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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3、4月間,兵團命令15軍接替第26軍防務,在朝鮮中線的平(康)、金(化)、淮(陽)地區,約30公里寬的正面上擔任防禦作戰任務。

當面之敵為美2師、韓2師和韓9師1個團,共3萬餘人。其前沿位於391高地、中墨谷,下甘嶺、下所裡,外也洞一線。

早晨的陽光溼漉漉地照在西方山上。秦基偉健步登上山頂。

視線從上墨谷山肩上掠過,再向西南往前延伸,便看見了上佳山、下佳山、月井裡一線。

秦基偉這次一竿子插到底,直抵130團前沿防禦陣地,是為了指導130團攻打上佳山西北無名高地。

早在八月上旬,130團團長東傳鈞和配屬130團的炮兵營長便向秦基偉彙報了關於擠佔上佳山西北無名高地的想法。

聽完彙報,秦基偉向東傳鈞等人做了五點指示:

一、上佳山要打,但不一定馬上就打,必須時機成熟才能打;

二、從現在情況看,準備還不充分,步兵對排除敵附近防禦地雷、鐵絲網等障礙物的技術問題還沒有完全解決;

三、突擊隊太大,行動中靈活度肯定會受影響;

四、突擊位置太遠了,炮火準備後,沒等突擊隊上去,敵人的工事可能又復活了。最好是提前抵近潛伏,炮火準備後一躍而起,就能突破敵人防線。

五、不打則已,一打必勝。

這次談話之後,東傳鈞等人回去繼續準備。

9月下旬,秦基偉去44師參加師黨委擴大會,會後,他叫住了東傳鈞:“東團長,我到你們那裡去看看。”

東傳鈞吃了一驚,連忙說:“軍長,我們那裡你去不得。”東傳鈞擔心的是軍長的安全問題。130團前沿同美7師防禦前沿距離只有300米,而且冷槍冷炮不斷,軍長要去,風險太大。

秦基偉說:“沒關係,軍長也不是豆腐渣滲屁做的,沒那麼容易打。”不由分說,騎上東傳鈞的棗紅馬,照屁股就是一鞭。

一路上,把東傳鈞嚇得不輕。

走了一會兒,東傳鈞叫起來了:“軍長,前面有個石坎,不能走了,到那裡躲一下,敵人快打炮了。”

果然,又走了不到100米,炮彈就來了,馬一驚,跳了起來,秦基偉翻身下地,東傳鈞一個箭步躥上來,撲在秦基偉身上。

秦基偉卻一骨碌站起來,看看天,拍拍身上的泥土,哈哈一笑,說:“這炮打得還挺準時啊。”

東傳鈞說:“可不是嘛,這是課間炮,他還有上班炮、下班炮、起床炮、午休炮、熄燈炮,都是按時間來的。”

秦基偉接過韁繩,問:“現在可以走了嗎?”

東傳鈞說:“課間炮就這德性,公雞屙屎,一橛子。可以走了。”

秦基偉飛身上馬,走了幾步,才回過頭來對東傳鈞說:“美國佬是機械化部隊,沒想到打炮也這麼機械,憑這麼個打法,老子就不怕他。”

傍晚時分,秦基偉到達前沿陣地,同坑道里的幹部戰士見了面,就攻打上佳山無名高地的火力配備、物資準備、突擊隊組成等問題進行了認真瞭解。

上佳山西北無名高地是美7師防禦前沿的一個突出點,雖然配備火力較強,但守軍只有一個加強排。對於這樣一個不可能規模太大的戰鬥,秦基偉居然重視到這種程度,不僅親自過問,三番五次聽取彙報,還親臨現場。

這裡面有個牽涉面很廣的背景。

15軍擔任平、金、淮地區防禦,是一項戰略意義十分重大的任務。用美軍第8集團軍司令範佛里特的話說,中國軍隊控制的鐵三角是他的心頭大患。

所謂“鐵三角”,是鐵原、平康、金化三郡的簡稱,它形成一個正面三角形,平康位於北滿裡三角形頂點,鐵原、金化成了三角形東、西兩個端點。

如果把朝鮮半島看成一個人形,那麼15軍擔任防禦的平、金、鐵這個三角地區正處在“人”的肚臍偏上的心窩地區。

該地區也是朝鮮東西海岸之間交通樞紐的咽喉地區。北有一條橫貫東西的公路,東起東海岸的元山港,經過平康向西南方向直至西海岸之濱,穿越漢城。南有一條鐵路幹線,自漢城經過鐵原、金化,朝西北方向延伸至東海岸的大津裡。

