子午線方位幾近相符的一根長線。太陽是以帶輻射光芒的圓球來表現的,一大兩小,呈弧線排列,大者居中。銀河星群迤邐、漫溢在蒼穹之上,另有幾個星座,閃耀在天之一角,構成輝煌的宇宙。構圖極為精美,具象既生動又逼真,它既顯示了先民細緻入微的觀察力,又顯示了先民的豐富的想象力;它既是藝術品,又似乎是有實用價值的天體圖。一般的看法認為,三個太陽表現晨、午、昏,再加上星辰,表現了晝夜。這顯然還不能完全闡釋其含義。我倒認為,整個星象圖,也許就是先民構築的供祭祀的造物主一一上天的形象。
當然,也極可能是兼有供航海用的天文影象(從子午線不是能看出先民具有清晰的判斷方位的能力麼),我們焉知那個時候,先民們不具有乘筏浮於海的技能呢?或許早已縱入大洋了!特別是近代,在美洲時而發現有與中國古代具有同一性的文化藝術蹤跡看,兩大洲的聯絡,當然不能以神靈相通來解釋。
人與植物群落,最為有趣了,那是人和植物相間的陣列。人主要是以面龐來表現的,面龐猶如一柄闊葉,上嵌一雙大眼睛,從面龐中軸線,有向邊沿輻射的直線,宛如葉脈。人的身軀是一根下垂的直線,像是幹莖,腳是以像根鬚一樣的爪形短線來表現的。與人並立的植物,主要是以籽實累累的穗(給人以強烈的豐收印象)來表現的,莖和根鬚和人的身軀幾乎相同。明顯地看出,物的人化,人的物化。鮮明地表現了人與自然的同一性,相互是相似的,平等的,相互是依存的,都植根於土地之中,都在同一個天體之下。人和植物的區別,僅是人多了靈魂的窗戶一一眼晴。這是個歡樂的陣列,你能感到他們無比的和諧,無比的歡樂,人與植物在Sunny下,生機盎然,他們似乎在歡笑,在跳躍。
圖騰群落,是一隻直立的鳥和一隻直立的像海象、海豹之類的海獸(有人說這是巫師)。鳥獸之形象,極為生動,挺立,高揚其首。其中的鳥,可以肯定是生活於此地的先民崇拜之圖騰,這除了在古文獻中,有豐富的記載,指鳥為中國東夷所崇拜之物件以外,此地直到現在仍是候鳥遷徙必經之站,初冬仲春,群鳥蔽空,蔚為壯觀,東方濱海之地,鳥為最強大最繁盛的種群,以鳥為圖騰,似乎是最合理的選擇。至於海獸,雖未見文獻有載,未必就不是沿海先民崇拜之圖騰
縱覽全幅巖畫,可以認為這裡是先民尊崇的祭壇,也是先民對全部客觀世界 天地(至高無上的主宰)、人和其他生靈之間關係的解釋。他們奉天地、奉自然界為神,而且又認同自己與自然界是等同的,即自己是自然中的一員,這是極質樸的世界觀,也是他們尊奉的信仰一一人和自然的統一和諧。明顯地看出,這巖畫是自然崇拜時期的產物。那時候的人類,認識世界固然有侷限性,但他們是單純的,單純可以達到認識的真切。
人跨越了漫長的歷史,到了現在,固然對客觀世界有了更多的發現,然而,遺憾的是,在前進中,日漸與自然形成尖銳的對立,破壞了固有的和諧,這是與人類幼年時期尊奉的信仰相悖的。所以,我倒認為,這屹立在新亞歐大陸橋東端的摩崖石刻,也是一面警示後人如何對待人類生活空間的凝重的碑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