這一條公路要道和鐵路幹線在鐵原以東交會成十字形的交通樞紐,橫穿“鐵三角”上中部的五聖山主峰。

15軍和敵人對峙的防線就像一條彎彎曲曲的繩索,把“鐵三角”地區從中劃成兩半,雖然敵人佔據了鐵原和金化,但平康和中部防線的制高點均為15軍牢牢控制。

顯然,敵人是不能容忍這種對峙長期存在的。

進入8月以後,秦基偉就預感到敵人可能要發動秋季攻勢。他曾向向守志、崔建功、張顯揚三位師長說過,去年敵人的秋季攻勢用時兩週,激烈戰鬥1周。預計今年有所增加,發動秋季攻勢個把月,激烈戰鬥沒有2周下不來。

秦基偉分析,敵人進攻方向不外乎有兩個:一是以西方山為主攻,五聖山方向為輔攻,這種可能性較大;二是以五聖山方向為主攻方向,具體地以攻擊忠賢山為主,側擊五聖山,擴大注字洞南山陣地。鑑於這種分析結果,秦基偉還是把防禦的重點放在西方山方向。

儘管把本軍的精銳44師放在西方山方向,並配屬了29師的1個團和本軍主要的炮兵力量,但秦基偉仍然放心不下。從地勢上看,這一帶山頂坡緩,易攻難守,縱深內更是一馬平川,便於機械化部隊長驅直入,稍有不慎,哪怕開一個小口子,也會防不勝防,堵不勝堵。而且這裡還是15軍和38軍的結合部,這又往往是美軍注意的焦點,美軍善於在結合部上做文章,切割對方的防禦體系。

在秦基偉看來,西方山、鬥流峰一線是一個脆弱的敏感地帶,因此,這裡的戰鬥,哪怕是極小的戰鬥,也必須慎之又慎,只能成功,不能失敗。也正是出於這種考慮,他才不顧安危,親臨前沿陣地。

當晚,秦基偉就住在東傳鈞的坑道里,緊張了一天的神經松馳下來了,秦基偉又成了生活中人,談笑風生,說話詼諧。

他很賞識眼前這位精明幹練的團長。反正睡不著,於是乎天南海北地聊。聊朝鮮戰爭形勢,聊幹部戰士的思想狀況,聊了一陣,秦基偉問:“東團長,你是山東東阿人吧?”

東傳鈞愣住了,軍長連他的籍貫都清楚。

“是的,軍長。”

“啊,東阿好地方啊,盛產阿膠。阿膠是什麼東西,是不是用驢皮熬的?”

“好像是。”東傳鈞的回答不太肯定,因為他也不十分清楚。

“阿膠的用處很大,特別是對婦女滋補作用大。這麼說,你們老家的婦女想必都很強壯吧?”

黑暗中,東傳鈞噗嗤一聲笑了,說:“軍長,阿膠是用來賣錢維持生計的,都叫我們老家的婦女用了,那還吃什麼呀?”

秦基偉也笑了,又問:“你在老家說過媳婦沒有哇?”

東傳鈞老老實實地回答:“沒有。”

“哦,”秦基偉坐起來,點了一枝煙,說:“沒媳婦不要緊,戰爭結束了,你就開始行動,看中了目標,就發起進攻。”

東傳鈞不吭氣了。

這個問題東傳鈞並不是沒有想過,可是卻想不出該怎麼進攻。在女性面前,他很害羞。他很想問問軍長的婚戀情況,話到嘴邊,覺得不合適,便咽回去了。

秦基偉又說:“戀愛嘛,就那麼回事,跟作戰相似,看中了目標就攻,不要怕失敗,失敗了退回來,檢討戰術,換個戰術再衝。勇往直前,就沒有攻不下的堡壘。怎麼樣,有信心吧?”

東傳鈞笑笑說:“聽軍長的指揮。可是打這樣的仗,我恐怕不怎麼靈光。”

秦基偉一本正經地說:“不要怯陣。15軍的尖刀團長,那該有個好姑娘才配得上。你看中了誰,我為你助攻。還得記住,不能降低標準,人得漂亮,思想要好,還要會體貼人。姑娘差了,我這個軍長還不答應呢。”

一股溫馨頓時注進東傳鈞的心口。

其實,隱隱綽綽地,東傳鈞已經有了一個目標,那是軍部管理處的一個女兵,的確很漂亮,圓圓的臉蛋,美得清純,說起話來聲音亮亮的脆脆的,像唱歌一樣好聽。當然,這還只是一種朦朧中的幻想,還沒到能向軍長報告的時候。

第二天一大早,東傳鈞拗不過軍長,只好帶他鑽出坑道,一直登上西方山的山頂。

秋天的早晨,溝壑裡的氤氳很快便被朝陽驅散了,能見度漸漸透明起來。從這裡往西南方向望去,上佳山清晰可見。東傳鈞結合實地,又將進攻部署向秦基偉彙報了一遍。

秦基偉很滿意。看完了上佳山,秦基偉又把目光投向東方——那裡是四十五師防禦的五聖山方向。

迎著陽光,海拔1000餘米的五聖山在朝霞中巍峨挺拔,坡陡壁峭。美7師所佔的雞雄山、金化也在視野之中,但已置身谷底,在鐵路沿線作防禦狀。45師所佔制高點互為犄角,構成了嚴謹的防禦門戶。

秦基偉放下望遠鏡,問東傳鈞:“東團長,依你之見,敵人有沒有可能從雞雄山向正北發起進攻?”

東傳鈞說:“可能性不大。一是難打,即便打下來,他機械化部隊也過不去。沿線鐵路兩側都有高地扼制,我軍即便失守,也可層層阻擊,他向前推進太困難了。”

秦基偉點點頭,朗然一笑,說:“也不完全排除他們進攻五聖山的可能,我們也有所準備。你看那個地形,飛機你下不來,坦克你上不來,人對人,個頂個,老子不怕你!”

幾乎就在秦基偉登上西方山,俯瞰他腳下那片未來戰場的同時,另一位目光深沉的將軍也在另一個方向氣喘吁吁地爬上了雞雄山——他便是美軍第8集團軍總司令詹姆斯·範佛里特。

爬到山頂,喘息未定,範佛里特便撐起已暴出青筋、明顯衰老的雙臂,舉起了望遠鏡。

一座陡峭的山峰擋住了視野。他的目光也落在五聖山上。

假如,這個急於渴望成功的老將軍把視線移到西北方向,他或許會看到那個比他年輕許多也比他自信許多的中國軍長;假如,在西方山上的那位年輕的、躊躇滿志的中國軍長的目光再在五聖山上多停留一會,或許能同另一雙帶著洋味又帶有一絲悲涼的目光相碰撞,那麼,此後的戰爭或許會是另一種打法。

中、美兩國一老一壯兩位將軍的目光在五聖山上擦肩而過,失之交臂,這就決定了未來一場大戰的名字——上甘嶺大戰。

範佛里特之所以如此肝火大動,有許多複雜的原因。公正地說,在美軍諸多將領中,特別是在西點軍校畢業的學生中,範佛里特要算是一個學識超眾、頗有見地的佼佼者,然而不幸的是在仕途上一直倒運,先是陸軍參謀長馬歇爾把他同一位也叫範佛里特的酒鬼混為一談,死死壓住他當不成將軍,等他抬起頭來,同班的那些不怎麼樣的傢伙都已遠遠跑到了他的前面,布萊德雷、艾森豪威爾等人已名噪天下,就連比他晚兩年畢業的李奇微之流也遙遙領先了,成了他的頂頭上司。

事實上,在他接任第8集團軍司令之後僅半個月,就在志願軍發動的第五次戰役中,他漂亮地殺了志願軍一個回馬槍。之後,兩軍對峙而他進攻心切,先後制訂了若干打破對峙的計劃,就是那個該詛咒的李奇微潑滅了他的一腔熱血,兩次否定了他的計劃。

範佛里特著實咽不下這口氣。他太需要理解了,他太需要得到朝野的支援了,他寧願拼掉這把老骨頭,也要在有生之年在朝鮮戰場上放出個響屁來,讓那些曾經耽誤過他的,曾經看不起他的,曾經阻撓過他的傢伙們瞧瞧。

更何況,前不久他又得到噩耗,他的長子、中校飛行員小范佛里特在執行轟炸任務時,被志願軍高射炮擊落,至今連屍骸也沒找到。

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

有些出乎秦基偉們的意料,這位被怨恨和憂傷折磨得幾近瘋狂的老傢伙,偏偏看中了五聖山。

就在這一期間,盟軍總司令艾森豪威爾卸職參加總統競選,李奇微奉調接替艾森豪威爾,聯合國軍總司令由克拉克接任。

克拉克是一個很有政治頭腦的人物,不像李奇微那樣心高氣盛,隨隨便便就去傷害一個渴望進攻的可憐兮兮的老頭兒。雖然給了一點附加條件,但他最終滿足了範佛里特的進攻慾望——批准了範氏的“攤牌計劃”。

如果沒有仗打,這裡是一塊自然景觀極好的地方,風景秀麗,鳥語花香。秋風寒霜中,蒼松遍山,高聳入雲。翠綠中夾雜著幾簇楓葉,如在林中燃燒的篝火。

這是五聖山下的一個小村莊,叫上甘嶺。

村子南邊有一個山頭,海拔標高597.9米,山頭形如箭頭式三角,故稱三角形山。防守此處的是135團9連及8連一個排。村子北面也有一個山頭,海拔標高537.7米,自開展“零敲牛皮糖”以來,駐防此處的135團一連頻頻出擊,冷槍打得十分精彩,被美國佬驚恐地稱之為“狙擊兵嶺”。這兩個山頭是15軍前沿的兩個重要的支撐點。山勢自然楔入美7師和韓2師陣地,直接威脅金化、鐵原防線。

兩個陣地總面積為3.7平方公里,縱深南伸兩公里,北突1公里,陣地上築有大小坑道48條。

那天,在雞雄山上,範佛里特的手指就點在這兩個山頭上,他扯過他的第9軍軍長霍格,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看到那兩個高地了嗎?三角形山和狙擊兵嶺,他們太突出了。突入我們戰線太深。我認為如果拿下這兩個高地,五聖山也就唇亡齒寒了。”

霍格連連稱是。就在範佛里特緊鑼密鼓之際,秦基偉的小出擊也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上佳山西北無名高地戰鬥於10月5日打響,130團1連1排、2排共68人,在炮火支援下,以迅速突然的動作,經30分鐘激戰,奪取該高地。從10月6日至14日,共擊退敵人38次衝擊,斃傷敵990餘名,鞏固了該陣地。

在平、金、淮地區防禦戰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奪取391高地的戰鬥。

391高地是韓軍第九師東側前哨陣地的主要支撐點,由該師51團8連防守。該高地山勢孤立狹長,南北兩峰對峙,全長1200米,楔入15軍與友鄰38軍結合部之間,居高臨下,俯瞰志願軍陣地縱深。

秦基偉決定打掉它。87團奉命奪取該高地,於10月11日夜,以第3營利用夜暗,由芹洞地區出發,秘密接近391高地,當夜潛伏於敵陣地前20至100米處的草叢裡。

在部隊潛伏期間,15軍炮群不斷以炮火對391高地之敵觀察所和火力點進行封鎖。

第二天上午,有5個敵人下山檢查鐵絲網,進入9連潛伏區,潛伏部隊被迫以一個戰鬥小組出擊,斃敵3人。韓軍誤認是志願軍小部隊活動,未發覺潛伏部隊。上午10時左右,韓軍盲目發射燃燒彈,落在9連3班戰士邱少雲身旁,烈火在他身上燃燒達半小時之久。這位戰士為了遵守潛伏紀律,保證整個部隊的安全和戰鬥的勝利,忍受了極大痛苦,一動未動,直到壯烈犧牲。

12日晚5時21分,炮火準備,10分鐘後,炮火延伸,在韓軍陣地前潛伏了19個小時的部隊突然躍起,高喊:“為邱少雲報仇”的口號,一舉攻佔391高地,全殲守敵170餘人。

為了表彰邱少雲的偉大功績,志願軍領導機關給該同志追記特等功,並授予一級戰鬥英雄稱號。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會議常務委員會授予他“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英雄”稱號,並授予金星獎章和一級國旗勳章。

以上這些出擊戰鬥,距上甘嶺戰鬥僅隔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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